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那丫鬟叫着，带着撒娇的语气。想必是季月璃平日与下人走的亲近，此刻对谈，便也瞧不着她二人关系里的长幼尊卑。
“可不是在说笑，万一云姨知道了，我们这些做丫鬟的，都讨不得好！”丫鬟又埋怨着说。
然此刻她是季月璃，不是那乖巧的鹂儿。她要做的事，听不得人劝，更休想有人拦下。眸子滴流滴流转了一圈，憋着笑使了个坏，季月璃突然做惊慌状，一手掩嘴，另一手朝季府外泼天的雨幕中指去，“吓！云姨回来啦！”季月璃叫道。
这夫人（云姨）哪和小姐一般，往日对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亲近？一听“云姨”二字，丫鬟便像是一只被人捏住后颈的猫咪，吓得浑身一僵，如搭箭的弓弦似的，绷得笔直。
接着小丫鬟急急转身，向屋外瞧... ...
可别说人啦，鬼影都没见一个！只有雨簌簌的下着。
这才知是季大小姐使坏，丫鬟心恼，想回身怪责她两句，不料身旁劲风卷起，呼呼的扇动丫鬟衣裳。未来得及回眸，余光便见一个两人高的黑影，从身边窜出。
直冲向季府外两三丈，这时小丫鬟才瞧清，原来是小姐骑着那匹丑马，飞也似的逃了出去。这还哪里容得下这小丫鬟阻拦，便连丫鬟着急的喊，也一并甩在身后。
“小姐，小姐... ...”那丫鬟喊着，喊声渐稀。
季月璃坐在马背，使坏得逞，令她咯咯直笑。说来也怪，这秉性乖僻的“小浮子”，平日骑它它不走半步，只在这“节骨眼儿”上，像是被人用针扎了屁股似的，撒开四只小短腿儿，玩命的狂奔。
暴雨天气，素来热闹非凡的锦州城，已然成了座“空城”，长街空荡渺无人迹，往日的人声鼎沸，被哗哗的雨声取代。
正好，正好！
“驾，驾！”季月璃策马扬鞭，不住催促道，“跑快些，小浮子，再跑快一些罢！”
坐下的小浮子像是回应主人的感召，果真是一再加速。一人一马飞驰在雨幕中，马蹄声无缝穿插在雨声里，脆且悦耳。雨冲刷着地面，一遍又一遍，也冲刷着季月璃心中的幽怨与郁闷。家家户户关门闭窗，市面上生意人搭建的篷子底下空空如也，不见买卖人，只残留着一个空壳。骑在奔跑而上下起伏的马背，近处的街景不断向后掠过而变换着，当她再想往远了瞧，便什么也瞧不清，因为雨实在是太大。让人蓦的觉得，好似世界只剩方圆几里，剩余的皆融化在雨幕中。
下罢，让雨再大些罢！让心底的愁绪也一并被雨水融化！跑罢，让马儿再快些罢！让那些扰人的烦忧再也追我不上！季月璃直此刻才感觉自己能够自如的呼吸。她笑着，肆意而张狂，没人会瞧见这个湿漉漉的姑娘，在雨中偷偷的流泪。雨水淋得她浑身湿透，是最好的伪装。
周公子呀周公子，你会原谅鹂儿骗了你么？如果鹂儿不再是鹂儿，而是季月璃，你还会喜欢她么？
“驾！”她再度摔下缰绳，面上笑容不见，变得悲戚而肃穆。她要它再快一些，好逃离那些萦绕在心间的问题。
她不想听答案，更害怕听到答案... ...
疾风骤雨的蹄声渐渐缓下，马儿也慢慢停住。正恼着，连“小浮子”也与她作对，为她添堵。“何故停下，接着奔呀！”她气愤道。而马儿四蹄纹丝不动，只是用粗大的马鼻孔喘气，哼哼着作答回她，似是在无理取闹，说“下来，换你背着老子跑”。
季月璃是又气又急，可任她如何用缰绳摔打，却毫无作用。她只得跳下马背，站在马侧，与小浮子一同站在瓢泼雨中。
天灰灰而雨茫茫，只顾纵马前行，不经意间，此刻一人一马，已来到断乡河河畔上的草坪处，前头就是锦州桥，桥身在雨幕的氤氲中而朦胧着，如梦如幻。
心中起了相思，奈何这坏马儿，却偏偏停在这河畔边上。顿时间，触景生情，她记起周浮带她偷偷溜出春风客栈，后便来到这锦州桥下，许诺带她去看中州漫山遍野的花田，却只送了她一根糖画蝴蝶，说那花田尽在“蝴蝶”中。
眸子里湿润，遮了雾气一般迷蒙。依稀记得没舍得吃，糖画的蝴蝶搁了一夜，在燥热的夏季，融化成难看的糖浆，没了最初的模样。
意兴阑珊，最初的畅快，消解在热情淡下后淋了半晌雨迟来的寒意中。
她牵着马，步行向桥墩处的河岸边，那是个桥洞，可以避雨。
虽是白天，洞里却偏暗也阴凉。
找了块圆滑干净的石头，季月璃坐了下去，环抱住双腿，像猫一样蜷作一团，她歪着脑袋，侧着枕在膝盖上，向桥洞外的雨幕世界里窥去。
哗啦啦，哗啦啦。雨声不断，除了它便无他响。可心却难得平静了下来，连带着呼吸一块儿的。
是感冒了么，是眼花了么？
依稀看见雨幕中，有人撑伞走来，向她所在的桥洞中。
非是幻觉，随着那人走近，而在雨幕中逐渐清晰。是个男人，穿着干净体面的长衫，一手藏在宽袍大袖里，另一手撑着草灰色的油纸伞。雨点在伞面爆碎成珠，晶莹剔透。伞微微向前倾斜，便也瞧不清那人长相。季月璃看着来人，发了会儿呆。
不曾想，这鬼天气还真有人愿意出门溜达... ...
那人来了，走入桥洞中，停在季月璃身前。他对季月璃说，“等你很久了。”
声音耳熟，却又不是很熟，记不起是谁。直到那人垂下手里的伞，季月璃才稍稍坐直，似笑非笑的打着招呼，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金老板。”
“何必见外，叫什么‘金老板’？你是周浮姘头，周浮是我兄弟，你便算是我弟媳。他怎唤我，你就怎唤我，叫我老金便好。”那人说着，将手里的伞随意的扔在地上。竟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落跑，消失无踪的金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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