1、
——人终究,只是为了优越感才会产生嘲讽的欲望。
鞠守倚着桌腿半躺在地上,千代子如约在快到上课时间的时候出现在了教室里,鞠守看着她向被摁在地上的陌生男生发出一声冷笑,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刚刚自己所想的那句话。
(我现在……也是在体验着优越感吗?)
“被谁保护着”这样的事情,或许会被视作一种软弱,但在绝大多数人的心中,这却意味着“安全”。
能够有所依赖,是会被羡慕的事情。
尤其是在依赖的对象是个鲜有缺点的人时,这份感情便会被扩大到极高的等级。
(以及……疼痛真的像是被辣到了一样啊……)
脸颊上被击打的部位仍隐隐作痛,但这也“正是千代子早已熟悉的感受”,只要习惯了就没问题,鞠守心想。
被勉强制服的男生仍在不断地做着挣扎,动作俨然正在一点点地变得疯狂。
“回答呢?”然而千代子依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一只脚踩在男生的胸口上,一边开口咀嚼着鄙夷且轻蔑的话语,“是谁允许你对鞠守出手的?是你那无聊的自尊心吗?”
“给我松手!”
男生向上伸手想要抓住千代子的胳膊,却随即被千代子反手抓住掰直,架在了半空中。
“不想骨折的话劝你还是安静点哦。”
“滚!”
然而那名男生早已在丧失了理智的发狂中舍弃了一切,也显然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正当他抬起另一只手仿佛要将千代子撕扯开一般,千代子松开了一直按着对方双眼的右手,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件黑色的物体。
是一把手枪。
并且,随后,千代子将它顶在了吓得动弹不得的男生额头上。
“我不怎么喜欢杀人来着。”
她笑道。
与此同时,目睹了这一幕的围观者人群中,再一次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喂、你……”
京子认出了那把手枪的模样,正是她之前借给千代子的那把。
将枪械带到学校甚至可以称之为犯罪了——京子知道这一点、当然,千代子也知道。
“把眼睛闭上。”千代子顶了下手枪枪口,示意道,“我可不想自己裙子下面被鞠守以外的人看到。”
由于一只脚踩在男生胸口的缘故,的确是容易走光的角度。
原来你一直捂着他的眼睛是为了这个啊……鞠守心想。
男生战战兢兢地照做了,千代子知道自己已经没必要再对一个彻底失去自尊心的人做些什么,收起手枪抬脚往后退了一步。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就像鞠守刚与陌生男生起争执的时候一样。
在从未停歇的议论声中,千代子抛开不敢动弹的男生,走到鞠守面前,蹲下了身。
“说好的不会牺牲自己呢。”
“这个……不算是牺牲……”
“净说些歪理。别让我太担心了。”
“……嗯。”
(我现在……也在体验着优越感吧。)
鞠守再次想起了这句话。
只是,这次,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人终究只是为了优越感才会产生嘲讽的欲望。
——所以,那么,只要粉碎这份优越感就好了。
被恋人保护着。
被恋人深爱着。
被恋人关心着。
兔神鞠守这个被当作最底层住民的存在,却拥有一个完美的恋人。
千代子今天特地穿着便服,深色的女式夹克与浅白色的衬衫和超短裙,都是她精心挑选出的打扮,在教室里一群看腻了的女式校服中间有着鹤立鸡群的时髦值。
轻松地压制住身材还算良好的男生,轻而易举地在人群中拔出手枪,对他人视若无物、却唯独对鞠守关心至极的态度,这一切,都是鞠守计划之中的一部分。
话虽如此,却也全部都是由千代子的真心所进行的演绎。
根本不需要表演什么。
只要站在这里的是平时的千代子,就可以了。
“啊对了。”
在扶起鞠守之前,千代子轻轻挑起了自己男友伤痕累累的脸蛋。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所有人都本能地察觉到了千代子要做什么,却没有任何人相信千代子会照着他们的预想去做。
因为那似乎真的毫无意义、也过于羞耻了一些。
这是鞠守计划之外的事情,连鞠守自己也愣住了。
直到,熟悉的温润再度贴上他那干燥的嘴唇,恬噪的教室内——甚至是整个世界,都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吻而安静了下来。
“忘了说了。早上好。”
将鞠守从定身术一般的甜腻中解放出来时,千代子还不忘加了一句。
2、
鞠守其实早就知道了。
“曾有过杀人嫌疑”这件事,实际上是所有同学心中千代子“唯一的缺点”。
对她的嫉妒也好,对她的记恨也好,对她的不满也好,全部都不过是以这唯一缺点为理由而表现出的态度的分支。
所以。
即便千代子目前仍被众人排挤在外,她的一举一动,也依旧可以轻易拨动他人心中赞赏与羡慕的音弦。
鞠守是知道这一点的。
正因如此,他才会请求千代子以这样的方式来帮忙。
“在别人面前展露爱意就可以了”。
尽管鞠守在解释时为了掩饰羞涩而七拐八弯地绕了很久,但总算在最后让千代子理解了他的意愿。
“可以是可以——”
“这是复仇……”他对千代子说道,“我想……打破现在束缚着自己的禁锢。”
“不是单纯地想要炫耀吗?”
