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整片白光從視線中散去後，慢慢映入眼簾的是早已習以為常，或是說本不該習慣卻不小心就習慣了的某種蕭條景色。
…這裡也是嗎?
稍微環顧下四周，附近什麼聲音都沒有。
我們現在貌似正站在兩棟樓之間的小巷裡。
破舊、毫無生氣、垃圾瓦礫沒人管也沒人清理似得散堆在地上。
站著的位置背後是一堵厚且高大的灰色水泥牆，兩旁各有一棟大樓。朝邊框上還掛著零星玻璃碎片的窗戶看去，似乎這個房間是給人住的。傢俱什麼的倒是都在，不過關鍵的住客卻一個也找不到。
大概都早已人去樓空了。
陽光一點也不想降臨到地上，天空只是灰濛濛一片，不禁讓人覺得末日般的氣息早就接管了整個世界。
就跟【那裡】沒有兩樣。
"這次可真是完全被你拉進糞池裡啦，戴賽的! 看你怎麼補償我啊混蛋!"
"…"
滿嘴的粗話。
有時真的很想跟他搞冷戰，個性差又無賴、話史上無敵多、話夾子一開就會一直一直嘰嘰喳喳講個不停而且還口不擇言專挑別人痛處下手。
可是不管怎麼抱怨他，始終沒有要改善的意思。
總而言之這就是我那超級機車的拍檔。
但這次錯的人在於我，我是真的把他給拉下水了。
"還有叛變…"
"欸?"
"欸個屁啊!? 想被揍嗎! 我問你為什麼要幹出那種事，大叛徒!"
"我…"
"王八蛋，想讓老子弄瞎你一隻眼睛嗎!"
超兇。我無意識地倒退幾步，手不禁異摀住了左眼。
這混蛋剛被分配給我時曾主張指揮權歸他所有不服來打什麼的，我明明什麼都還來不及說就被他痛扁一頓─幸好最後我是打贏他了。但左邊的眼球也差點就報廢了。
那塊垃圾不僅說話欠打，行事作風又陰險，不管在哪裡他總是有辦法挑我的弱點下手。
"我也不知道─!"
說出口後我察覺到這句話是帶有某種「氣氛」的。
嘰嘰嘰嘰地聲響瞬間在空氣中炸開來，他的輪胎伴隨成堆的火花持續加速摩擦著地面，從地面傳來的震動頻率突然越來越大。
"停…給我停下來，等一下，我是真的不清楚啊! 從我醒來之後就直覺性地覺得非這麼做不可。"
頓時爆起噪音也頓時消失無蹤，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周遭馬上就回到剛才死城般的寂靜。
寂靜之後惹來的是一陣音色畸形到令人不快的狂笑。
"什麼，直覺? 你這傢伙是還沒睡醒吧，還是說你想show你有多幽默? 居然還能從你嘴巴聽到這麼逗的詞啊!"
"不…這…我並不是─"
"給老子搞清楚，大名人! 別以為你可以隨便說笑打發過去，背叛蓋文修斯會怎樣你不會比我不懂，你最好有個好點的理由解釋清楚，不然希望你有赴死的覺悟，因為老子會直接在這幹掉你再回去將功贖罪!"
"不是這樣的…"
"喔? 是老子模擬聽覺接收壞了還是你這娘炮心虛啦，太小聲了吧! 繼續是吧，行啊，老子要在這垃圾堆把你變成腳邊的垃圾─"
原以為那傢伙一連串的砲轟眼看會引發我們之間的爭鬥，但他卻嘎然止住，要說是為什麼…
我也察覺到了，從剛剛開始圍繞在我們倆身邊的空氣溫度像是一下子從室溫掉到攝氏零度以下一樣。
"吵死了…"
"哈!? 你有種再說─"
"吵死了!!!"
"唔…"
這樣看像極了成列在博物館裡頭的仿冒品，剛才還氣勢凌人的現在整個凍在那裡動也不敢動。
那句是誰吼的?
