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寒衣图的是美味。
吃饱喝足,给完饭钱,转身就走。
他不在乎身旁那青衫女子穿得有多薄多凉快,也不在乎那唇齿里吐出的是多炽热勾人的兰芳。
徐寒衣爱吃食,爱喝酒。
这里有美食,这里有美酒。
所以徐寒衣来了,坐下,开吃开喝。
甚至于就在他临走之前,将盘缠银两付了饭钱过后,徐寒衣还不忘对老鸨说了一句。
“味道不错,有空再来。”
老鸨收了银两,发现徐寒衣多给了三成。
多出那三成银两算是小费。
老鸨平生最喜欢钱,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开这青楼院子,也不会想方设法地留客人过夜。
徐寒衣没有过夜,老鸨本是不喜这类人的。
不过徐寒衣给了小费,老鸨倒也讨厌不起来这位白衣少年。
只是她不明白。
不只是老鸨沈姨不明白,徐寒衣走后,其他姑娘们也都纷至沓来,伸长了那雪白的天鹅颈,盯着那门外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们全都不明白。
“那郎君就真的只是来吃饭喝酒?”
“还多给了那么多钱,是哪儿的阔少来着吧。”
“可惜了,我还以为他肯定会选我。”
“说实在话,如果是他,我倒贴钱也愿意让他陪我一晚。”
“你个小浪蹄子!要来也是我先,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姨听着姑娘们嬉笑打闹,神儿却是早已跟着徐寒衣出了青楼院子。
她掂量着手掌里沉甸甸的银两,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
……
徐寒衣走出青楼院子后不久,有人叫住了他。
来人是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少年,大抵只有十一二岁。
他穿着质朴干净的赭色衣衫,戴着顶布帽,踩着蓝灰靴子,笑容很盛。
徐寒衣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普通的小孩不会在腰间别一把刀。
也不会直勾勾地盯着徐寒衣,盯着他笑个不停。
“原来你真有那么好看。”
小孩跑到徐寒衣面前,瞪大了眼睛。
徐寒衣看了他一眼,问道:“珑月宗?”
小孩眨了眨眼,接着惊喜地拍了拍手,“这你都能看出来?!”
徐寒衣道:“你走路没声。”
天底下没几个宗门能有如此轻盈的步伐。
小孩周身并无灵气散出,然而他的伪装技巧还是太差,走起路来也不自觉地踏着珑月宗的身法。
他这才反应过来,旋即再望向徐寒衣时,目光里已是充斥着憧憬。
“难怪殿下如此关注你,确实厉害。”
徐寒衣想到了那个女孩,“蒲蒲?”
“这是您才有资格叫的。”小孩甜甜地笑着,“我们只能叫殿下。”
徐寒衣不在乎这些,问道:“她要你过来做什么。”
小孩本想问他,你又是怎么知道是殿下叫我来的,而不是其他人叫我来的。
可想到面前的人是徐寒衣,小孩心下也就释然。
他端正神色,进而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响说道:“殿下要我来告诉你,那晚的杀手可能来自西洲的浣溪剑宗,他们的剑意往往激烈如瀑,又冰寒似雪,很是难缠。”
没想到珑月宗也掺和了进来。
徐寒衣面露了然。
江蒲蒲那丫头大抵是回去之后,动用了珑月宗的人脉,试着查了查那三名斗笠人的底细。
尽管查到的事情不多,但是知晓斗笠人的出身过后,至少也算是有了线索。
街道上,人来人往。
徐寒衣与小孩站在靠近巷角的位置,不怎么引人注意。
“我明白了。”白衣少年又仔细打量小孩两眼,接着道:“替我谢她。”
小孩嘿嘿地笑了笑,不作回答,反而朝徐寒衣伸出手来。
徐寒衣知道他要做什么,微挑眉头,“你们珑月宗的小孩,都这么早熟?”
“你也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小孩瞅着徐寒衣那张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孔,“不一样比谁都早熟?”
“我不一样。”徐寒衣道。
“哪里不一样?”小孩问道。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
徐寒衣不会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解释。
他从怀中掏出些银两,丢进了小孩手里。
心满意足的笑容在孩子脸上浮现,他很满意地点着头,又朝徐寒衣投去欣赏的眼神。
“殿下的眼光当真不错!”
