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鸢又做梦了。
圆月高挂山间,高低起伏的山岭间种满了雪花莲,开着粉白色的小花。刚过了采摘春茶的时候,雪花莲枝头已经缀满了粉白色的小花,微冷的山风中氤氲着茶香。
静。
她自己一个人站在山间。
她知道自己背后,背对着圆月的那棵树上站着一个人。
山风鼓荡着他松松垮垮的袍子,袍角血红的燕子在光影交界处上下翻飞,好像活了一般。
那人轻笑着,从树梢翩然而落,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在黑暗处闪闪发光,血腥味混合着茶香越来越浓郁,刺激的气管好像都在痉挛。
她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可她回不了头。
那人越走越近,几乎就要走出树影的范围了。
“你在玩什么?”
“燕遥,杀了他们啊...”
“一群垃圾,还敢乱跳。捏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虫子那么简单吧?”
“杀了他们啊。”
“你为什么不动手?”
他的声音轻轻的,被风送过来。
谁?
杀谁?
他抬起脚,月光照亮了他的脚尖,这一刻,飞鸢猛然从梦魇中惊醒了。
她拥着毯子坐起来,顺眼望了望外边,外边笼着一层薄雾,天色已经放亮了。
她记得这一幕,当时场上确实是有人的。而她确实也没看清楚站上树上的那个全身血腥味的魔鬼究竟是谁。就连那个虚无缥缈的声音也完全无法对号入座。
那是她落在这个奇妙世界的第一天,跟那个长着翅膀的小孩分别之后。当时她被人莫名奇妙的追杀围堵到了凯拉城郊的茶园里,那个人就这么带着一身杀气从天而降。
他笑着说,果然垃圾就是垃圾。他一步一步走出来,竟然吓得那群围堵她的人蜂拥而散。
可他的敌意其实是对着自己的。飞鸢敏感的感觉到了。
在她以为她会被杀死的时候,那人收回了暴露在月光下的脚,消失了。
她一度觉得那人是燕长风。
可是燕长风虽然讨厌,身上却没有血腥味,说话的语气也不对。那人鬼魅一般的话音里,没有燕长风冷嘲热讽夹枪带棒的意味。
她防着他,可是燕长风至今为止也没做出过什么过头的举动,或许就算真是燕长风,从她进了燕家,他就已经失去了机会。
飞鸢在床上坐了好久,才消去了心里那阵惊悸。眼看着天边金线初露,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她也无心再睡,就穿好衣服溜达出了门。初次要出远门,她心里竟有了一些小孩子一般的欢欣。
燕长风果然按时来接她了。
他还是以往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是没有披着睡衣一般的长袍。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襟上衫,外面罩着一件黑色暗金云纹的长衫,踩着深褐色的兽皮小马靴,看上去倒是精神了很多。
说起来,根据飞鸢几次上街的经验,这里的人还真是穿什么的都有,风格不一而足,乱七八糟的走在路上看着都让人难受。有人穿着长衫长袍,有人穿着衬衣牛仔裤,有人裹着兽皮坦着胸膛,还有人挽着高高的发髻穿着中世纪的贵妇长裙,甚至还有人裹着黑袍子带着尖帽子。这感觉,就像你就算在街上裸奔都不会有人多看你一眼。
这种跟原来的世界微妙的接轨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这种微妙的错乱感又让人觉得,这好像是把人类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压缩在了一起。真是奇哉怪哉。
燕家倒是很齐整的古板着装,燕长风也是一般无二,只是偶尔也会穿些简约的装束。
鉴于飞鸢身份尴尬,两个人走的悄无声息。车马劳顿六天之后,他们终于到了燕长风口中所说的峡月镇。
峡月镇是依托于猎人协会进出丛林开辟的猎人小径发展起来的,位于丛林的边缘。因为近旁有一道弯月般的裂峡而得名。裂峡之下,就是由北方含海城入海的墨江,不过在当地,大家习惯称之为峡月江。
峡月镇不大,但却非常热闹,到处都是简陋的货摊,交易着第一手的货品。这是完全不同于苏提拉斯窗明几净商铺林立的热闹,带着泥土的珍惜药草,带着血的兽皮兽骨,还没打磨干净形状奇怪的原石,大块大块的灵力结晶都被随意丢在地上等人问价,带着一股原始而粗犷的味道。
飞鸢看得眼都花了,到处都觉得十分好奇,可惜她这一路骑马过来,颠得腰都要断了。只好趴在简陋的驿站里,扒着有些油腻的木窗棱眼巴巴的看着下面街市的人间烟火。
