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冷清，偌大的宫廷在短暂的喧嚣之后，又回归了死一样的寂静，就和几年前一样。虽然已经习惯了，只是看着空荡荡的花园与回廊，爱德华又蓦然生出了些怅然若失之感。
肖尔和霍诺莉雅是同一天告辞的，肖尔说是要去斯科兰刺探情报，霍诺莉雅则是带着她的庞大方案走了。她拿出来的方案是那么厚的一叠，理由也是充分到让爱德华无法拒绝。
霍诺莉雅的方案不光着眼于埃莱联盟这一块，甚至包含了整个埃莱联盟。首先霍诺莉雅会用现在的埃莱联盟作为试点，进行改革实验。如果事实证明可以实行，那么就可以推行到全国。
虽然诸事缠身，但是霍诺莉雅的目光依然毒辣，在萌芽之间就已经窥见了这个王国的隐患。贵族们靠着染指地方民兵团来扩充自己的势力，商人与贵族勾结对抗王权逃避税收，军备系统的臃肿和不堪重负，这些都需要在真正的考验来临之前拔除。
于是在这个冬天里，爱德华的顾问们都投入了各自的工作之中，哪怕是吉姆都被爱德华安排了新的工作，现在他应该已经在歌伦堡那边报道了吧。拖了大半年，在劳伦领组建军队的事情都没有办完，可见现在查理曼海姆的窘迫。
窗外的雪越发的大了，这样的天气除了矮人，就算是最贪财的商人都不会选择冒头。就连出动了几万人军队大打“贸易纠纷”的哈布斯堡与索克森兰都暂且停了手。哈，事到如今还说贸易纠纷？算了你们开心就好。
经过这一下，脑子彻底冷静下来的爱德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狭隘，如果他真的死抓着斯科兰不放，来年的春耕应该怎么办呢？查理曼海姆的土地的确富饶，可是如果没人打理，依然也只会长出野草。
霍诺莉雅针对这一点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建议效仿如今的马绍尔他们的地位，以佣兵团的名义，组建属于爱德华自己的私人军队。现在有了埃莱联盟这个还算过得去的出海口和集散地，爱德华可以更加容易做到这一点。
当然，这支军团也不会算进《选帝侯条约》的军队限制里，因为名义上这是雇佣来的军队。
“霍诺莉雅，你办事果然滴水不漏。虽然我们现在哪怕正大光明违约，施耐德兰人也不会说什么了吧。”
羽毛笔的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了爱德华的名字。爱德华用查理曼海姆王国的名义对马绍尔的黑鹰佣兵团提出“长期合作”，允许黑鹰佣兵团在查理曼海姆延期驻扎以及招募兵马，实际上就是瞒天过海继续行扩军之实。
汉斯接过爱德华递出的文件，立刻下去找信使将其送往佩斯海姆。虽然是假的，但该做的样子总归是要做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方法并不是霍诺莉雅原创的，而是勃兰登堡那些与爱德华有过一仗之缘的家伙们发明的，毕竟那片土地更盛产佣兵，于是霍诺莉雅也很实用主义的把这个方案抄了过来。
所以为什么说，施耐德兰绝对会对查理曼海姆的扩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因为李斯特兰人一样对勃兰登堡的扩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把勃兰登堡三国联盟这张牌打上桌之后，施耐德兰人当然会干一样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不算你当初对我说的提议实现了呢？假意敌对，实则骗取支持趁机发展。”
回想起在诺斯海姆的经历，爱德华忍不住一声苦笑。聪明人就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但是聪明人也最讨厌和聪明人打交道，尤其还是这么聪明的人。这一切如果都在威廉兄弟俩和那两位公主的预料之中，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而且，那不过是口头协议。爱德华如果把它当真，把勃兰登堡三国看做可以放心的盟友，那他就是一头在土里拱来拱去找松露的家伙。协议从来都是对对等的人提出的，要是爱德华露出破绽，你看他们会不会趁火打劫？
数年过去，依然如履薄冰，在这个世界上，果然实力才是唯一的话语权。
……
然后，一声大概可以用“哭爹喊娘”的声音打破了王宫的寂静，爱德华莫名其妙推开门查看，差点和一样懵了的汉斯撞在一起。
怎么了？
再然后，在爱德华的视野里，走廊的拐弯处冲出了一个身影，埃里希哇哇大叫着一头扑进了爱德华的怀里。
“爱德华叔叔，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啊啊！”
“？？？”爱德华和汉斯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爱德华有心询问，但是他发现自己很快陷入了一样的困境。当初他给姐妹俩上课时，埃里希肯定是没有认真听讲的，所以又哭又闹了半天，这个很能打的活宝还是没讲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倒是“爸爸妈妈不要我了”这句话被她重复了很多遍。
咋了呀这是，霍诺莉雅是去了埃莱联盟那边不假，没带上你们倒也正常，咋就成了霍诺莉雅不要你们了呢？不对啊，你们家里不是还有一个身份成谜的怪女人吗？咋？她也跑了？
直到埃里希也跑了过来，这场闹剧才算是草草收场。但是情况要是落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大概只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一位年轻的女孩抱着一个孩子出现在了未婚的国王面前，这大概是能把整个查理曼海姆贵族圈子震上天的大新闻。
