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刚好轮到我们进城，你差点就和那个家伙打起来了！”在一栋左右没人的建筑所投下的阴影里，苏锦儿端着双手，低头俯视长安。
她训斥着长安，声音压到了很低。因为此刻情绪使然，她的嘴唇抿得很紧，两腮因为紧张的咀嚼肌而有了些锐利的轮廓。要不是她那张脸上，五官实在生得太柔和了，否则倒真有些严厉的味道。
至于默默承受着苏锦儿斥责的长安，坐在马路牙子上，双手抱着曲着的双膝，头埋在自己臂弯里。她也不知道以往胆小还有些骄横的少女，为什么突然一本正经地开始教育起自己来了。
往日一些小打小闹的脾气，长安其实都不太放在心上的，但这一次对方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所以她埋着头，心里委屈极了，但也没有反驳什么。
“那家伙块头那么大，你又没有防身的武器，真要打起来了可怎么办？”苏锦儿越想便越生气。
在她看来，前一波风浪未平，这边另一波还在暗涌，她们两个人势单力薄，又行走于鱼龙混杂的腌臜地，当然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的。
沿途有什么冲突于情于理也该能避就避的，方才眼看着对方不是个善茬，道个歉相安无事就算了，眼前这家伙却还要变本加厉地挑起事端，实在是幼稚得过了头。
而且此前误会了也就算了，现如今知道了是女孩子家家一个，做事这么冲，精神层面上算个长辈又大男子情绪爆炸的苏锦儿肯定是要好好训斥一下长安的。
“他打不过我的。”长安憋了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憋出来这样的一句。
“他打不过你？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板！”苏锦儿顿了顿，发觉自己这话说得太像以前喜欢念叨自己的母亲，于是顿了会儿，清了清嗓子：“就算真能打过人家，现在是惹事生非的时候么？”
长安稍微抬了些头，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臂上看着阳光下来往的人群，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嗯。”
她自己其实也知道在这地界里挑事生非真不算个好主意，但那一刻就是想那样做，想做于是就做了。
嘴里应允着，心里却不怎么在意。全当哄着这脾气总是风云变幻的少女。
苏锦儿一直看着她，看着她且弯且长的眉毛颤动着，像是才从空中停下的蝴蝶振翼一般地颤动着，叹了口气：“下次别这样了。”
“好。”
长安沉默几许最后答应了，她抬头看苏锦儿，目光相接的一瞬苏锦儿像触电一般，眼睛瞥到了一旁。
苏锦儿捏了捏衣角，犹豫半晌还是伸出了手：“我们走吧。”
苏锦儿有些不好意思，并不是因为其它什么太过复杂的情感，只是在伸出手的那一刻，突然想起自己这辈子、上辈子都还没有对任何女生伸出过寓意邀请的手，于是就有了些害羞。
只是原先以男生身份做出来的害羞，只会觉得青涩，换作了现在的身体却最是那柔情小娘子期期艾艾又宠溺的情态。
长安伸出了手，那双手有修长匀称的手指，轻轻地握住了苏锦儿那双。长安察觉到少女的手有轻微的颤抖，原还有些不清不淡的委屈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长安被苏锦儿牵着，从那栋建筑的阴影中走出来，回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这座屹立于极北之地的王城，象征着北方人类群落力量的巅峰，同时也代表了人类仍矗立于极寒之地的标尺，从各种层面上来讲，在整个不算中兴的人类世界之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正是这样一个地方，正值八方来朝的庆典。
街道上来往的人群里有各个部族之间来往贸易的商队，他们的人都牵着形态大小各不相不相同的牲畜，牲畜的背上驼满灰蒙蒙布料包裹着的货物。除了这些相对打眼的大型商队，还有外貌装束迥然不同的旅者，他们来自世界的各个角落，身上或者脸上带着他们生养之地所镂刻的气息。
这几天在那种多少有些紧迫的情况下长途跋涉，终于眼瞅着要这些努力和凶险要修成正果的时候，自然更要快马加鞭。
于是苏锦儿和长安在这些人流之中穿梭，一直向着王城的正中心——皇宫所在的位置进发，苏锦儿甚至不需要长安的帮助，就能感觉到在这座繁荣的城邦里，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就有她苦苦追寻的那个身影。
苏锦儿从两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壮汉之间穿过，身后的长安很快跟了上来。
她喊长安的名字：“长安。”
记忆里她真不常喊长安的名字，所以长安觉得有些意外，她应了一声，等少女继续说下去。
“我有点……紧张。”
苏锦儿从一只大象般大小的四足野兽的身子底下跑过去，长安则是轻轻跃起跳了过去。
“为什么？”长安轻盈地落在苏锦儿身旁问。
“不知道。”苏锦儿继续向前跑，跑出去几步稍微偏了些头看到长安还在自己身后一点，又看向前面：“等我们找到我的女儿……我们一起去内陆吧。”
“女儿？”长安怀疑自己听错了。
“啊，嗯。女儿。”
长安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脸上也没太多表情的变化：“好。”
苏锦儿还想继续说什么却停住了，一同停住的还有脚下奔跑的动作。
长安也停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原先拥挤的人流已经转向了相反的方向。
眼下的这条街道只剩下苏锦儿和长安两个人，从她们这个方向看，能看到街道的镜头有一堵绵延不知几里的银色高墙。
那面墙左右几乎看不到尽头，墙顶上架起的围栏像一把把锋利的刀锋。离墙缘一米左右的位置，每隔十米就站了个漆黑色重装铠甲的士兵。
严防死守之下，飞虫走兽都难进这高墙之后。
被那墙下的氛围一激，苏锦儿的声音也不自觉压低了许多：“那应该就是皇宫的宫墙了……该怎么进去？”
长安刚要开口，苏锦儿却又自言自语地说开了：“这么多重兵把守，想要从正面突围过去怕是不太可能了，得想个别的法子。”
她一边说，右手撑在捧腹的左手上轻轻地捏了捏鼻尖，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
长安发誓，就在一秒钟之前，苏锦儿问出『该怎么办』的时候，是的的确确向她投来了些求助的眼神的。可只一秒钟，苏锦儿又扭过头刻意避开了她，自顾自地思考起来。
这些天少女的一些作为，真真让长安摸不着头脑。
她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这种被少女刻意回避的感觉，虽然之前也有些排斥，但两者是不同的。长安能察觉到，察觉到少女开始不太愿意依靠她，不愿意将她托付给自己。
这种状态让她不太舒服，总有种萦绕于心的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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