燕长风也不是个多讲究的人,就坐在那张小小的圆桌边上,用粗瓷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半冷的茶水一口灌了下去,抱怨,“真是够了你了,居然用了六天!六天才到啊!小姐你还真是娇弱。”
飞鸢无奈苦笑,有点不好意思。她从来没有骑过马,自然不知道骑马是这么一个苦差。第一天她全身就要散架了,咬牙坚持了全程,第二天就接受了燕长风冷嘲热讽的提议,厚着脸皮坐进了车里。结果路上车又出故障了,两天只走了半天的路程,燕长风一路哀叹,飞鸢只好第四天又换回了马。只是,更慢了。挨了三天,终于慢悠悠地到达了目的地,中间还有两天因为错开了时间,只好露宿野外。
期间飞鸢质问燕长风为什么一定要骑马,明明是有飞艇可以坐的。当初燕翎去凯拉城接飞鸢的时候,就是用的摩托艇,燕家也有一个独立的飞艇坪。
燕长风无奈,小姐,你别耍赖啊。他的白眼几乎翻到天上,说着飞艇是需要航道和驿站的,现在允许飞艇航行的也只有几座大城市,想要进丛林还是得靠最原始的车马。
飞鸢觉得,这几天里,她把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燕遥大人啊,”燕长风用他惯有的口吻慢悠悠地说着,一边说着还一边叹气,“早知道你这么慢我们两周之前就该出发的。我本来以为两天到峡月镇,再不济三天,然后八天到半妖镇上,时间宽裕的很,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又摇头叹气,“看现在的进度,我们恐怕是赶不上月神祭祀了。”
飞鸢十分歉疚,可是她也没法子呀。这简直是克服不了的困难。于是她沉默了片刻,干巴巴的问,“怎么办?”
燕长风盯她片刻,扑哧笑了,一摊手,“我以为你会说对不起。”
飞鸢眨了眨眼睛。她是想说,可是在这种被声讨的氛围之下,她说不出口。
“你还真是毫不留情。”飞鸢苦笑了笑,转头又看向了喧闹的楼下。
“你以前可是很坦诚的。”他抱怨似的嘟哝,可是挑起的嘴角满是恶意的微笑。
“是吗?你又没见过。”坦诚?这个词恐怕不适合燕遥。
“是啊。”燕长风倒是爽快。
飞鸢蓦然发现三言两语,气氛渐渐地又变回了她熟悉的模式,太极推手一般的见招拆招,于是她心下舒服了很多。“你到底有什么办法?”于是她把话题又转了回去。
“恩,”他像个打着调皮主意的小孩子一样,眼睛鬼鬼地转了转,“你先保证回去不要告诉燕翎,他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一听这话,飞鸢突然来了兴致,她上下打量了燕长风半天,随口,“好啊。”
“额...小姐,”他托着腮看回去,眉头皱成一团,满脸怀疑,“我怎么觉得这么不可信呢?”
“那又怎么样啊?”飞鸢笑了,毫不留情地戳破,“你怕燕翎?你真怕他你还敢整天燕翎燕翎的喊,他可是你叔叔。”
燕长风顿时一脸无聊,嘁了一声,扭过了头,半晌还是说道,“如果不走大道直接穿林子过去,只要四天就可以到了,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但是那是曾经传言好几队猎人失踪的林子,你敢去吗?”
“不是有你吗?”飞鸢笑得不甚在意。
“你还真信我?”燕长风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就不怕我把你埋在里面了?”
“你就不怕回去燕翎扒了你的皮?”飞鸢玩笑似的笑吟吟回过去。
“你真的是越来越像她了。”他突然又冒出了这句话。
飞鸢神色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别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
燕长风摇了摇头,道,“那个传言是很多年前的了,我猜那时候八成是那群半妖们半路把人杀了,现在应该不会怎么样。”
飞鸢点点头,笑着站了起来,“那就拜托你了。”
“你干什么去?”
“下去走走。”飞鸢伸了个懒腰,眼睛闪闪发光。她果然还是没禁住诱惑。
燕长风叹了口气,站起来,“服了你了,你到底是累是不累呢?”
“走吧走吧。”飞鸢笑着拖住了燕长风的胳膊,两个人就踩着竹板梯子吱吱呀呀的下了楼。
两个人在镇上随便走着,挑挑拣拣,又买了些苏提拉斯城里没见过的东西吃,一路走下来,飞鸢觉得这几日里的疲惫都减轻了不少。
“这里的东西都是猎人们刚从丛林里带出来的东西,被人收购了加工之后在像苏提拉斯这样的大城里价格就能翻个倍了。不过大多也就是些寻常货色,卖不出多高的价。”
飞鸢捧着一个小竹篮,篮子里装着满满一篮红艳艳的树莓,她一边吃着一边问,“猎人?猎人们不是有猎人协会吗?怎么还会有这种流通场所?他们不管吗?”
