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管怎样，一定与我原先的生活大相径庭。
不免对未知的未来产生困惑和焦虑。
但是，就只是这样看着妹妹的睡颜，和她安静地待在一起，就让我不知不觉间感到安宁。
假如借用某部言情小说的描写，就是“能感受到温暖和安详”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某种一直被忽视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取回了热量，因此产生撼动自己根源的感觉。
可是——
能在一起的时间是有限的。
“……房间在搁里……”
房间外，传来了细小的说话声。
声音的主人平时就是个大嗓门中年大妈，现在硬是压低声音，原本的普通话因此而夹杂着本地方言，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只听这说话声和两个脚步声，我就知道了来者的身份。
轻轻松开自己的手、帮妹妹盖好被子、再把椅子放回原处——
离开房间，我最后默默站在医院的过道外。
冬季深夜的寒风猛烈地呼啸着，带走了身体表面为数不多的热量。
每当呼出口的白色雾气在灯光下渐渐升腾、消散在夜色中，寒冷就增加一些。
空气里仿佛都混着微小的冰粒。
听着彭姨和莫叔在房间里的说话声，听到彭姨她哽咽的哭声，听到莫叔小声咳嗽的声音。
……自己好像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说什么“好好负责”，结果还变成了这个样子……
下意识把手放在胸口，除去柔软的按压感，只觉得里面空荡荡的。
“……刚在外面买的，来一罐？”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男声。
单薄的身形，透着大病初愈的那种虚弱，是莫叔。
尽管我变了副模样，可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惊讶，依然按原来的态度对待我。
所以，我也用以前的态度面对莫叔就好。
“嗯。”
转过身，我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罐啤酒。
稍微用力拉开拉环，然后仰起头，摆出了完全不符合我现在这个少女模样的狂野姿势——
但是在闻到那个味道的一瞬间，我就立刻放弃了这个做法，最终只能浅浅地抿了一口。
苦涩、怪异。
给我一种“这是人能喝的？”的感觉。
之前我喝的东西，原来是这种味道？
强行咽下去，却引起了一阵反胃，差点干呕出来，与一边“吨吨吨”的莫叔形成鲜明的对比。
“抱歉啊，叔，我现在好像喝不了酒。”
之前有一次我陪莫叔喝酒，妹妹凑过来好奇试了一下，结果那一整天都吃不下饭；现在的我，就有点像那时候的她。
“叔你身体刚好，也别喝了。”
“知道。”
一同放下手中的易拉罐，两个大男人……
不，现在是一男一女，一齐陷入了沉默。
我早就做好挨骂的准备，也有很多问题想问。
但如果莫叔和那个店长一样，不肯说或是被什么保密协议限制……
站在这个医院走廊，恰好能看到赣江的江面，甚至能隐约听到江边传来的火热气氛。
而在遥远的夜空之上，那些橘黄的火光还在飘荡着，飞向未知的远方。
可能我和妹妹一起写的那两个孔明灯，也混在这里面。
而在这个时候，江边爆发了巨大的声浪，随之一起的是重新升起的绚丽火花——
让我知道，农历新年已经到来。
啊，今年似乎忘了给妹妹封红包……
……什么啊，我满脑子都是妹妹的事情。
真是够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
“……我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莫叔似乎是在和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好像是……九年前？我有个姓夏的朋友不见了。那个时候我和你差不多，到处找……到处找……最后，在那里找了份工作，什么‘保护这个城市’类似的工作。”
指了指远方那座“施工中”的银色尖塔，他继续说道：“……如果我放弃这个工作，就不能照顾她们；如果想和她们一起生活，又没法保证安全……你彭姨和丫头又只是普通人……哈，那时候天天早出晚归，甚至没时间和她们娘俩说句话。吵了几架后，我又想了下，就和你彭姨说要离婚。”
原来是这样……
这才是那个时候想离婚的原因么……
这样还不算是合格的父亲吗？
注视着这个年迈的男人，我不禁有了这个疑问。
“你和丫头也是那时候认识的？……幸好碰到了你，有你帮忙，我也放心很多。”
他伸出手想拍拍我的肩膀，似乎是顾虑我现在的样子，手在半空停了几秒，但最终还是只能无奈地收回，悻悻地叹了口气。
默默地，他又灌了口酒。
“……丫头她一直很喜欢你。”
“……我知道。”顿了顿，我还是坦然说出自己的心情，“……我也喜欢她。”
“哎哎？”先是有些惊讶，然后思考了一会后，莫叔换上了另一种前辈式的语气，“庄店长和你说过了？丫头现在没法醒过来的事情。”
妹妹、现在、会一直昏迷。
尽管刚才就隐隐察觉到这个可能性，但当我真正听到这个事实的时候——
思维瞬间一片空白。
……都是些什么啊。
我也一样，是个不合格的哥哥。
“唉……去那里看看吧。之后小楚你怎么做，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被放在手心的是——
莫歆家的钥匙。
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一家都在这里，给我钥匙做什么？
但是，自己的脚步先于思维迈出——
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向那个方向开始迈进。
……
用钥匙慢慢打开房门，我走进莫歆的房间。
这里有她的一切。
床、衣柜、书桌，放在角落的猫窝。
那只橘猫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邋遢的桌面，整齐的床铺。
生活了十六年的、属于她的一切。
每一个角落，都刻上了她的印记。
浅粉色花纹墙纸的某一处，刻着一些划痕。
四岁的身高……一直到十六岁。
在这里哭笑，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写日记。
啊，日记。
找了找，最后还是从枕头底下，我翻出那本厚实的笔记本。
就连白色的封面都有些泛黄，显示主人对它的看重。
“2028.5.25我有了个哥哥。
哥哥——会带我出去玩
爸爸妈妈不吵架了！
……
2029.5.25哥哥——送我发卡了
……
2030哥哥——找到了工作，不能经常出去玩了
……
2033
哥哥——有他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人生。
但是——我想和他一起走。
虽然我的步子很小……哎，哥哥不是说他一直‘原地踏步’吗？
我总有一天能追上他吧？
……
2036.1.8把精品店买的礼物送给了哥哥
从来不谈恋爱的哥哥——似乎有了女朋友，没我什么事了
哥哥说他分手了——哎！？还是我赢了吗！？
我——想向哥哥告白”
够了。
我知道了。
我知道的够多了。
由内心深处蔓延而出的疲惫，安静而不可违抗地席卷全身。
随意在床上躺下，将全身陷进了妹妹特有的气息里。
脸颊两侧，似乎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从眼角一直滑进心底。
……
有人说，能够感受孤寂，人才能以客观的态度认识世界，孤独才是人类的本质。
可就算是接近了真理，接近了世界的真相，如果伤害到了妹妹，我也不可能接受。
反过来，如果为了这样爱我的妹妹，就算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的准则，放弃一直想安心生活的准则，踏进未知的世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妹妹能再喊我一声“哥哥”，哪怕要舍弃自己的人生，我也不会再犹豫了。
我就是这样的人。
因为——
我找到了。
只有我才能保护的东西。
只有我才能保护的、无可替代的东西。
就在这里。
为了让我变成，你期待的那个模样；
我愿迈步前行，走在未知的坡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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