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发燥热的空气依旧弥漫着令人生厌的焦糊气味，即便是从噶卡尔荒漠深处席卷而来的狂风一时间也无法将其吹散。
当沙坑中那两团扭曲、可怖的黑色残骸出现在江一唯的视野中时，这个不想在忍耐度方面输给身旁巫女的少年最终还是选择了退缩，乖乖地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我说，澪……你就不觉得这个气味儿很恶心吗？”
“嗯？我觉得还好吧……出岛不比帝国，很多地方都是相当混乱的。”原本面色自如的澪扭头看向满眼疑惑的江一唯，神情中逐渐浮出些许苦涩，“像是烧焦的尸体这种比较温和的存在，对于绝大多数的出岛居民而言，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死人都是常态？撑死不过五万人口的出岛，竟然能乱成这幅德行？
江一唯眉梢轻佻，不禁感慨道：
“不至于这么乱吧……”
澪抿着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见对方将视线从自己身上挪向前方、不再搭理自己，还有好多疑问堵在嗓子眼里没有说出来的江一唯低头叹了口气：
——怪不得澪的身手会那么好，在这种混乱的环境下，即便是个小孩子也能锻炼出各种杀人的本事吧？
江一唯默默地放缓了脚步，飞快瞥了眼澪的身影：
——就是不知道她之前为什么能吸引那么一大帮子马匪跟自己拼命，难不成出岛神社藏有某种能够制造幻觉或是控制精神之类的秘术？
随着各怀心思的两人相继沉默下去，风沙带来的点点躁动仿佛变得更加吵闹了一些。
但这份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停留在沙坑旁细心观察了片刻的澪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轻轻的点了点下巴。
江一唯一脸无奈的摊开右手，低声的问道：
“怎么样，这次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看来……这件事的确是我想多了，一唯，我不该无端的对你表示出怀疑。”澪垂着眸子转身过来、双手交叠按住小腹，态度诚恳的向少年躬身道歉，“对此我深感抱歉，希望你能够原谅我先前种种无礼的举动……”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先前不也‘围观’了你嘛，这回就当是还债了。”江一唯哈哈一笑，趁机走上前去托住澪的肩膀，“再说，你当时要是真的无条件相信了我的解释，才是有鬼了。”
“话是这么说，这声‘对不起’我还是要讲的……”
话语间，重新弯下腰去的澪笑着扫了眼江一唯的双手；恰好就是这看似随意的一瞥，使得后者顿时感受到了一股寒意攀上脊椎——特别是澪那只无神的眼睛，双方对视的刹那，竟然让少年莫名产生了一种俯瞰深渊的微妙错觉。
江一唯虽说有些舍不得掌心传来的微烫、柔滑的触感，但澪默默表达出的抗拒让他不得已放弃了这难得的机会。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江一唯缩回手来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顺势退开两步，“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谢谢。”
“嗯，既然问题已经解决，我们现在还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吧，”重新捂住口鼻的江一唯相当嫌弃的朝沙坑里面看了一眼，一边缓步后撤、一边抱怨道，“再待下去，我感觉自己都要被熏死了。”
“好的。”
对于这个提议，澪爽快地点了点头——显然，这位见惯了此等场面的巫女，对于身边的糟糕景象也不像她自己先前所说的那般‘习以为常’。
两人迅速的远离了沙坑，直到那股足以让人窒息的恶臭味道完全消失在了空气中，他们才放慢了脚步。
不到一个小时的接触，让江一唯明确感受到了澪并不是一个擅长主动打开话题的人。
同时，澪也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
她看似知无不言，却很小心的绕开了一些关键的问题。
江一唯在语言上进行了多次的暗示和诱导，都没能从澪的口中套出哪怕半点和她任务相关的信息，仅大概了解到她所属的势力因为某件事情，和黑旗劫掠团莫名产生了敌对关系。
要知道，黑旗团作为这片区域长年无法拔除的毒瘤之一，自然有着让人无比忌惮的能量和依仗；况且以其数百人的庞大规模，也是个无法忽略的难题，参与剿灭行动的人数太少的话难以形成毁灭性的打击，人数太多又难以遮掩行迹，难免会落得个扑空的下场。
所以，澪无论想要对黑旗团做些什么，必然是相当麻烦且不能伸张出去的事情。
至于这件事情的成功率……
差不多可以不作考虑。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澪？”从噶卡尔荒漠方向收回视线，江一唯扭头注视着身后若有所思的巫女，低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我觉得仅凭你一个人的话是不可能闯进黑旗团的老巢的……”
“……”
澪抬眼和江一唯对视了片刻，暗淡的黑色眸子就像是一潭死水，没有半点变化。
过了好一会儿，澪才无声的低下了脑袋——只是她那两片薄薄的唇瓣，已然抿成了一弯纤细的微弧。
澪隐约流露出的失落让江一唯有些怜悯，可他真的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去送死。