徐寒衣转身,欲要离开。
不曾想到小孩的声音再度响起。
“所以她如果知道了您来过这种地方,一定会很伤心。”
徐寒衣抬起头,正对着那青楼院子的牌匾。
三个婉转又勾人的金字《翠央楼》就印在面前。
白衣少年脚步微顿,头也不回道:“她不会伤心。”
小孩笑容凝滞,歪了歪头,面露不解,“您难道不知道她对您……”
“知道。”
徐寒衣制止了小孩继续说下去。
他继续向前踏步,平静地说道:“她也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白衣远去,消失在人群中。
像是阵忽来又忽去的风,融进了镜湖里。
站在巷口的小孩凝望着徐寒衣远去的背影,挠了挠头。
他很早熟,所以有些感情他能弄明白。
可有些更加深奥玄妙的感情,他则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孩子只能撅了噘嘴,转过身去,小小的影子慢慢消失在巷道里。
……
……
是夜。
深邃的夜。
乌含镇的夜与行天司里的不同。
镇里的夜晚并不宁静,还是喝醉酒的人在街上游逛。
酒楼里仍然灯火通明,烛光倒映出女子曼妙的水蛇细腰,上下耸动。
更夫垂着疲倦的眼,缓步而行,麻木规律地敲着锣。
徐寒衣坐在驿站里,望向窗外这座尚且还在骚动中的乌含镇。
他仿佛是在寻找些什么,目光在镇子里来回游走。
约莫几息过后,徐寒衣收回视线,再合上窗。
驿站客房里安静无声,白衣少年把背上的剑徐徐解下,放在桌旁。
今晚,他决定睡觉。
……
……
姜故睡不着。
胖子也睡不着。
他们站在某座宽阔无人的庭院里,目光死死地盯着石桌上的灵剑。
那是姜故的配剑。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姜故按照计划,几乎是挨家挨户都给悄然贴上了剑诀。
凡人家的大门里,住着的自然是凡人。
他们见不着这剑诀,也不会受这剑诀影响。
只要此刻灵剑有出鞘之意,姜故和胖子就能立刻赶往古怪出现之地。
问题是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对劲。
“姜师兄,这剑怎么不动啊?”
胖子把肥硕的手探入那布袋里,掏出几颗炒豆来丢进嘴里。
姜故面露赧然之色,冷声道:“再等等。”
胖子咀嚼着咸香四溢的豆子,扁了扁嘴,“咱们这都等了三个时辰了,再这样下去天都要亮了。”
“再等等。”
姜故说不出其他话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时间上。
只要继续等待下去,剑诀必然会有反应。
胖子有点坐不住,屁股都想要挪开石凳,“那万一等不到怎么办?”
姜故没有回话。
那比剑更锋利的视线插在胖子身上,插遍了那具满是抖肉的身体。
胖子缩了缩短脖子,哪里还敢再多言半个字,索性就继续闷头吃炒豆。
不知过了多久。
天色蒙蒙亮。
黑夜将要过去,打更人的锣声也早已响过了四更天。
两人都是修士,静坐吐纳就可驱散疲倦,倒也没有显得多劳累。
只是等了足足一天。
安静,只有安静。
灵剑静静地躺在石桌上,像是睡着了,连半点出鞘的意思都没有。
……
姜故脸上的自信早已挂不住。
他在胖子面前夸下海口,说今晚必然抓鬼凯旋。
如今那剑诀竟如此不争气,根本不给姜故表现的机会。
现在好了。
胖子想必已是在内心窃笑不止。
几道晨光洒落在胖子脸上,姜故试探性地望向自己这位同门师弟。
那张丰满肥硕的脸此刻正洋溢着憨笑。
胖子手头还攥着那干瘪的布袋,袋子里空空如也,炒豆已是被吃了个干净。
姜故见胖子在笑,笑得还很诡异,心下便是咯噔出声。
坏了。
这胖子看着就像大舌头的人,有那么大一张嘴,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声音都会很大。
姜故总觉着他的名声会毁在这胖子这张嘴里。
半晌。
胖子把布袋放在桌上,目光遥望远方,“师兄,咱们还等吗?”
“这——”姜故稍作思考,还是硬着头皮道:“想来应当是那妖鬼察觉到了我的剑诀,担惊受怕之下,不敢再来。”
胖子想了想,问道:“咱们是驱杀妖鬼的,还是只赶它走就行?”
姜故说道:“现在它走了,日后可能还会回来。”
胖子吧砸吧砸嘴,“那咱们要不再等等?或者找其他人汇合去?”
姜故无奈,“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起身,收起了灵剑。
姜故想起刚才胖子的提议,转而又问道:“若是要找人汇合,我们要先去找谁?”
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其一,是去找两位貌美如花的师妹。
交流交流互相之间的情报,说不定还能交流交流感情。
其二,是去找徐寒衣。
徐寒衣再怎么说也在上次秘境之中大放异彩,他说不定能有些独到的见解。
……
事实上。
当这两个选择摆在面前时,很多男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出抉择。
只要是男人,只要男人喜欢女人,男人就会很轻松在选择题里选择女人。
前提是女人足够好看,足够诱人,足够有趣儿。
两位师妹自然是好看,性格也算有趣,若是能交往得熟络些,未来说不定还有机会体验体验双修之感。
胖子笑盈盈地看向姜故,“师兄你怎么想?”
姜故稍作沉思,得出答案。
“找徐寒衣。”
胖子听闻此言,竟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呵呵直笑。
“巧了,我也这么想。”
他们两人同时在这道选择题里,选择了男人。
胖子开口解释道:“我是想着,徐师弟如此天赋异禀,又有非凡之处,说不定真有什么能力找到那妖鬼。”
姜故顿了顿,他的眼神中闪过丝诡异的光。
片刻后,光芒消失。
他微微地笑道:“嗯,我也这么想。”
“是吗?”
胖子意味深长地与姜故对视一眼。
他仿佛是在向姜故提问。
真的是这样吗?
……
不久。
他又回到了原本憨厚老实的模样。
“看来我们想法一致。”
“很巧。”
“再好不过。”
两道白影离开庭院。
他们决定先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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