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时光回溯。
二零二九年五月二十八日，穹顶，最高会议室。
有些羸弱的青年在这条走廊上走着，前方，是穿着西服正装和白色实验袍的两个男人。他身后，随行的侍者同样是一身体面笔挺的白衬衫加黑色鎏金燕尾服。
青年很是羸弱，瘦削的身板使他的营养不良一览无余。剥去上衣的话，胸腔两侧的肋骨清晰可见。他畏畏缩缩的，两只手像是被锁链铐起来一样在身前相扣，他佝偻着脊背，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走着，视线低垂看着前面两个男人的双脚。
但好歹他穿着一身体面的衣服，在强硬的要求之下，他不得不套上了和他身份完全不同的衣装，把一个瘦骨嶙峋的乞丐强行打扮成能混迹高级会所的客人，据说他身上的这件衣服，贵的能让他吃山珍海味吃上半年。
谁让他在半个月之前还是个混迹在下层与上层边缘的难民，被发现的时候已经饿的快要断气了。的确是运气好，如果再被晚发现一天，这个面黄肌瘦的家伙就得死在野狗或者某些节肢动物手里，说不定还会被当作孵化幼虫的完美温床。
那个时候他穿着乞丐一般的衣服，衣衫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了，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破洞，超过四成的皮肤完**露在空气里，没有被布料挡住，衣裤上面连一个补丁都没有，估计别的难民捡来当被垫都嫌弃。身上划拉了几道见血的伤口。
活到现在运气真是好得过头了，太过头了。他早该滚去地狱里和已经死亡的九成九人类汇合，某个草丛里的按蚊或者随便哪种吸血昆虫就能送他一程，漂浮在空气里的坏疽菌，溶血链球菌和创伤弧菌也能给他捎来一张通往九幽的单程车票。创口在下层的空气中不经处理暴露一天，迎接他的就应该是坏死，化脓，感染，发热和溶血症。
可命运没允许他轻松地放弃。如今他站在这个地方，吃饱了喝足了，还变成了一个人模狗样的伪君子。
就在他低着头发愣的时候，背后的侍者给他的后背狠狠来了一下，让他不由得立刻直起背然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昌平君把背打直哦，不然回去要试试手臂脱臼的感觉吗。”
侍者用手轻抚青年的右手肩膀，轻笑。她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着，光听声音就能感受这人戏谑而不怀好意的调调。
那是个女人，不过年长不了他几岁，据别人说她从来不开玩笑，但不知为什么对这个瘦瘦的青年有种特殊的对待。
她戴着礼帽，短头发全部藏进了那黑色的圆顶之下，一身干净利落的侍者装扮和凌厉的脸部线条把女性的柔美全部掩盖。后肩略宽，腰背挺直，衣料之下的手臂和腿全部混练凝实，不难看出她经受了极其严苛的训练。双手手掌比上层底部的苦力工人还要粗糙，也怪不得在不直视他脸的时候，大多数人会把她误认成眉清目秀的男人了。
不过要是因此轻视她大概会付出血的代价。身后这个如同阴柔男子的女性在她所在的部门里被称作“berserker”，据说是因为十五秒里徒手撂倒了一个号称能把抓到的一切摔翻的肌肉大汉。那大汉高了她三十公分，体重是她的两倍，档案里还有和穹顶的某个武术指导交手的记录。
“阁次，差不多到这里了。”
前方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停下脚步，背朝她道。站在他一旁穿着实验袍的学者转过身来，面朝她说：“前面还不是你能踏入的地方，二阁下。您还没有彻底通过考核，具体的事宜我们回去之后再向您告知。”
“属下明白了。”
她一改之前面对眼前青年的戏谑，摇身一变成为肃穆的军人。她立刻展开军姿，遥望着背朝她的男人的脊背，右手抚住心脏的位置向前鞠躬。
随后，她站定，保持鞠躬的姿势目送前面的三人走进那由数十人的高级士兵持枪夹道的最后一段路途。
别给研究所丢脸啊，昌平君。
她重新站直身体，目视远方的三个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那扇门中。
与此刻她的轻松不同，不远处被守备得水泻不通的密闭空间，里面的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她不是不知道，眼前即将举行的这场会议，将关乎如今这颗星球上残存人类的共同命运。
它的名字，叫做第一次人类最高会议。
十五分余，所有的到访者落座。这个会议厅的容纳了一百五十人，一百五十人各自落座，或是交谈，或是沉思。
羸弱的青年在引导他的两个男人身边坐好，有些胆战心惊地环视着四周。明亮的会场里面坐满了人，但依旧次序井然，视野所及全是正装，没有一个不是，来参与这场会议的女性也必须身着西服领结，之前还披着实验袍的学者在进入会场之前就将其脱下，露出了藏在里面的羊毛西服和黄金领撑。
这不是什么名流晚宴，来的人不能穿外套，T恤或者晚礼服，这是一场会议，哪怕是至尊贵族和天才科学家也不能够从中幸免。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政客和科学家，倒是这个被女魔头唤作昌平君的羸弱青年在其中像是一个稀有品种。一百五十个人里，顶尖科学家就占去了其中的七层，剩下两成政客和一成商人。毫不夸张的说，这里面随便挑选一个人物都能把整个世界格局搅得天翻地覆，他们中有的在大灾变一年后就建立起来新的货币体系，有的负责广域无线通讯基站的修建，还有的在做红雾影响下动植物微生物的演化机理。