如果有人能直接讓那聒噪的蠢蛋閉上嘴安靜下來，我一定毫不猶豫喊他/她一聲師傅。
然而─我很確定在這裡的就只有我和他兩個。因為傳感器從剛才起就沒有向我通報任何物種的出現。很簡單地用一下邏輯刪去可能性就能想通─但我依舊難以理解。
這一切違和的原因是…我!?
這次也是帶有那種「氣氛」─不對，準卻來說使用氣氛這詞或許並不完全正確。
那是長久演化下來的生物才會擁有的某種稱為情緒的反應。不論是從生理產生的原因還是從七宗罪上的定義，指的全是同一種東西。我現在正表現出彷彿被稱為「憤怒」的反應嗎?
仔細一看，手上有數條紅色電流在表面流竄著。
劈哩啪啦的聲音，不時還會有細小的火星爆出。這並不是多稀奇恐怖的事，不如說再習慣不過了。但這現象僅限於執行組織任務的時候，也就是說我不知不覺「給自己」進入戰鬥模式了。
"什…!?"
不知是不是看準我突然沒了剛才的氣勢，那傢伙趁機發出一聲蔑笑。
"哼，該不會，你逃離蓋文修斯就是為了抗議自己即將被報廢吧。"
聽了這話忽然間我的思考速度變得不能跟上他的邏輯了。
什麼意思，你說我要被報廢了? 為什麼? 憑什麼?
我為他們立下多少功卻還要淘汰我? 若真是如此，那組織裡所有人都得被報廢上千萬次了!
"憑你現在這種型態本來就不該擁有『憤怒』才對吧。而我也沒有將情緒模擬授權給你，那麼你又是怎麼顯現出來的呢?"
這下換我無語了。
情緒模擬，顧名思義就是能夠把人類表現喜怒哀樂的方式一一模擬出來的程式。
的確，情緒─或說是情感，這種東西我是不配擁有的。更準確地說，我本來就不該擁有。
這是由組織決定的，但理由不難想像─為了防止我們造反。
不管是因一時的怒氣砸毀重要設施還是抖S病病發以虐待為樂肢解其他成員，這些都能直接避開絕對不會發生。
然而並非就意指情感系統是不重要的。執行任務時如果需要與當地人交談，用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是無法深入對方心坎的，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懷疑。
因此平時需要將如同軟體一樣的情緒模擬系統寄放在「他人」那裡，直到必要的時候再移植回來。而我一直是把它交給這個王八蛋─五四三保管。
我現在的樣子就像沒刪除過任何東西但隔天打開電腦桌面的程式全部消失一樣尷尬。難道就因為這樣他們真的要報廢我? 說到底是如何在沒取回那個系統的狀況下得以出現憤怒的情緒，這實在是…
"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 沒錯，你當然不可能知道。之前都幹了什麼去了，那種事情還有可能會留下紀錄嗎!"
"哈…!?"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氣。一股惡寒從脊椎竄起直奔腦門。
"五四三，難道…你知道些什麼嗎?"
"你這算幾個意思，你連自己剛從封存室出來都不知道?"
這傢伙明明沒有表情元件，我卻彷彿能看到他瞪大著眼睛。
想必我現在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
封存室是用來存放那些「故障」的組織成員，特別是那種不符需求、充滿問題、被允許直接解體的就會被送去那裡。
所以我是前陣子幹了某種怪事才會出現現在這種Bug，然後在這之前我人都被丟在封存室裡等待解體?
不不不，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啊。
看著這股的沉默，五四三像是確定了什麼似繼續說下去─然而他的這句話卻開始讓我懷疑起人生。
─不，其實也沒這麼嚴重。
"…你這雜種。"
"Excuse me?"
"哼!"
五四三將那不存在的臉別了過去。
的確沒什麼了不起，只是拳頭有點硬了。
"於是，你能開開金口告訴我為什麼我會被送進封存室裡嗎?"
"哈! 老子怎麼會知道，你以為只有你會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被組織刪記憶嗎。那群大爺想刪就刪好吧。一旦不如他們的意，哪還會管你那麼多。"
"…嗯，這麼說也有道理…"
"不知理由地被下了解體令，然後又自顧自地暴走。咱們這下真的是玩完了。"
頭不自主的低下去。
"…嗯，真的是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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