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师，你打算怎么办呢？”歪脖子树上突出一个丑陋的疙瘩，上面扭曲着马豪的脸。他“善解人意”地向沈清风提议，“我要的是你身后那个小女娃的命，你若趁现在让开，我便权当从未见过你。跟着你的那个老头也不必受此牵连，这不是双赢的局面吗？”
沈清风不答，双手拢在袖中，脚步没有挪动半分。
“姓沈的，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做人太过贪得无厌，可是要两手皆空的。”马豪扭曲在树干上的面孔更狰狞了几分，他没有更多的耐心去和沈清风磨蹭了。
他于是悄然附身于沈清风脚边的一块碎石之上，用意念小心朝江奚试探而去，凌厉且凶狠异常的威压几乎即刻缠着马豪奔去。那道反击的意念如同一条巨蟒，将他的意念死死缠绕，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掉了意念的半截身躯。在意念之中，马豪感觉自己被活生生撕裂成了两半，揪心的疼让他一瞬间恍了神，乃至整个幻术结界都动摇一分。
意念虽不是本体，但五感相同，马豪浑身登时爬满冷汗，藏匿阴影中的他面色惨白，手背青筋暴起，死死扣住胸前的皮肉，连皮肤绽开，渗出的斑斑血迹也没有知觉。
马豪自然认得出沈清风为江奚护法时画下的阵法。那阵当世在传的名声有很多，譬如什么“拘鬼阵”、“囚禽阵”，甚至于有人称它为“降龙阵”，只因为开创此阵法的高人以此阵降伏上古恶龙，与之一同被蚕食尽血肉，唯留一魂一魄囚禁于阵中的还有千万厉鬼与飞鸟禽兽。
不过此阵空有名声在外，流传至今将其拿出手的人寥寥无几，而真正又能将此阵威力展现出万分之一的更是屈指可数。
这万阵之中的翘楚沉寂实在太久，以至于马豪在辩识出此阵之时心中有畏惧、有慎重，但全出于对神乎其神的流言的听闻。
这沈清风，究竟什么来头？
马豪深深的惶恐下，第一次真正思考这个问题。他堪堪压抑下心头的退缩之意，再没了一丝侥幸的心理。如果劝不走沈清风，那就只有拿不下他，否则，那小女娃的命他同样取不走。
方才他说出去劝说沈清风的话，一下子成为当头一棒，重重落在了他的头上。
马豪眯起眼，狭长的双目窄到几乎看不见他那黑豆大小的瞳仁。他手中再次开始变换，幻像也随着他的双手的每一次变动而改变。
沈清风淡然地看着眼前影片般闪烁不定的景象，终于做出第一个动作，垂头。
沈清风从刚才起便拢在袖中的手缓缓伸出，手中赫然是一柄寒光刺人的长剑。长剑除了剑柄上刻画有寥寥几笔纹路，便再无它物，朴素得不能再朴素。沈清风将它握在手中，目光只凝聚于剑身之上，剑刃映照出他眼底深处的怜悯。
一种权高位重之人俯视蝼蚁众生的怜悯，好似达官贵人施舍街头乞儿。
“叫你的王八主顾滚出来，不然，没人替你收尸。”沈清风平静地开口，凛冽的目光与剑尖同时逼向藏匿阴影之中的马豪。
马豪如被冷水浇盖，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使得上劲儿，连同血液一起被冷冻。他不自主地战栗起来，心中有一道垂死挣扎的声音摇摇欲坠，“他早就陷入你的幻术中了，不要中了他的计！他看不到你！”
但事实并不如马豪所愿，动弹不得的他瞪大双眸，耳畔最后的回响是长剑没入他的胸膛，发出清脆的“噗嗤”声。他的生息霎那间消失殆尽，如出寒潭的血液溅在沈清风的身上，质朴的长剑却如饥似渴地将之全数吸收，血光在长剑上闪烁一瞬，长剑便又恢复如初。那般朴素，无华，单调，毫不起眼。
“你的喽啰已经替了你一条命了，你还不打算现身么。”
沈清风自言自语般说道，四周幻像崩塌，露出破败的巷道，残缺的砖瓦。徐季在他不远处，被镶进了一座墙根，皱巴巴的老脸上有干涸的血迹。他又扭头，看向江奚。
江奚自然不知道外界种种，她的三魂七魄正与她的旧的肉身混沌难分，却又无法彻底相融。她如同一个蹴鞠，被两头来回踢踹。
“啧。”
沈清风不耐的一脚踹在凉透的马豪身上，马豪的身体飞出老远，最后才被沈清风那一脚中蕴含的怪力炸裂身躯。
“沈大师，好气感，这也能让你发现。”一女子轻笑着显现身形，浑身被黑色包裹，沈清风一眼看去直觉对方把自己包成了木乃伊。
黑衣女子抬手一挥，白的透亮的手与黑衣对比鲜明，而那手所过之处，肮脏的血污与烂肉统统消失不见。女子仔细扫过四周，适才满意的点点头，身后又款款走出一白衣女子。
一黑一白二人对比鲜明，白衣女子比黑衣女子更年轻些，脸上神色紧绷，对黑衣女子还有九分拘谨，目光只敢扫过黑衣女子的衣摆，便不敢再往上。
沈清风挑眉，这对奇异的组合与他心中所想的凶神恶煞，出入不可谓不大。
“你二人，我从未听闻，为何横生事端。”沈清风在心中掂量完，开口道。这二人不会是尧纥的人，尧纥这人心眼儿同针缝，对外人从不予以信任，对内人不允许有高强过他的。但这二人也必不会是段骁的走狗。段骁其人同样阴狠狡诈，待人待事心中总有千百道算计，不能完全掌握的，要么除掉，要么炼化为傀儡。况且，若是段骁出手，他这会儿不断条腿都对不起他。
“我二人，在临渊见过你一面。”黑衣女子上前半步，拉着白衣女子的手徐徐收紧，“当时，诸多事物在身，忙于赶路，便没有见你。而在擂台之上，我又一次见你，那时我便笃定，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身上的气息我没有认错。”
黑衣女子稍稍一顿，继而又道：“我乃西域巫人族长老非雾，我不论你从何方偷得我族秘法禁术，你要么废去这身功力，要么随我回族受审，要么——”非雾一指她刚清扫干净的空地，“死在这里。”
沈清风好笑，“你倒是与我说说，我所用的招数中，哪个出自你族。”
非雾不吃这套，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箓，面色不改，“我这符箓，你可认得。”
沈清风一眼瞥过，是道初级地不能再初级的火符。他扯了扯嘴角，没回答。
“喂喂，什么幺蛾子族的老巫婆……”徐季不知何时苏醒，他捂着伤口，气息不稳，“你可看清了，我沈大少爷稀罕你那破泥地上的一点术法？”
徐季狠狠啐了口血沫，上前就要去拽沈清风。
“徐老鬼，少管闲事。”沈清风一眼识破徐季的真面目，他一挣，徐季感受到分明的力量不置可否地将他推开。徐季本就算不得好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徐季极少见到这样的沈清风。说是动真火也好，说是较真劲也罢，但在从前，要沈清风收起他那不可一世的纨绔，那难度确不亚于登天；且沈清风也鲜少让他的剑见血，他的剑不同于别的，这剑一经开刃，便要泣血，此后每每出鞘，均以血喂养。
那剑柄上的纹路越繁杂花样，那也代表这剑的血性就越重。
此剑自经沈清风之手，便再无名声外传。有人说它败于沈清风之手，也有人仍永生永世忘不掉它曾经的名讳——亡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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