而且这个小女孩看上去没成年，还管爱德华叫叔叔，手里抱着一个孩子的她还看起来十分虚弱……这是什么能让人瞬间脑补出百万长篇的桥段？
半个小时之后，爱德华的房间——
“埃里希，慢点吃，别噎着。还有，海因茨，你说这就是霍诺莉雅口中的那个孩子？我的那个教子？”
海因茨手里的孩子到了爱德华手中，抱着孩子的爱德华一脸懵的询问着。而埃里希则在一边胡吃海塞，全然不顾自己已经连着把爱德华的那一份也吃完了的事实。
“是的，这就是霍诺莉雅妈妈跟您说过的，那个让您代为教导的孩子……呃……咳咳咳，应该是教子。”海因茨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
“教子……”喜当教父的爱德华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在第二次出发前往巴拉德之前，霍诺莉雅对他说过，俾斯麦家族的旁氏诞下了一名遗腹子，希望能交给爱德华，当做他的教子。
说是教子，但是实际上已经跟养子没有什么差别了吧。霍诺莉雅这算是让步了吗？看着自己至今也不肯成婚，于是想办法先给自己塞一个孩子用于巩固政权吗？
也就是查理曼海姆家族和俾斯麦家族，才会出现这样的想法了。如果换了别人来，王家迟迟未有子嗣，实权家族给国王塞进来一个男性养子，这不摆明了是来篡权夺位的。
不过说是教子，但是……
低头看去，怀中的孩子睡得正熟，风卷残云一样大吃大喝的埃里希也好，爱德华与海因茨的交谈也好，似乎都没有影响到这个孩子半点。孩子的世界真是好啊，除了吃和睡，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
一个半岁大的孩子，唉……霍诺莉雅无暇照顾的确可以理解。不管是海因茨也好，还是埃里希也好，都不是什么合适的照看人选。不过问题来了，爱德华这里也没有人手啊。而且说不好，他的身边还更加危险呢。盯着权力的好歹只是人，盯着爱德华的可是恶魔呢。
不过既然是俾斯麦家族的孩子，那么爱德华就有那个责任去扶养。俾斯麦家族为查理曼海姆家族做出的牺牲不计其数，这点事情又算什么？
对此孩子的身份毫无察觉的爱德华暗暗下着决心，你说，你是应该说他聪明还是应该说他笨呢？与霍诺莉雅春宵一度的是你，霍诺莉雅突然销声匿迹了几个月，就是肖尔都隐隐约约猜出了是怎么回事，但是爱德华依然一副完全没朝那方面想过的样子。
唉，这个时候的爱德华，大概正满脑子考虑着给孩子请什么老师请什么厨师的事吧？在教育后代这个完全空白的领域里，爱德华要面对的问题大概不比策划一场战役要少呢，而且这一次，可没有霍诺莉雅来给他出谋划策了。
海因茨看着自己这位亲爱的爱德华叔叔，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比起大大咧咧性格更像是伊蒂可的埃里希，更随老妈的海因茨心思可细腻得多。爱德华出于对霍诺莉雅的信任压根就没有想那么多，但霍诺莉雅肯定不会做无用之功。
这个孩子便是一个锚点，一个栓住爱德华人性的锚点。既然不可能把黑暗从爱德华的身上驱逐出去，那就只能令爱德华自己坚定的对抗黑暗。只有更多情感的羁绊，才能挽留住他，让他不至于在黑暗的深渊里继续坠落。
但愿如此吧，病弱的妹妹忍不住掐了掐脑袋，不知不觉之中，霍诺莉雅和爱德华的这个习惯性动作也被她给学了去。
“哎！爱德华叔叔！还有吗！”另一边，埃里希一手挥舞着空盘子迫不及待叫着，看来爱德华的那一份也没能填饱她的肚子。爱德华扭头看去，干干净净的空盘子已经在那里摞了一摞了。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海因茨无奈，伸手把自己的那一份也推了出去，而埃里希这个当姐姐的呢？她也真是不跟自己的妹妹客气，毫不犹豫一把揽过，然后继续低下头开始了全力奋战。
爱德华看着这姐妹俩，不知不觉中，嘴角忍不住翘起了一个微微的弧度。亲人之间就是应该这样不是吗？长久的跋涉，都快让他忘记了血亲之间应有的样子。李斯特兰的王子公主明争暗斗，劳伦领的一对王子相互攻讦，斯科兰的那对呢？已经快要同室操戈。
现在想起来，他见过的最和谐的王室子女，居然是要数到勃兰登堡那帮人？鲁登道夫家的那一双女儿，虽然看起来势如水火，但是背地里指不定亲密成什么样子呢。
而此时，另一位一样同辈之间没见的有多和谐，反倒是更比前面提到的几位势成水火的人，才刚刚抵达斯科兰。
“欢迎您，佩斯兰堡皇家商会的朋友。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一次派来接洽的是您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士。”
“海因斯先生，不必多礼。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肖尔，艾辛多夫•肖尔。”
从马车上走下的女子微笑着提起裙子行礼，哪怕外面冰天雪地，这位女士依然是盛装打扮。那带着能魅惑人的心智的笑容的，可不正是改头换面的肖尔。
当然，这一次她不会再像在劳伦领那样用一个李斯特兰风登场了，化妆的种种手段施展之下，现在的肖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查理曼海姆小贵族家的女儿。
雪下的更大了，此时的斯科兰，凛冬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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