“诶,唔……那个、不是——”
“不想炫耀吗?”
“啊……”
“不想,在别人面前炫耀你的恋人吗?”
“……想。”
“嗯~这不就可以了嘛。”
虽然是一如既往的调戏鞠守的对话,但也算是千代子每天保持好心情的快乐源泉。
她爽快地答应了鞠守的请求,答应他会在几天后陪他上演一出“好戏”。
为了向这群擅自将他人定下评级的自大者们复仇。
为了向这群自以为优越于下等人的无知者们炫耀。
鞠守与千代子,决定用二人之间牢不可破的“爱意”,点燃死寂的教室内那毫无意义毫无生气的粘稠不堪的空气。
彻底撕破隔在鞠守与他人之间的、那一堵人为伪造的监牢墙壁,向所有人证明,他们才是被锁在墙壁之外的劣等品。
——看啊。
看吧。
这个会为鞠守挺身而出,会与鞠守打情骂俏,会沉醉于无比坚韧的爱情之心的少女。
正是你们永远都遥不可及的那个异类,那位白发红瞳、有着令人惊叹的美丽容颜的美少女,三生目千代子。
回忆起心中那些被名为“杀人嫌疑”的破旧碎布所遮盖的虚荣心吧。
明明,你们都明白的吧。
“千代子是一枚至高无上的宝物”这件事,你们全都明白的吧。
所以,对眼前这名被深不可及的幸福所包裹着的少年,你们还能够以“可怜”的词汇来加以形容吗?
你们还能够坚定不移地对其抱以同情心吗?
你们还能够将他与千代子互相选择、互相爱恋的事情,视为一种“诅咒”吗?
明明,你们都明白的。
“谁才是真正拥有‘优越感’权利的人”这件事,你们,都明白的。
3、
“走吧。”
千代子搀扶起鞠守,准备带着他回去学校的保健室。
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人去找老师来处理事情,也许是接二连三的诧异让所有人都遗忘了“合理性”也说不定。
“……千代子。”
但就在他们快要离开教室的时候,京子忽然出声叫住了他们。
准确地说,只是叫住了千代子。
“嗯?”
“……你会很危险的。”
“你指什么~?”
“别开玩笑了!那把枪借给你不是让你用来——”
京子即将抵达高.潮的怒吼声戛然而止。
她惊恐地看向四周,发现了周围的视线,在那一瞬间便统统汇聚在了她的身上。
“诶……?”“那把枪……”“借……?”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证实了京子的失言,质疑与恐惧几乎要将其淹没般砸在了京子意识之中的角角落落。
“我、我是说……”
她想要辩解,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当然、不可能有理由的。
无论是与千代子之间的关系,还是隐瞒已久的军火商大小姐的身份,毋庸置疑已经无可挽回地暴露无遗——
“啊,那我还给你好了。”
千代子像是瞄准了时机一般,将手枪丢给了京子。
“等……”
会走火的。
京子本能地担心起意外事故的风险,旁边的刚吾甚至有想替她接住手枪的打算,但千代子丢出手枪的动作实在太过突然了。
在片刻的谨慎与慌乱中,京子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接住了那把手枪。
然而、正当她想要破罐子破摔继续质问千代子的背信弃义时,手枪枪口却突然响起了相当违和的“噗噗”声。
“笨蛋!笨蛋!笨蛋!”
从枪口中蹦出了一个以刚吾为原型的弹簧小人,摇摇晃晃的同时还不停地重复着相同的词语。
“这、什么啊……”
“这是你刚认识我的时候借我的玩具枪啊。觉得好玩就顺手帮你改造了一下。”
千代子不怀好意地笑道。
“啊……说、说的也是。”
反应迅速的京子很快便理解了千代子的意思,顺着她的谎言接了下去。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还记得它,干脆物归原主咯。反正我们也没那么好的关系。”
“……嗯。”
结果连同两人私交关系的谣言,也被千代子一并打破了。
四周敏感交错的视线已经逐渐恢复了正常——虽然只是将注意力继续集中在了千代子身上,但至少对京子的怀疑已经彻底打消了。
而千代子自己,背身朝京子挥了挥手,在抛下了这些毫无价值的他人观念、与鞠守一同离开教室之后,则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似地隐隐作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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