“哼,”燕长风连讥带讽地冷笑着,“现在猎人协会的猎人们几乎都是走单子,或者整日里想着做什么大事,几乎没有人做这种小买卖了。这里走的几乎都是自由猎人,里面也有些自命不凡眼高过顶,不愿意趟猎人协会浑水的。当然,有时候也真有些有本事的人会带些好东西出来,有些不要脸的猎人协会也会派人盯在这里以期撞上大运拿到收获节拍卖会上用。鉴于这层关系,这些地方猎人协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种靠着丛林和猎人养起来的小镇子,非常多。”他声音冷淡,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小哥尝尝这个。”他们走着,四处都是卖家的招呼声,忽然旁边传来了一个女子软软的笑声。
她脚下放着扁担,竹筐里装着一些晶莹剔透的好像水珠一样的果子,好像一碰就要碎了。
“姐姐这是卖的什么呀?”一转眼,飞鸢惊讶的发现燕长风脸上常年笼罩的刺人气息全都敛去了,露着小虎牙的笑颜看上去竟然有些少年人的天真无邪,看的飞鸢十分适应不了。
“是刚摘的碧水露,来尝尝。”那个姑娘缠着蓝布的头巾,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她小心翼翼地捻起了两颗果子,分别递给了飞鸢和燕长风。“一看你们就知道是城里来的,肯定没吃过新鲜的碧水露吧。解暑,不甜不要钱。”
飞鸢小心翼翼地把那颗指甲大小的圆果子放进了嘴里,极薄的一层皮下面是水晶般透明的脆甜果肉,甜甜的带着些许酸味,果香浓郁又带着一股清凉的感觉,果然解暑。
“姐姐,我见过的碧水露怎么不是这样子的啊?”燕长风却没有吃,笑眯眯地问。
“碧水露这种果子,一离了枝用不了多久果肉就开始变混了,就算是用冻结术,用白水晶保存都没有用。所以卖到大城市里才不是这样子,只有我们这种小地方吃的到这么好的果子。”姑娘笑起来别有一番豪迈的姿态,她伸手抓起一颗就丢进了嘴里,“一年里也就这一个月里有,来这里不吃一次简直就是白来了。”
燕长风连连点头,慢慢地把果子递进了嘴里。
“怎么样?”
“姐姐这么美,自然是好吃的。”
这一句话,又把飞鸢惊呆了,几乎没把嘴里的果子喷出来。燕长风居然会这么一本正经地讲这种俏皮话!
这句话也把那姑娘逗得花枝乱颤地笑,于是又抓了几颗塞进了燕长风手里。“这都能关联起来,小哥你嘴可真甜。”
“可不是我嘴甜,姐姐可不是人美心善吗?”燕长风顺着杆子往上爬,“连果子都那么甜。”
姑娘笑得脸红扑扑的,显是有点害羞了。
于是为了掩饰慌乱又塞了几颗果子给他,他两只手捧着满满的果子,几乎要抓不下了。
“谢谢姐姐。”这家伙依然笑得一派天真,“回头我一定来买你的果子。”
于是这家伙志得意满笑嘻嘻地走了。
飞鸢跟在他后面,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燕长风得意洋洋地把果子一股脑按进了飞鸢怀里,写满了一脸我厉害吧,快夸我。
“你...”
“哈哈。”他笑着捻起一颗果子按到嘴里,食指还停留在口边,简直一副要把战果向全世界炫耀的样子。
“...人不可貌相。”最后飞鸢终于给出了这么一句评语。
燕长风突然爆笑起来,弯着腰捂着肚子,反应大的再次让飞鸢瞠目结舌。只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失了魂了。
直到他直起腰来,那有些恶劣的微微上翘的眉眼才有些像燕长风了。
当然,他们最后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吃撑了,自然也没有去兑现燕长风的诺言。
燕长风果然还是那个恶劣到不行的燕长风。
异次元纪事·洪荒之城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剑来》、《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她们都想成为我的女主角》、《NoBattleNoLife》、《道诡异仙》、《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病娇徒儿对天生媚骨的我图谋不轨》、《这个主角明明很强却异常谨慎》、《带着修真界仙子们天下无敌》、《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