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他的故事和她们的真心
那以后已经过去两天了。
交换意识后的Tora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甜橙，甜橙一开始还不相信，但在我把香草与玛卡叫出来后她才被迫接受了发生的一切。然而，似乎是受到了太大的刺激，这两天她一直关在自己房间内，就连Tora也被请出了房间，不得不暂居在我这里。
Tora显得很消沉。确实，归根结底这件事情是Tora自己造成的，但她确实也很无奈。
胡翔在家中静养了两天后，外伤基本都好了。此时正坐在客厅里向Tora询问状况。得知了甜橙现在把自己关在屋里。他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结果好像还是搞砸了啊……”
“是的，是我的过失。”
“我没责备你，你也有自己的苦衷啊理由啊什么的，只是，该怎么才能让她振作起来呢？”
“主人一定是讨厌我了。我想如果我离开她的话，或许她慢慢就会恢复的。”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那样子就算恢复了，她一辈子都会活在这次事件的阴影中吧！”
毕竟是“自杀未遂”呢……胡翔啜了口咖啡，事不关己地这么说道。
“那……”
“……”
诶——！胡翔叹了口气，放下了杯子。
“我来想办法吧！”
“！”
“别那么看着我，我也不能就这么放着她不管啊！有些事情我也憋了很久了，想和她好好谈谈呢。接下来的事情，让我来想想办法吧！”
“拜托你了……”
……
咚咚！
傍晚，胡翔敲响了甜橙家的门——
“睡了这么久该醒了吧？是我！开门甜橙。”
吱呀~门被打开了。甜橙疲惫地扫了一眼胡翔，
“你的伤……”
“好了——再过几天的话。”
“是么……”
“你看上去不太妙啊？”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找你出去玩去。都整整两天窝在家里了，你再这么宅在家里身上会长蘑菇的。”
“……”
最终甜橙还是半推半就地被胡翔拉了出去。胡翔启动了楼下停着的一辆电瓶车。
“这是……？”
“我最早的搭档，一直没舍得扔。现在妖姬没了，只好暂时和它相依为命啦~”
“……”
“啊！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啊，毕竟你的凯蒂也报废了呢！”
“我们要去哪儿？”
“上来你就知道了！”
发动电瓶车后，胡翔一直往南开，就到夕阳快要沉入地平线的时候，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挡在面前的是一道宽阔而高耸的长堤。
“下来吧，咱们走上去。”
两人走上了长提后，甜橙眼前一亮，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绵延的大海。海水在西边即将沉落的太阳的漂染下，从右到左染上茜色到碧绀的渐变带。长堤下是沙滩，有几只海鸥在下面找吃的。
“我高中读书那会，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走着，走着，走到太阳沉入地平线后，心情就会宁静下来，忘掉很多烦恼。”
胡翔将手挡在眼前注视着远方火红的半球。邀请甜橙道，
“陪我走走吧，好吗？”
甜橙没有说话，只是往前方迈开了步子。胡翔跟在她旁边，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走了很久，甜橙才突然看着大海说道，
“我，觉得很混乱。”
“为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别人眼里的那个“甜橙”——不擅长理科，喜欢运动，虽然偶尔会被骂，但总还是充满精神。大家都不讨厌我的那个甜橙。
可是，现在突然有我从来都不熟悉的记忆来到我脑海里——那个人不是我，可我却在她的身体里，做的所有一切都是我自身意志下的决定。我在深夜悄悄溜出来，启动摩托，在高架上飙车，甩掉一个又一个的对手，越来越快，越来越强。成为了西城的三环之王，变成了所谓的“虎啸（Toar）”……我以为这只是我的一个美梦而已——因为只是梦所以我才可以这样随心所欲——但忽然间发现那都不是梦，都是我真的做过的事情。就仿佛说着只是一场演习，但取得胜利后才被告知刚刚真的是在打仗一样。
太荒唐了，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我害怕这样的自己——我到底是谁？我以为我是甜橙，可甜橙的所作所为我却完全没有自觉。我是不是还做过其他可怕的事情？为什么我总不是我自己，却总是别人在帮我做设计？”
