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吐出鱼肚白，桥南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赵存锡穿着橡胶雨靴在自家菜园子里锄地。这是他三十年来的习惯，每天清晨上班以前都会在他的菜园子里给他种的菜翻翻土除除草。他当过下乡插队的知青，这些活干着早已驾轻就熟，该锄多少土，该锄多深，土要翻几层，早已烂熟于心。
种地是他的爱好，也是一个通过体力活发泄情绪的途径。人上了年纪就喜欢搞这些东西。
而且这块地说是菜园，倒不如说是房子后边的一块小荒地。面积只有一间厕所那么大，打理起来不麻烦。最多一个小时就可以把这地翻个三四次。
可赵存锡今天已经在这儿锄了两个小时的地了。
一整夜没有江洛的消息，赵存锡夜不能寐。
但是他不能露出疲态，要是给人看到堂堂市委书记一夜未眠露出的黑眼圈，那岂不是证明他赵存锡心里有鬼？
当官当到他这份上，说通俗点，他赵存锡就是朝天抬起屁股放一个屁都有人会揣摩、思考他的意思，哪怕他就是想试一下与众不同的放屁动作而已。
要不怎么说当官的学习成绩不会差呢，就凭这阅读理解能力，那高考出题人的意思还不是随便揣摩？想这么多总有能中的，上个一本985，211还不是手到擒来？那些家伙拼了命考的公务员考试，对这些大官来说简直就是看幼儿园小朋友写他们的大班考试题而已。
而在这种放屁都要被揣摩出用意的官场环境里，出个黑眼圈可是大事。层次浅一些的人，大概会想到：啊，书记没睡好，是不是失眠了？要不要送些可以治疗失眠的东西啊？这个送人情的机会不能丢啊。
如果是层次深一点的老油子，大概会想到：书记为什么会睡不好？是有什么事情困扰他吗？难不成官场又有了什么变化？我是不是应该去和书记套点消息？我可不想丢了乌纱帽啊。
而如果是赵存锡的政敌看到了他的黑眼圈……估计就会遣人暗里调查昨晚的大规模动作了。赵存锡昨晚和江洛的动作不可能躲得住省委眼睛，大多是打时间差而已，想着省委看到的时候早就完事了。省委也有杨家的人，嗅觉极其敏锐，拉赵存锡下马可是一件大功，他们没理由不去做。
所以赵存锡当时决定提前去锄一下地，当做睡前运动了，这样睡醒以后黑眼圈估计也能不那么明显。不能让人看出他的不对劲啊，他现在就是众矢之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赵存锡这次是真的啃到硬骨头了，他哪想得到，一个小小保镖，居然成为了他计划里的一颗拔不出来的骨刺。凌若天现在在赵存锡眼里如同漩涡中的一块礁石，所有撞上他的水流都会被拖在原地偏离轨道。是变数，而且还是那种极其不安分的变数。
凌若天对于事件的处理手法，极其偏离常度，却又极其有效。谁曾想一个人居然可以用一顿火锅把桥南大半警力拴住了两个小时？
说凌若天和偷窃资料的小贼没有关系，赵存锡打死都不信。
但是他没有证据啊。
你认为人家点个四千块的火锅有猫腻，他的确是有猫腻。可你说不出来有什么猫腻又有什么用？徒增笑料罢了。
怎么着？难道他赵存锡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指着凌若天鼻子说道：“就是你昨晚协助贼人入侵了桥南犯罪数据库！因为你昨天点了一顿四千块的火锅！把我们的警察都给骗了！”
笑死个人。
污蔑也不是这么污蔑的啊，人家吃火锅，关你赵存锡屁事。
怎么难不成在桥南吃个火锅还犯法了？赵存锡甚至可以想得到凌若天会用什么样的口气说这句话。
这就是赵存锡头疼的地方。
刚刚秘书已经和他电话汇报过了，江洛没追到资料。凌若天误导了他们，导致了时间差的拉大，现在已经是望尘莫及了。江洛甚至带着人冲进了龙嘉艺的宿舍，后者正穿着一身酒气的衣服在床上呼呼大睡。调查了宿舍里的所有地方，都没找到他盗取的文件。询问了龙嘉艺，后者也有不在场证明。江洛甚至找得到那些和龙嘉艺喝酒的“老战友”。口供出奇一致，连喝了什么酒，点了什么菜，几点来到几点走细节详尽于此。
