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江一唯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词汇了。
但他怎么都不会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再次见到过眼前这个一如十多年前单纯而稚嫩的身姿了。
虽然此时这个名为‘江馨怡’的小女孩儿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段该有的表情与气质——
馨怡落地的瞬间便恶狠狠的盯着那个身份不明的女性天魔，直到江一唯几乎快要喊哑了嗓子她才略显迟疑的叫了一声‘哥哥’。
然而……
哪怕馨怡再说出这两字时的模样是那么的纠结和尴尬，江一唯在真真正正听到了这个迟到了十几年的称呼时，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暖意即刻冲散了拥堵在胸口的那份抑郁。
他的悲伤、他的愤怒、他的不舍……
他所有的如同猛火下剧烈沸腾的油锅那般焦躁的情绪，都随着这一声呼唤消停了下来。
“馨怡……”
江一唯闭着眼睛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呢喃着对方的名字，等他心绪最终归于平静的时候，他才缓缓睁开双眼，焦虑不安又满怀期待的看向小女孩儿停留的地方——
最终，当他的视线逐渐稳定下来，他惊喜的发现那人的身影仍旧清晰的矗立在原地。
这一刻，他激动的险些哭了出来：
他多年来的积郁、多年来的悔恨、多年来的自暴自弃，仿佛在这一眼几近永恒的凝视下烟消云散：
“馨怡……”他用手背蹭掉从眼角缓慢滑落的泪珠，再次颤颤巍巍的抬起手背想要触碰那个与他不过半米距离的身影，“——馨怡。”
可惜，那道无形更是无情的屏障，再一次阻断了他全部的思念。
他隔着这段自己或许永远都无法跨越的空间抚摸小女孩儿的脸颊，默默感受着徐徐微风从掌心划过时带来的温润与柔软，仿佛这样做就能真的让自己触碰到对方的身体一样……
但现实给予他的打击并未就此终结，馨怡凝望着他的手掌，缓缓眨了眨眼睛，而后歪着脑袋摆出一副不屑的神情，撇嘴回应道：
“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你就不能稍微成熟一些吗……”
“额——”
馨怡语言上的揶揄就像一道闪电，劈得江一唯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那只抬起至半空的手臂也飞速收了回来。
此时的情况全然超出的他的预料，他嗓子里堵了无数句话想要一吐为快，可当他真的张开嘴巴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这些话该从何说起。
不过这些话、这些猜测，都可以用一句询问来概括：
“——你是什么人！？”
在江一唯的记忆中，馨怡无论是在最初的那些年，还是后来和自己修复了关系之后那短暂的两三年里，性子始终都和他们的亲生母亲相仿——她们母女两都是那么温柔体贴、那么青涩含蓄。
可现在的馨怡，明明还保持着她当年去世时的幼嫩容貌，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却……
却那么的像……
江一唯皱起眉头，没来由的想到了一个有些不合时宜的面孔：
——像莉博菈？
对于莉博菈，江一唯自然是又爱又恨；而那份天然的亲近，也让他试图和对方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只可惜莉博菈那堪称‘糟糕’的性格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吃了好几次亏的江一唯很快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以至于前段时间，他甚至连莉博菈的脸都不敢看一下，生怕自己又成了对方捉弄的对象。
因为莉博菈捉弄人的手段不仅仅是语言上让人火冒三丈的调侃，或是行为上颇有玉石俱焚意味的挑逗：
若是前一种类型的捉弄，江一唯勉强还能招架得住，实在不行也可以躲得远远的求一个眼不见心不烦，再没办法也可以装鸵鸟，当做莉博菈在和别人说话。
可后一种类型就相当的过分了，莉博菈不止会当着莫嘉娜的面戏弄江一唯，更是能狠下心来把所谓的‘矜持’丢在一边，主动对江一唯投怀送抱——
最为可恶的就是，每当江一唯抱着‘临死前也得爽一把回回本’的心思试图揩油的时候，莉博菈就会仗着自己技巧上的优势在不经意间拨开他不安分的手；偶尔还会耍耍小心思，故意把江一唯的手拦在明明距离自己身体还有一些距离、可在莫嘉娜的视角看来却不是如此的地方，而后故作娇羞的说几句荤话，引得本就眼神不善的莫嘉娜更加愤慨几分。
江一唯在经历过几次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亏本买卖之后，干脆对莉博菈来了个敬而远之，把自己对对方的些许好感都扫进了故纸堆里，不闻不问。
但这一回，面对自己年幼妹妹的揶揄，他又莫名的想起了这个自己很不愿意想起的人。
——真是孽缘啊……
江一唯咬着嘴唇瞥向远方，泪眼婆娑。
然而感觉自己内心在滴血的他，很快就发下馨怡那一字一句深扎在他心底的吐槽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自——嗯，我这不是已经好好站在你面前了嘛，你搞得这么伤感，很坏心情的耶~”一开就像是咬到了舌头的馨怡迅速瞪了眼身侧笑容玩味的女性天魔，接着两手一摊，朝江一唯叹了口气，“你现在流露出的希望越多，等你离开这里之后，反弹回来的绝望和失落就越多，与其在高兴之后再变得伤心，不如现在就摆正心态，当我是一个欺骗你的幻影好了。”
