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我又在教室里待了一刻钟,直到这场考试结束了才混在人群里离开,心想自己一定能获取这次的课题资格。熙攘着的人群拥挤在楼道里,等候在将要到达的电梯门前,忽然人们听见了迅疾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你从远处楼道跑来,跑那么快,简直像是被什么怪物追赶,我身边的李莉安,她向你招手。
电梯到了,宽敞的空厢,我走到了最里面。电梯拥满了人,这时候李莉安还在外面,她真好,能够和你一起等下趟电梯。电梯门渐渐封闭,可是令我疑惑的是你的脚步还没停下?
一双手猛地从门缝里伸进来,迟缓一阵后电梯门重新打开,你侧着身体钻进了已经快要超载的电梯,向里面走去,被路经的人感到几分不满。我看见门外李莉安诧异的神情,她的身体好像是透明的,完全被你忽略了,你转过头对她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
下降的电梯厢中你挤到我面前,严厉地盯住我,好像只要眼睛用力就能够看穿我的各种结构,你又冷不防地抓起我的右手,看完手背看手心,还褪去我的衣袖,握紧了我的小臂,这之后又伸手到我的后脑勺,抓捏我剪短的头发,一直到额头。
我感到气愤,挣脱,低声说你干什么?
你低声:“抱歉,这之前我都没有发觉到你。”
发觉我什么?
“你是几号?”
什么几号?
你宽厚的嘴唇在我不安的注视下慢镜头样的卷曲舒展,吐出一个低沉的发音:“AutoC”
我呆滞了,这是军方对我们这一代人形的称呼前缀,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它了,心想再次听到它的时候就是我被捕的时候吧,我不可能想到是你最先对我说出。直到那个时候我还想能不能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我不能接受自己已经暴露的事实,还觉得只要自己含糊应对就还能维持住着似是而非的生活。
我对你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转了几圈话轱辘不愿意承认。
“你还不告诉我吗?徐壬辰已经来了。”
我震惊了,自语着:这么快?
“看吧,你果然知道他。”
你呢?你又是谁?
“请对我放心,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的,”你压低声音说:“因为我也是AutoC”
我颤抖地问:“你是几号?”
“二号。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几号?”
“你流泪了?”
抱歉,我低头拭去眼泪,说:我是六号。
“嗯,我还稍微记得你一些事。”
谢谢你。
电梯门打开了,你粗鲁地推开前面的人,牵着我快速走出这栋楼,你气愤地质问我:
“你脑子里想的什么?怎么可以在那种场合用公共通道连接?你不知道会被人找到吗?”
对不起,我实在不会操作场模仪。
“你怎么这样搞不清楚状况?像这样一个考试,值得你冒上暴露自身的危险吗?”
值得。
你诧异地盯着我,疲惫了,把头转了过去。
“但是你的做法连累到我了,算了,毕竟你不知道。”
对不起。
“别在意。”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文件里都说你在西美洲已经死了。
“别问这个,我来不及讲。”
你说徐壬辰来了?
“对,他已经来了,就在你连接场的时候不光我注意到了,他们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很快,我稍微去看了一下,现在他们大概已经把围墙封锁了,就在之前,我又见到徐壬辰了。”
刚才你在两栋教学楼的通道里行走,只想观察一下军方进入校园已经到了哪个地步了,猝不及防的,你发现前方有几个人面向走来,并辨认出了他是谁。你一下子汗毛倒立,面色刷白,肌肉僵硬地贴在身上,走路都变得不自然,你知道他们很快,可不知道会这么快。你强忍住心头恐怖的回忆,心想如今自己已经改变了面貌,没理由被认出来,哪怕是曾经与我们最最熟悉的“父亲”。你目不斜视地与这几位陌生人擦肩而过,原以为成功混过去了,却被徐壬辰突兀地叫住,你流汗了好一会儿才机械般地扭过头,他问你YS16教室应该怎么走?你镇定下来从容不迫地为他指出一条路,然后转身离开,在确保离开对方视野之后你跑了起来,你为他指的是一条远路,你必须比他更快抵达教室带我离开才成。
谢谢你,如果不是为了帮我你本没有这个危险。
“没关系,我太迟钝了,之前就觉得你很熟悉,却说不出熟悉在哪里……想不到你这么厉害,能从屏蔽场里逃出来,与你一起逃出来的还有谁?”
