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密林中穿行一阵。结城弥伏在八云橙背上,见密林蔽空,荆棘丛生,前路越发荒僻猛恶难行,心下打鼓,忍不住便问:
“橙大人,我们可没走错地方吧?”
八云橙道:
“不会有错,那人便在前边。修女,咱们可别走得太快,叫他察觉了。”
伊莉莎道:
“我知道的。”
便在这时,那人脚步声渐渐隐匿不见,八云橙只听得一阵潺潺水声,蹙眉咋舌道:
“怎么此处竟有水声?修女,你听得跟踪我们那人额上长有独角?”
伊莉莎不知她如何又有此问,疑道:
“是啊,怎么了?橙大人不是说额上生有独角的妖怪,应该是鬼族吗?”
八云橙沉吟不语,只是咋舌,似是颇为难一般模样。
结城弥道:
“我听说鬼族不喜欢水,多居住在深山洞穴里,怎么这个鬼族却把巢筑在水边?是了,橙大人你不是说鬼族自从被天狗打败之后,便一直离群避世,少与外人往来吗?既然如此,会选在旁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筑巢居住也不稀奇了。橙大人,你怎么了?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伊莉莎忽然笑道:
“我听说猫咪都怕水,莫不是真的?”
八云橙向她二人各瞥一眼,淡淡道:
“修女在说笑了。”
便说话间,三人已出了林子,望见面前一条大江隔岸二十余丈,水流湍急,波涛拍岸,江上并无桥梁相接,竟没了道路。八云橙放下结城弥,高高跃起,立在岸边高处一块断石上,向南眺江水涛涛,月光映照之下,水面波光细碎,月影迷离,尽头断崖之处,又见着白浪翻滚,恰如一道银丝白线,耳中又听得水声大作,哗啦啦响,便想激流飞跃而下之景,该如银河落地一般。
伊莉莎面南说道:
“我听得那人脚步声消失在瀑布后面,想来那里面定有隐匿的洞穴入口。”
八云橙点头道:
“那我们走,你们俩小心一些,不要乱动。”
说着双臂伸出,将伊莉莎与结城弥拦腰抱住,夹于双臂腋下,飞身一跃,已落在大江之中。
那江水颇深,眨眼间已漫至八云橙腰间,她双足却仍够不着河底,直往下沉。急忙提一口妖气,踩着江流飞身跃起,踏着波涛浪头,几个起落之间,已赶到瀑布边。
看飞流直下,气势磅礴,结城弥不禁惊呼,两眼紧闭。便是八云橙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她纵身跃下,于半空中急转个身子,往瀑布内钻去,身后两条猫尾忽如钢剑般刺出,正钉入瀑布内岩石之中,将三人挂在半空。
八云橙淋得浑身是水,说不出的难受,这时躲在瀑布之后,终于水淋不到,急忙摆了摆头,只听伊莉莎道:
“洞穴入口便在右上方。”
八云橙顺着她手指处看去,果见着右首上方一个黑漆漆的洞穴,约莫三丈见方,心下暗想:
“鬼族确也是被天狗吓破了胆,竟把洞府建在这种地方……”
双尾使力在岩壁上一撑,身子贴着岩壁飞纵,落地时已在洞穴入口。
这洞穴中漆黑一片,并无照明,外面瀑布又遮住了月光,结城弥立在洞穴,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瞧不见了,向内走了几步,便忍不住伸出手来摸索,只觉自己好似变了盲人一般。
她走出不过几步,便觉心里发慌,回头道:
“这、这里没错吧?怎么也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伊莉莎盲了双眼,两耳却极是灵便,只听着洞穴内风声,便已大致将周遭情况摸了个清。八云橙身为猫妖,视力自也远非寻常,她瞳仁倒竖,妖力聚于双目,荧荧发光,也早将洞穴里瞧了清楚。
伊莉莎当下便道:
“弥,不用担心。我听这洞穴不浅,向内曲折蜿蜒,并且四壁光滑,角落干脆,显然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工开凿,内里必定有人居住。”
八云橙接口道:
“这样大的工程量,不是几个十几个人便可轻易办成,里面居住的人应当不少,多半妖怪山剩余的鬼族,大部都在这里了。”
她说着便往前走,牵住了结城弥的左手,道:
“你瞧不见路,就跟着我,千万不要撒手。”
伊莉莎也拄着拐杖往前几步,牵住了弥的右手,柔声宽慰道:
“有我与橙大人在,放心吧,绝没有事的。”
弥这才心下稍安。
三人往洞里寻去,摸摸索索行出不到半里,已连拐了两个弯。洞穴内光线渐无,风声渐隐,便是八云橙也再难瞧见什么,伊莉莎亦再难听见什么。三人便只觉身堕一片漆黑虚空之下,上下左右皆什么也瞧不见,八云橙偶尔回头去看,也只除了一派黑暗之外,什么也无。
结城弥本来瞧不见,心中只想八云橙与伊莉莎该辨得方向,但手心里却渐渐觉得二人手中也隐隐冒出汗来,已知情势不妙。正担忧时,忽见前方隐隐有两团红色荧光闪动,隐约是两个身穿轻罗衣裳的妙龄少女,提着两盏灯笼候在那里。
她便如濒临淹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惊喜大叫,甩开了八云橙和伊莉莎的手,直往前奔去。八云橙与伊莉莎一来措手不及,二来周遭环境太过黑暗,反应便慢了一步,待回过神来,弥已跑出了七八步远。
便在这时,地面一阵轻轻摇晃,不知何处响起了一阵野兽似的低吼。弥心下茫然生惧,便驻足不前,正要返身回去,忽觉面前一阵腥臭温热,迎面扑来。八云橙心道不好,箭步冲上,将弥拦腰抱住,向后一抛,道:
“修女,接住了!”