甚至那个他们“喝酒”的地方，点酒账目和出入时间都一模一样。根本没有可以怀疑的点。
他刚刚阴了程弘博一波，暗地下手突袭了锐丰集团，后者立马反手就给他一巴掌。这种感觉就好像叶孤城刚刚用天外飞仙一剑捅死了西门吹雪，还没来得及仰天长笑呢，就被西门吹雪死前反手一招一剑西来捅爆脑袋，死得难看。
现在赵存锡就是这种心情。还没来得及乐呢，就要哭了。
赵英易在一旁看着自家老爸种地，心情复杂。
“爸，要不我们算了吧，”赵英易小心翼翼地提议道，“文件落入他们手里，对我们已经没有好处了，不如息事宁人，我们上门道个歉，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我也想算了，”赵存锡脸色不好，“我只是施压于程弘博不让他们生产而已，只要他们口气一松，我自然就不会再压迫他，只是这文件说什么也不能落入程弘博手里，我们不能受制衡，我要是程弘博，这文件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拿不回这份文件，以后我们父子俩可就得给人家低头哈腰了。”
“自从那个若天来了，我们就没一件好事！”赵英易恨恨地说道。
“他是谁已经无所谓了，现在及时止损才是重点，”赵存锡说道，“英易，你的护照和签证办好了么？”
“都办好了，随时可以出境。”赵英易说道。
“那你这两天收拾一下，去美国，”赵存锡说道，“美国和我们国家之间没有引渡条款，去那里你可以换个名字和身份重新开始，你有一个远房表妹，你到了美国就去找她，我用她的名字在瑞士银行的账户里存有一笔钱，足够你后半生用了，省着点。”
“爸……我们还没到那个地步吧……”赵英易感到惶恐不安。
“以后你可能要告别这些豪车豪宅了，有什么感想？”赵存锡杵着锄头站着，问道。
赵英易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可以，我不想走。”
“为什么？”
“我走了，您就是裸官了，”赵英易低声说道，“您是桥南一把手，正职要是是个裸官，惩罚力度之大可想而知，到时候我们在海外的资产都有可能受到影响。”
“英易，”赵存锡点了支烟，说道，“命最重要。”
“可是……在国外，没有钱我们寸步难行……”
“放心，两个国家的法律天差地远，而且家里边肯定不会让你出事，”赵存锡说道，“赵家不会放弃你的，你是我的儿子啊。”
“……行吧，那我回去收拾收拾……”赵英易转身离开了。
“有什么舍不得的，赶紧断了吧，”赵存锡说道，“以后你就是老赵家的香火了，就为这点，我们也会拼尽全力保你的。”
“……是，父亲……”赵英易头也不回，径直离开。
赵存锡的妻子早已和他离婚了，当然，这是政治需要，也是他的退路。他这些年的一些资产都已经转接到国外，由他的妻子帮他管理，这样如果他能逃出国，也可以在国外养老。逃不出来，赵英易也可以过好下半生。
在洛杉矶、纽约、夏威夷、休斯顿、温哥华、多伦多，经常可以看到不少开超豪华轿车、珠光宝气的天朝男女，并已形成了一个圈子。这些人不参加当地华人社区的活动，不在人多的场合露面，行踪诡秘。不过，在高档餐厅里，人们也偶尔可以听到他们聚集在一起喝酒时谈论，说当初出来时弄的钱太少，还应该多拿一些。
这便是裸官家庭子女的现状。
现在裸官是常态了，早在1995年到2005年，能查清至少有118万官员配偶和子女在国外定居。更不要说现在可是2022年了，这种人不可能少得了，只能是越来越多。保不齐哪个在台上高呼爱党爱国的人，老婆子女都是外国籍呢。
太正常了。
赵存锡已经背离太子系太久了。
林老是个有理想抱负的人，可赵存锡越是深陷官场越是发现。信仰终归只是信仰。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系里也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是太子系的蛆虫。利用太子系的名头，大把大把捞钱。自从林老退下以后，最后一个有道德威慑力的人已经没有办法再压制这帮蛆虫了。