旧时代中国的所有人才，全部都在这间全金属的封闭式会议厅里集合好了。
众目睽睽中，一位老者走上了发言台，随着他逐渐接近的脚步，会场的嘈杂在没有人制止的情况下变成了死寂。
发言台上播音装置的苍老声音，开始通过蓝牙耳机传递到每个与会者的双耳。
“诸君，很荣幸今天能站在这个地方讲话。我深信，在座的各位是人类文明最顶尖的佼佼者。能参与这场人类历史上的重大会议，也是我们每个从十二年前的那场灾难里幸存下来的罹难者，一生里无法抹去的光荣徽记。”他年迈的声音演说着，每个人都能从声音感受到他此刻和众人相同的心绪。
“十二年前，人类文明中最可怕的物质出现了。在八月十四日那天，深红的野兽从虚无中诞生，我们甚至不清楚它是从何而来，从地底？从深海？还是从太空？抑或人类不可见的四维空间？我们不得而知。还有一点必须要提到，在那一天，我们痛失了超过九成的人类同胞。他们全部都死去了，残留下来的只有未被彻底侵蚀的少许遗骸。”他沉声，“还有我们这些幸运抑或不幸的罹难者们。”
“根据物理学家预估，在八月十四日那天晚上，北京时间七时左右，全国，不，全球都发生了一次最大规模的红雾涨潮。潮水在不到十分钟内突然出现，又在不到十分钟内全部消退，据估计，第一次涨潮的高度平均海拔有一千六百米，退潮后，雾潮的高度后退了约一千米。在第一次涨潮时，红雾是纯白的，之后，这弥漫在全世界超过百分之九十五土地的剧毒物质变成了和同胞之血相同的深红，其原因可能是因为雾气中混杂了死者的血红蛋白。但也多亏了同胞的牺牲，才能让幸存者第一时间了解到这种物质的可怕。”
“但我不得不告知诸位一个沉痛的消息。”耳机里老者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事到如今，在大灾变发生十二年之后，这杀害我们无数同胞的物质，依靠我们人类现有的技术，依旧无法解析。我们甚至难以用统计学预测每个区域的涨潮和退潮规律，目前来说预测的精准度也只能停留在六成左右。”
举众哗然。不少人早已得知，可如今也不得不面对这个惨痛的现实。
这大概是上天派来清除人类文明的优秀道具，它的出现直接改变了整个地球的生态环境。人类第一次，在命运的面前，被折磨得毫无还手之力。
核磁共振，质谱分析，红外扫描，紫外扫描，液质联用......当代人类最先进的物质分析技术全部都在这种剧毒物质的面前败下阵来，经过无数次的实验，最终人类只得到了一个结论。
红雾并不由基本粒子组成，它的基本单位甚至不是粒子，因为用隧道扫描显微镜也看不见其中除了各种各样血红蛋白之外的任何成分。
反而，人类为了观察这种危险的物质，造成了难以计数的实验事故，损坏了不知多少难以重建的旧时代科学器材。也有不知多少的人因为这种人类克星死于非命。但是，人类却对这一天一天向上蔓延的深红野兽束手无策。
于是，所有不甘人类就此灭亡的顶尖精英集合起来，决定为了拯救人类献出自己所有的学识和能量，于是，便有了the sky（穹顶）。将科研和人力资源汇聚在红雾绝无可能侵入的高层堡垒，将其打造为最接近天空的人类文明，为这个危如累卵的疮痍社会最顶层的建筑，盖上穹顶。
“还请诸君冷静，我知道这对我们每个人而言都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噩耗，但是相信诸君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我们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坚强和团结。为此，我们才构成了穹顶，汇聚于此讨论所有人类的存续。可以说，人类文明的存亡就掌握在我们在座的一百五十人身上，诸位的肩头，安放的就是人类命运这样宏大的字眼。”他一边说着一边环视全场，目光里饱含沉重。
他们是科学家，他们是智者，他们是要掀开世界真理的人。
他们是上位者，他们是权力，他们是要统御人类社会的皇。
如果这个种族被逼迫到了悬崖边上，那么领头的恶徒定会第一个带头反击。
如果他们不去做的话，就没有东西能够救这个种族了。
“为了救亡图存，穹顶势必进行对今后的引导方针做出规划，为了能让诸位的力量合理有序的被使用到应有的地方去，经过全体成员表决，最终决定发起该项立案，我们将其称之为——人类救亡计划。该方针目前包括七项，由在座的诸君共同提出，本次会议的以下议程，即是商讨这七项计划的细节并确立相关负责人，一切均由在座诸位投票进行表决。我将在此先行公布七项计划的代号，它们是——”
“1st，the new human.（‘新人类’计划）”
“2nd，the island.（‘岛’计划）”
“3rd，life given.（‘予生’计划）”
“4th，the sandbox.（‘沙盒’计划）”
“5th，the key.（‘冥土之钥’计划）”
“6th，the line.（‘线’计划）”
“7th，the boat.（‘方舟’计划）”
“下面，人类最高会议，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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