还有三号和四号,不过四号已经死了。
“是吗?真是可惜啊……”
偌大的校园仅有的几个出口全部被封闭了,学生们拥堵在门口议论着,校园围墙外都驻扎了军队,他们全都装备了对人形武器。我们没有办法只得顺着遥山往上爬,翻过遥山那侧的围墙就进入了一片宽阔的湿地,我们快步行走,想要比军区的人更早地到达边界,毕竟这片森林占地辽阔,要将周边完全封锁是极其困难的事情。在徒步行走当中,你讲起了自己逃离的经历。
你是二十一世纪中期造物计划刚刚启动的时候从全国上下筛选出的几位人形候选之一,经过层层选拔留到了最后,军方违背了原本的约定对你进行了“清除”,但在那个时期清除技术尚未成熟,你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消失,依稀记得一些从前的事,这变成了你和我们这些后期人形的差别所在,那就是你还存在被作为人对待的记忆,以往受到的教育还残留在心中,最终这些道理被你日后不间断的思考慢慢补全,令你保持了十分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而不被围墙内恶劣的生存环境扭曲,当然这也和几代高层对你的特殊照顾有关系,因为你的能力是医疗造物,极其善于修复人体内外损伤,因此有许多重要人物领受你的恩惠,对你照顾有加。你与我们不同,你在他们面前都有一定的话语权,不容易理解我们为什么会害怕、仇视他们以至于心灵扭曲吧。
从十几年前开始西美洲爆发了当地的民族独立战争,旧政府充当了海内国在远西的重要防线,因此出于战略援助的需要,我们时常被派遣去那里驻扎,协助政府镇压革新人士。从几年前开始云水市研发造物医疗技术的团队与我们偕同驻扎,他们的目的只是观摩军队前沿的医疗成果,根据协议军方拒绝技术转让,但同意了他们通过研究现有的技术应用来研发民用的医疗科技。他们都对你非常尊敬,尽管他们不清楚人形在军区是怎么样一个存在,至少他们是很单纯的人,只是一心一意想要讨教理论,而你也是很好相处的人,所以你们的关系很融洽。三年前你认识了一个课题组里的新朋友,他叫张宝,他是一个擅长讲话的人,喜欢和你套近乎,希望你能多对他透露一些技术细节。半年以后由于错误估计了独立派的武装力量,海内国的一个后勤阵地被袭击,据称是对手获得了敌国的武器支持,在那一次袭击当中你的护卫兵都被炸死了,你沦落到和张宝躲藏在废墟里,在逃亡过程中,张宝被敌人击穿了脑袋,这是你无法挽救的伤势,于是你和死去的张宝停留在原地等待救援。
这时候国家已经暂时失去了对你的控制,而你们所在的位置还包含在临时建立的造物场覆盖范围之内,你分析了眼前的局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你抽出了一柄匕首,决绝地用它割烂了你原来的脸,然后趁势使用造物能力快速回复脸上损失的皮肉,但是你没有恢复自己原来的样貌,你依照身边张宝的脸,将他的脸做到了自己身上。再然后就是用同样的办法割烂尸体的脸然后做上二号人形的脸,这之后你和他交换了衣服穿,你和他交换了指纹,慎重起见你还留下了他的一撮头发、一点皮屑,瞳距信息等,最后你用刀割破自己的咽喉,把声带和喉头都改造成他应有的样子,剩下的时间里你尽力回忆着这个死去的学生掌握的信息,应有的习惯,并以他的腔调练习说话。
你怀着难以描述的心情,接受了军方关于这次人形牺牲事故的调查,你事先从团队伙伴那里了解了一些你认为足以证明身份的信息,并接受了军方的一系列检验,最终证明二号人形确实是被一梭子击穿了脑壳而致死的事实。几天后团队发现他本人身上出现了一些抑郁、注意力分散和失眠症状,认为他的状态已经不太适合当前的调查工作了,于是他被送回云水市接受心理辅导。
在那段日子里你在城市里各个部门忙碌,先是重新验证了自己的身份,取回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所有账号,继承了那个叫做“张宝”的倒霉学生不太好的成绩。除了每日在教务处和心理医生那里周旋以外,他还费劲心思根据现有的资料研究张宝以前的讲话方式、张宝的字迹、张宝的造型,他时不时和朋友去聚会,不经意地套出张宝从前和其他人的往事,和什么人关系如何?这些都是他要学习的,他把这些个人的、琐碎的、无聊的资料一丝不苟地记录在纸稿上,当做金科玉律一样去记忆它们,确实,这些东西都是他争取自由而需要交换的代价,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尽管辛苦,至少他不必一个人担惊受怕地在城市里流浪,他时刻准备着接受军方反复的检验,所幸军方没有再联系他,但他清楚自己必然处在军方的监视下,所以他储积的资料只能被记录在纸稿上,压在床底,他清楚心理医生会向高层通报自己的状况,于是他装出小有毛病的样子也按时吃药,一年以后被认为康复了。