修女上前俩步,将弥接在怀里,伸手摸她身上,惊觉左臂衣袖已给扯下了一大片去。
八云橙借着那两团红色荧光,隐约窥见黑暗中一道长蛇似的黑影在洞穴中来回窜动,更带着腥臭热气。她连躲那黑影几下刺击横扫,瞅个破绽,右手探出,已将那黑影抓在手中,只觉掌心黏腻滑溜,极是恶心,使力回拽,口中喝道:
“什么鬼怪?找死,还不出来?”
那两个打红灯笼的罗裳少女闻声先是低声抽噎起来,继而慢慢折弯了腰。少女哭声越来越低,越来越怪,直至不似人声,却像野兽哀嗥。忽然洞穴四壁一阵剧颤,那两个少女身姿扭曲变形,已不见人样,两盏红灯笼越发光亮起来,将整个洞穴照得通明。
八云橙三人这才看见眼前原来拦着一堵石门墙壁,便连那两个罗裳衣裙的少女也只是门上壁绘。然这石门却不寻常,两少女手中红灯笼竟是它两颗眼睛,两眼之下更生了一张大嘴,嘴边散落一地尸骨,想来全是丧命于这张大嘴之中。再看它嘴里犬牙交错,其中伸出一条灰色舌头,直有小儿手臂粗细,正被八云橙抓在手中,抻得笔直。
结城弥见了这般诡异场面,想到自己刚刚冒失前冲,若不是橙大人及时出手,自己只怕早已丧命于这怪物口中,禁不住一声惨叫,捂住双眼,不敢再看。
八云橙见了这怪物真面目,冷笑道:
“石门鬼,什么下三滥的小妖怪,也敢来找死?”
那石门鬼舌头给她抓住,似是极痛,不住口地哀嗥,忽然口中一股股绿色粘液喷出,顺着舌头直往八云橙身上射来。
八云橙怒道:
“找死!”
右臂上紫焰晃动,顺着手心里那条长舌直往石门鬼身上窜去,只眨眼间已将整堵门包裹在内。那石门鬼惨呼大叫,身子剧颤不止,忽然石门上露出几道裂痕。跟着轰隆一声响,石门坍塌倒下,裂成一地碎石。
那石门一倒,门后竟有亮光射出。八云橙久在黑暗中行走,两眼忽然见这亮光,难免一时不适,急忙伸手遮掩。
便在这时,只听石门后一个少女嗓音厉声喝道:
“放箭!”
一阵弦声铮响,箭矢破空之声嗖嗖而来。
八云橙只听风声,便知来矢足有数十支,急欲应付,眼前却是一片发白。她身为猫妖,视力远较常人敏锐,方才在黑暗中行走,又刻意使妖力提高眼力,这本该是好事,但如今在黑暗中陡遇光明,反倒与盲人无异,竟什么也瞧不见。若来矢只有几支,还可凭着声音应付得了,眼下箭雨却有几十上百,那可怎么对付得了?
好在伊莉莎听得风声响动,闪身过来,挡在八云橙面前,右手早将拐杖中薄剑拔出鞘来,一阵舞得烂银也似。只听叮叮当当乱响,数十支箭矢都给拨落满地。她本来双目皆盲,周遭光线明暗对她而言,自是毫无差别。
伊莉莎趁隙抢入门内,八云橙与结城弥紧随其后而来。八云橙这时眼力才逐渐恢复,看门后原来是一片空旷大殿,足可容纳千人,殿顶四壁都悬有吊灯火盆,竟将这洞穴深处照得如白昼一般。她再看大殿内处有数十男女列成三排,手中各持弓矢,尽都对着自己一方三人怒目而视。那数十男女肤色各异,有青有红,有黑有白,个个额上有角,不是鬼族,却又是什么?
八云橙心头一阵诧异,暗想:
“我只知道鬼族向来桀骜不驯,虽说膂力过人,却恣意任性,从来也不知纪律服从是什么。怎么这些鬼族竟能排队列阵,齐发箭矢?”
正在她想时,那三列鬼族当中一个额上生角的红衣少女将手中铁扇军配一挥,喊道:
“放箭!”
随着她话音一起,又是一阵风声弦响,箭幕如飞蝗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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