独自面对数百名弓马娴熟的轻骑，就算是六阶魔法使也只有逃跑的份，就跟不用说是澪这个体力有限的战士了——哪怕她真的有什么能让敌人失去心智的秘术，也只能迎来一个力竭而亡的下场。
“黑旗团这次敢打官道的注意，事后肯定会被警备队和女神殿联手打压，地方守军或许也会参与其中，局面一乱，你的任务就更难完成了。”江一唯刻意停下脚步，好让自己能和速度稍慢一些的澪并肩而行，“说实话，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还是建议你回出岛再多带些帮手过来比较妥当，如何？”
这一次，面对江一唯诚意十足的劝解，澪总算没有继续沉默下去了：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一周之内我还不能完成任务的话，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嘶，什么事儿这么急？”
“……出岛的传统之一，为来年春耕举行的一个祈福仪式。”澪稍稍皱起眉头，自然垂落的右手不自觉的攀上了刀柄，“前段时间有一伙来自帝国的强盗在出岛各地大肆的掠夺了一番，幕府的兵力不足以顾及全岛，有很多村子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其中就包括暮云山山脚的一片村落。”
“哦，竟然有这种事情？看来马尔默港的警备支队，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可靠啊……”
“过长的海岸线是不可能完全堵死的，有些漏网之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嘴上虽然表达着自己的理解之情，但澪的语气却是僵硬而冰冷的，“而且根据我们后来抓到的部分俘虏的供词来看，他们也在偷渡的过程中损失了大约三分之一的人手，剩下的人也有各种各样的健康问题。”
“那是他们罪有应得……照你这个说法，算上期间死在出岛上的和返航途中死掉的人，他们最后能够活下来五分之一就算是奇迹了……”江一唯撇了撇嘴，神情中带着几分嘲讽，“耗费这么大的代价，他们大概是冲着冰粉去的吧？我估计活下来的这部分人还要经历一场分赃之争，搞不好就是个全军覆没咯。”
“呼……呵呵，说来可能比较奇怪，我实际上更希望他们能活下来一些——特别是黑旗团的人。”
“呃，为什么？”
“因为当初袭击了暮云山下那些村子的强盗，就是黑旗团的人。”说着说着，澪的神情逐渐阴冷了起来，“他们之中的一个头目抢走了西巷子村供奉着的那柄御神刀，我必须赶在此次祈福仪式开始前把这柄仪式用刀给夺回来……如果这伙强盗都死完了，我就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它了……”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了？”
“因为我们实在抽不出多余的人手了。”
澪的回答让江一唯稍许楞了一下：
他虽然提前猜测过会有这么一个结果，可没成想竟然真是因为人手不足。
——难道传闻里说出岛的‘战争’最多只是百人级的聚众斗殴并不什么笑话？偌大的一片村落，外加一座据澪所说‘出岛之中规模最大’的神社，被强盗洗劫一番之后，只拿得出一个有战斗力的‘闲人’？
怪不得帝国始终都没有产生过想要染指出岛的意图，这种鬼地方抢来了也没什么用啊！
有些郁闷的江一唯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事情既然是这样，那么你一个人去其实也挺好的，至少行动起来没那么多顾虑。”
“……”
“既然你只是去找一把刀的话，难度应该没那么大，这些盗匪一般都有固定的藏宝室，以你实力应该是可以安全潜入进去的。”江一唯苦笑着从澪的身上挪开视线，抬头看向前方，并没有察觉到澪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过不了多久，黑旗团就应该会再派一部分人手过来查看情况，你可以试着跟上这些人……话说你带了补给吗？从这边骑马去噶卡尔荒漠都需要两天一夜的时间，没带补给可不行啊。”
澪看了看江一唯的背影，低头小声回应道：
“这些必要的准备我肯定是不会落下的，我带了足够使用一周的补给，节约一下的话应该可以用十天左右。”
“十天啊……不知道够不够用呢。”江一唯单手摩挲着下巴尖儿，有点儿不好意思回头去看澪此刻的表情，“我跟绫湘打听过，黑旗团的老巢似乎藏得很深。”
“我会视具体情况做出判断，如果真的没什么机会了……”
“别想那么多，战前先虑败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江一唯笑着伸手拍了拍澪的肩膀，“前路固然艰辛，可没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肯定办妥这件事，加油！”
“……嗯，谢谢你，一唯……”
澪低头搅弄着自己的袖口，应答时的语气有些飘忽不定。
江一唯偷偷瞥了眼身后心不在焉的巫女，涌到嘴边的那句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垂着双手，无声的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先去问问看小嘉是什么想法；不然我现在在澪面前信誓旦旦的答应帮忙，结果却在小嘉那边吃了闭门羹的话，局面就真的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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