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诊所陆陆续续来了些许病人。
森冷潮湿的秋季，正是发热感冒盛行的时候，虽然算不上什么严重的病，却也足以让人恶心上一段时间。
“对着药方，去隔壁的250号开点药，早晚各服用一次，最好不要空腹....”我把药房紧凑地写在一张小纸条上，双手捧着递过去，微微一笑：“共收您问诊费四枚铜币。”
下一位排着队的病人坐在了我面前的椅子上，还在后面等候的变得有些百无聊赖了。他们倚墙而坐，任凭闲聊声混杂着咳嗽掉落在镶木地板上，混入倾泻进诊所的日光里。秋雨时节，英伦的阳光毫无颓意。
当悬挂于书架上的座钟发出十二声悲鸣时，我终于送走了上午的最后一名病人。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我把目光放在了用于收纳诊费的钱盒上。
今天上午的营收还不错，有七枚银币和一堆零零散散的铜币，十枚铜币可以换一枚银币，而十枚银币可以换一大袋新鲜出炉的巧克力曲奇。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抖抖腿，准备先把诊所小关一会儿。
“你怎么还在这里？”
在安置病人的木椅上，我发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就算他整个人蜷缩着坐着也比我高出半个头。
“雨好像已经停了吧，”我望向明媚的窗外，双手叉腰道：“都出太阳了喂，天气很好啊。”
男人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罗曼诺夫小姐，午餐你有什么打算？”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虽然心里有点疑惑，但我还是好好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
“午餐的话，吃点诊所里的点心吧，配点牛奶，下午还要继续会诊，随便应付点就好....你呢？”
雨鸟伸手向自己的风衣口袋摸了摸，掏出一个牛皮袋：“我的早饭还剩下了些，中午可以继续吃。”
我盯着他手上的袋子，看他从中拿出了一个形状极为眼熟的糕点，三棱柱，一层层的，上面还洒满了五颜六色的糖霜，不用试图去想像，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
“这是什么？”
“法式千层糕。”
“哪买的？”
“伦节特大街上的面包坊。”
“你骗人，”我的语气和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在对待这种事情的立场上我向来是毫不含糊。“那绝不会是出自伦节特大街上面包坊。”
“为什么？”雨鸟有些好奇小吸血鬼的笃定和较真。对他而言，手上的糕点不过是一块碳水爆炸的简易午餐。
“伦节特面包坊只有一位会做这个的糕点师，而三个月前，她已经因肾脏的炎症退休了。”
“真不幸。”
“虽然这样说不好，但从一个医生的角度来看，得了那种病，现在她，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要来一块尝尝吗？”雨鸟用银匙将法式千层糕一分为二，并将两块糕点分别装在两个纸盘上，“我知道，味道是不会骗人的。”
我有些犹豫地看着男人递过来的盘子，伊莉丝姐姐的告诫还在耳边萦绕,所有主动想要接触我的男人都是大坏蛋。但这块法式千层糕，这块千层糕——
它是无罪的呀。
每一块糕点最终宿命都是进入某个顾客的口中，如果因为我的拒绝而导致它的宿命的不完整，那我不是太自私了吗？
伸手接过男人的盘子，低声道谢。我坐在木椅的另一侧，用勺子轻轻挖起一块来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竟让我的眼前起了些许雾气。
“米莉阿姨......”我偷偷侧身，抹了下眼睛。
雨鸟也将糕点的一块放入嘴里，咀嚼了两下，丰富绵密的口感让他微微挑眉，在口腔中爆炸的甜味有种难以名状的幸福。
“往好了想——”他将口中的糕点咽下，“会不会是这位糕点师已经痊愈了呢？”
我叼着勺子摇摇头：“绝无可能，肾脏得了那种病，就不会有痊愈的可能。这种变.态反应性疾病会带来越来越多的不良症状，蚕食所有的健康机理，直至死亡。除非——”
“除非？”
“换一个。”我能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表情有些僵硬，“可这是被法令所禁止的。”
“器官移植？这确实有悖人伦。”雨鸟从未料想到自己从街边随便买的早晨居然打开了两人的话匣子，该庆幸吗，虽然话题有些奇怪，但他知道共同的话题，往往是彼此拉近距离的第一步。
雨鸟真的很少吃甜食，就连咖啡都喝无糖的。他思索片刻，决定维系此时的话题：“如果只是肾炎的话，从一个非专业的角度来看，我想应该是可以医治的吧”
“太晚了，米莉阿姨的病发现的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小吸血鬼又往自己的嘴里狠狠地塞了一口千层糕，口齿不清道：“如果我能早点走进那家面包店就好了。”
女孩眼前的雾气越来越浓了，猩红眸子中泛起的水光似乎在讲述一个有关于邂逅与别离的故事，令人心疼。雨鸟张了张口，本能地想讲两句安慰的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犹豫了一会儿，他淡淡道：
“确实。”
女孩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额，其实我的意思是——”
“行啦，你不用解释了，米莉阿姨的运气确实不好。谢谢你的千层糕，我想这可能是哪个厨师炮制的。总之，接下来我要开始工作了，你呆在这也好，现在走也罢，都跟我没有关系，但你要知道，晚上五点钟诊所准时关门，到时候可别怪我把你赶出去。”
说完，她自顾自地站起身，飞快地抹了几下眼睛。老式的挂钟发出一声悲鸣，午后时分的伦敦阳光愈发灿烂，金黄色的光线透过圣灵格玻璃彩色花窗，构造出一片光与暗的迷离世界。
雨鸟深吸一口气，是的，他又搞砸了。雨鸟知道，他的心里还在自私地贪恋着什么，他诚实，他渴望与小吸血鬼发生些什么关系，朋友也好，他想要挖掘她的故事，想要参与她的生活，想要占有....他不想，不想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场，在她心中永远留下变.态大叔的印象。
“嗯....可以跟我讲讲你那位米莉阿姨的特征吗？”
“这好像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是这样的，”雨鸟谨慎地选择措辞，“但也许我跟这位女士在早上还曾有过一面之缘，就算你是医生，也不用这么轻易判人死刑吧。”
女孩用一种狐疑的神情打量着他，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先说。”
“早上我进去的时候，天色还有些暗，”雨鸟绞尽脑汁开始回忆五个小时前的场景：“我记得有位女士穿着蓝色的围裙，站在柜台里面。”
“她是不是有一头金色的头发？”
“不对，头发是栗色的，那上面还沾着面粉，她身上有股松子的香气，这点我记得很清楚。”
女孩的眼睛突然就瞪大了，小嘴微张，喃喃道：“这不可能。”
“用不着这么急着去否定，”雨鸟从木椅上站起来，高大的身材一下把小吸血鬼笼罩，“可不可能，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去验证一下呢？伦节特大街离这不远，走路过去也用不到一刻钟。”
“......”
“你在这等一下。”女孩瞥了他一眼，然后蹬蹬蹬地一路小跑上楼，等到她再次下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全黑的裙装，效率之高让雨鸟都微微咋舌。
“你最好没有骗我。”女孩唰地将雨伞打开。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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