在其他人的眼中,张宝的成绩突然变得很好,人也变得热情了很多,尽管有时候看上去很阴郁,他们都认为是在战场留下的不好的记忆,躲避开不去询问,身边人这样贴心的对待方式自然是省了他许多暴露的风险。他甚至还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有了属于自己的父母,他尽力做出热情地去回应他们,尽管会有些搞不清的状况,但这都可以说成是榴弹造成的轻微脑震荡造成的结果,父母不会怀疑什么只会心疼,然后把他应该记住的事情讲给他听。尽管家人对他有十二分的照顾,他不喜欢待在这些人面前,因为他永远是紧张和愧疚,像是做了件非常不道德的事,毕竟这些从来都不是属于他的东西,他窃取了死者的遗物,因此难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心里补偿性地想,他要替张宝把剩下的事情做好,于是他认真温习从前已经学过的知识,积极参与学生校园管理,参与前沿研究项目……他想拥有一个成功的人生,适度推进造物医疗的研究,然后好好的赡养现今的父母,这也算是对死去的那个“张宝”的一个交代了。
然而这其中有一个人最让他头疼,那就是李莉安。她是那个死去的张宝的女朋友,既然现在他就是那个活下来的张宝,那自然就是他的女朋友了。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相处了很长时间了,你很害怕她,因为她最可能从你身上看出端倪,万一张宝有一些他所不了解的习惯他无法做到,就会被注意,尽管他已经查看过张宝的身体,确认了他身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号,包括**,但如果说脑震荡造成的失忆令他连同多年的习惯都一起丢了的话,或许解释起来有些不太自然吧。
李莉安很漂亮,漂亮得让你心动,你告诫自己要克制住,决不能因为冲动而造成原本可以避免的误会。在你回到云水市和她开始交往以后,你决定自己不能表现太多,倒是要旁敲侧击地打听出原来的张宝是什么样的,于是你装作抑郁症的样子,对她说的事情都漠然处之,她知道抑郁症会令人健忘和反应迟钝,你也有持续在看心理医生的记录,于是她反而没有怀疑你,还温柔地照顾你,说着想和你一起像过去一样交往,你在心里觉得,她真的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啊。
你觉得你就在演戏,人生仿佛就是一场完完全全的演戏,在军区你做出一定程度的忠诚表演,而在城市里,你就算处于睡梦中都必须保持剧本的标准,因为每一刻钟每个角落都埋藏着潜在的观察者,你必须一丝不苟地执行,不能露出关于过往的微毫迹象。在老朋友面前你不能大意,尽管很久以后你那属于二号的特质也被他们接受为“张宝”的特质时,你还是觉得疲惫、无法自然。你喜欢交新朋友,因为在新朋友面前你没有一个需要刻意遵循的行为模式,你完完全全是属于你自己的,你以自己习惯的方式谈吐,穿衣,漫步,好像能够真正摆脱那无所不在的视线,享受一个自由城市人所该有的人情温暖和设备便利。
所以你就真的分裂成了两面,拥有了两个互不相干的朋友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也许是这样的生活过的太久了,你竟然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拥有两个女朋友也是能够被接受的,可以被原谅的,因为在你的自我认知里自己是有两个人格的,一个是二号,一个是张宝,于是理所应当地能够同时爱两个人。
你那天见到我并对我产生兴趣,也是因为对我怯懦的气质感到莫名的熟悉,像是在残酷的围墙里需要你照顾的人形同伴,没想到我真的是,于是你对我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关照的意思,我也对你有不由自主的依赖感,毕竟你曾经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哥,我们都羡慕你,敬仰你。我们都是摆脱了过去的人,但还是找到了和过去相似的恋人,这种行为或许可以取得心理学上的解释,我们都对过往耿耿于怀,希望能够通过这种做法消除芥蒂,治愈伤痛。
这就是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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