赵存锡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和这帮蛆虫同流合污的了。当初他也是个有理想抱负的大好青年。
只能说，一切早已无法回头。
赵存锡把烟头掐灭了，再次卖力地耕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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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臻早已回到了他的官邸，他行踪一直隐秘。他的秘书是他的发小，小时候一起上树抓鸟下河捞鱼的那种。帮忙隐瞒行踪简直轻而易举。
按道理来说本该不应该那么巧合，这种上级帮忙安排秘书的人本该不能出现如此失误，让一个二把手的官员秘书由他的发小担任。
但是杨臻先是让他的发小从地方做起，然后亲自打压他。同时杨臻安排了另一个人和自己作对提拔他的发小。上面的人一看咦杨臻这个发小一直被他自己打压，用他来监视杨臻岂不是正好？于是便连续好几年提拔上来，最终安排到了杨臻手边当秘书。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小戏法，骗过了很多人。
这个秘书戏也演得很足。杨臻有些人设就是他宣扬出去的，比如喜爱美女之类。这让上面人很放心。这种捕风捉影的小报告最得人心了，特别是官位越大，贪恋权力越重的那种人。
看起来这个秘书制约了杨臻，实际上他们两个一直都同穿一条裤子。杨臻想让上边知道的，都是假的。
这时，杨臻已经穿着浴袍坐在沙发上泡脚了。秘书端来两盆热水，然后就坐在杨臻旁边，自己也泡一盆，开了罐啤酒，两人一块喝了起来。
只有他们单独两人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没有上下级之分的场面。在人外这个发小还是很严肃的。
“我说老杨，你最近搞这些事情很危险哎，光是帮你转移一些人的注意力我就已经很累了好么，”秘书一边喝酒一边抱怨道，“我还有两年就要升了，能不能安分点，要是我暴露了我们两个都要玩完。”
“你就算升了也就干副职，和我平级而已，做他干嘛？”杨臻哼哼，“还不如你继续在我手下干活，咱哥俩一块吃香喝辣的，不好么。”
“你想清楚，你要是搞得掉赵存锡还好说，可你有那么大把握么？”秘书说道，“我知道，你这波上去了，我也能领个市委书记秘书当当，那就翻身了，可是这风险咱担得起么，你就那么相信那个凌若天？我看他自身都难保。”
“凌若天最多身份暴露导致锐丰集团和凌家之间信任破灭而已，你真以为桥南有人敢动凌家？”杨臻眯眯眼，“我们是和黑道少主凌若天站一条线，不是和那个保镖若天站一条线，怕什么？稳赚不赔好吧？而且凌家和上边是有协议的，一般人动不了。”
要是凌若天在场听到杨臻这番话，肯定立马一脚踢爆杨臻的狗头。感情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掩护凌若天身份的自觉，他们觉得这个保镖身份无关紧要，但是凌若天却没法不重视这个身份啊，这是他唯一一个可以悄无声息的接近锐丰集团核心研究的渠道啊。
“上边？省委么？”
“不，上边，”杨臻指指天，说道，“是天。”
“天？”
“泛指高层吧，”杨臻解释道，“你要知道，这个世界这么大，这么多人，总有些东西你不认识，也没办法认识，别以为自己窥视了世界的全貌，你对于世界而言，不过沙子一粒对于宇宙浩瀚而已。”
“这么夸张么。”秘书笑了笑。
“以后你就知道了。”杨臻和他碰杯，两人把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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