“……呼，说得轻巧。”江一唯逐渐舒展开皱作一团的眉头，眼角向上轻轻一挑，“不过你这么一提，我倒是真的……”
说到这里，江一唯语气一顿，神情复杂的看向那名笑着将视线挪到自己身上的女性天魔，稍许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压低嗓音说道：
“觉得你是……这人弄出来捉弄我的幻影了。”
而且，馨怡这番话，让江一唯更加觉得此时十有八九是莉博菈藏身在这副躯壳下面。
若不是对方的容貌和不说话、不做动作时流露出的气质与自己记忆中的景象相差无几，他都忍不住想要一刀劈开对方的驱壳，看看里面究竟是不是躲了一个莉博菈了。
“嗯，对嘛，在面对这种充满未知和危险的环境时，保持良好的心态是相当重要的。”馨怡环保双臂搁在胸口，老气横秋的嘟着嘴稳稳地点了点头：“如果这个家伙无法从物理层面上伤害你，却可以在精神层面上给你造成损伤，你该怎么办？就凭你刚才那副模样，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陪着一个虚假的幻象永远待在这个地方罢了。”
一开始，江一唯看着外表稚嫩的馨怡如此老神在在的教训自己，他还觉得格外有趣；可当对方说道后半段时，逐渐认真起来的他在馨怡的话音落下之后，才感觉到几分后怕：
虽然他知道馨怡能说出这句话来，应该就不会是那个女性天魔弄出来的陷阱，可——
“你又怎么知道咱——呃，我是说，你又怎么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不是这家伙用来麻痹你的阴谋诡计？”
说到这里，馨怡再次恶狠狠的瞪了眼那名笑眯眯的打量她和江一唯的女性天魔。
显然，馨怡对于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家伙，有着相当程度的戒备。
只是如今江一唯已经被馨怡连续的几段质问搅的脑袋都快成一锅浆糊了，自然没有注意到眼前两人的互动，更没有注意到馨怡方才一不小心说漏嘴了的自称——当然，就算他真的注意到了，顶多也就是在稍许生出几分怀疑的同时，感慨一句‘这下更像莉博菈附体’之类的话吧。
毕竟，他当年‘亲眼’目睹了馨怡的死亡，他的父亲也确确实实承认了这一点，因此他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质疑或是揣测。
馨怡那毫无保留的敌意，让原本摆出了一副看戏姿态的女性天魔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语气肯定的承诺道：
“放心，我是绝不会伤害你们两个人的……不然，你们也不可能在这个地方碰面了。”
“你——”
还没等神情愈发凶狠的馨怡开口，突然瞪大眼睛的江一唯就横挪一步，快速上前抓住了那名女性天魔的领口：
“等等，你刚才说的是，我和馨怡就不可能在这里碰面了？你这话什么意思，馨怡真的不是你故弄玄虚的手段？她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问题太过重要，以至于江一唯说道最后几乎变成了竭力的吼叫，他的声音甚至在空气中回荡了进一分钟才随风消逝。
那名女性天魔微张着嘴，一脸懊恼的瞥了眼愤怒中略显无奈的馨怡，再次叹了口气：
“真是……好久没和别人说过话了，一时间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呢。”
“别扯这些东西，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江一唯使劲推搡了几下对方，而后又小心翼翼的看向馨怡，微眯着的双眼中逐渐流露出些许伤感和烦闷，“馨怡，你能告诉我真相吗？告诉我你不是她一手创造出来的幻象，告诉我你现在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好好的活着，可以吗？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馨怡缓缓垂下眸子，没有说话，搁在胸口的双臂也一并垂落下去，如同两根失去了生机的藤条，疲软的悬在半空中。
看见江一唯突然转移的注意了，那名女性天魔探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神情怪异——那是一张混合着失落与欣慰、苦涩与兴奋的、似笑非笑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馨怡终于不再选择继续沉默下去。
“你啊，又来了……”她抬起头来，带着一如十几年前那般温柔的笑颜，无奈的眯着双眼注视着江一唯的眼睛，“就不能成熟一些吗，你这个样子，让人很心疼呢……哥哥。”
语闭，她伸出手、向前踏出一步，幼小的手掌勉强触及到了江一唯的胸口——
但馨怡并未就此满足，她艰难的踮起脚尖，直到自己中指的指尖能明确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时，她的脸上才真正绽放出了远胜于春日阳光的灿烂笑容：
“哥哥，馨怡还活着哟，真正的活着，以后也会继续活下去呢~但是呀，现在距离咱们真正的见面的那一天，还相当的遥远呢……你，会等我吗，哥哥？”
“当然，我会等下去的，无论这个时限具体施多久。”江一唯毫不迟疑的做出了回应，他轻轻按住那只温软细嫩的小手，由衷的笑了起来，“我都等了十几年了，就算再等十几年又何妨？只要……只要你不怪我当年没有保护好你……就行了。”
馨怡抿着嘴，没有说话。
但她真诚，就是最好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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