甜橙停下脚步，看着胡翔问道。胡翔挑挑眉毛，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说道，
“那是你的事情吧，你就算问我，我又怎么知道呢？”
“……”
“不过，我却知道，我自己的事情呢……”
见甜橙被自己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胡翔用力吸了口烟，陷入回忆之中。
有的事情你大概也听说过，我高中是当时最好的高中，我高考的时候发挥的也很好，进了自己填报的志愿。
我的第一志愿是医学院。我爸死得早，他是因为拖延着没看病，最后给自己害了。我妈从我小学毕业后就一个人把我带大。我从我爸去世后就确立了自己以后一定要成为医生的目标。
于是，我努力考到了医学院，终于向医生的目标靠近了一步。可是，开学才一个月，我就退学了。
你很惊讶吗？所有人知道我退学的消息时都是这个反应。他们觉得凭我的水平怎么都不至于沦落到退学的地步去。是的，论智商的话，应付大学的课程我是完全游刃有余的。但是，太聪明有时候并非是好事，那就是让我获得了过早接触一些自己未必能承受的事情的机会。
我大一的时候，经过初测后，被分到了优秀后备人才的实验班里。获得了在医院一些区域里见习的机会。一般来说，正常的学生都会被分到普通的科类，就像看看喉舌咽，摸摸脉搏，看看牙齿之类的。但也有一些人会被分到比较可怕的地方。比如我就被分到了手术室。
当然我是不可以做任何事的，我唯一的任务就是见证手术医生们都是如何做手术，如何拯救病人的。学校的初衷是让我们树立对医生形象的正确印象。让我们在之后的学习中能有所偏重，有所追求。但学校却忽略了医生也是人，难免会犯错误。
那一次，我亲眼看到一个危急病患的主刀医生，因为失误而切断了病人的动脉血管。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帮不了。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个病人慢慢地死了。
我到现在还经常梦到那时的心脏读数器归零的那一条直线，梦到主刀医生口罩上的鲜血，梦到闪着寒光的手术刀，以及病人家属们得知噩耗后的那眼神。
从那以后，我的心就出故障了，一旦我接触任何医学相关的东西，从课本到服装道具。我就会浑身发冷手抖不止，感到头晕目眩。反复回想起那些梦靥般的画面。
很讽刺吧，我努力追求的东西，最后却让我畏惧！虽然学校的人反复开导我，说我并没有错，说医生也会有失误，说我必须坚强，要敢于面对死亡。可我办不到，我只要再想起相关的事物就会陷入混乱与恐慌。后来越演越烈，直到有一次因为精神恍惚差点重伤室友后，校方放弃了我，我也放弃了我自己，我退学了。
“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痛苦吗？我以为我可以克服障碍的，可我却输得那么惨地退了回来。甚至生病了都不敢再去医院。”胡翔苦笑了一下，喷出一口烟雾。
后来我开始自暴自弃，我玩地下摇滚，玩摩托车，玩攀岩，玩跑酷……我想尽一切办法来磨损我自己。一开始我只是想让自己筋疲力竭而忘却医生的事情，后来我渐渐受到圈子里朋友们的关注，他们认可我的能力；我开始感到不安与罪恶——因为这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动摇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还坚持对医生的梦想，还是已经忘记了，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我觉得自己变了，变得不再是以前那个有崇高理想的自己，而是满足于听到这些所谓的“狐朋狗友们”的赞美与喝彩。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是，有一次星野给我打电话，抱怨说自己有时候忍不住对一些人发脾气，可自己又没有想要伤害那些人的意图，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变态，一会儿忍气吞声一会儿爆发失控。我才发现其实我们都对自己抱有许许多多的困惑。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总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们或者说偏执于既有的评价。所以我们总要说些鬼话做些混蛋事。因为那样子我们才能被别人接受，融入集体之中不至于被当做奇怪的家伙。
可我们的本心并不希望做这样或那样的事。所以我们觉得自己在背叛自己，开始否定自己的某一面而肯定另外的方面，这样子的后果就是久而久之感觉自己越来越不是自己——那个发脾气的人是平时随和的自己吗？那个说话粗鲁的人是平时谦逊有礼的自己吗？那个做了种种过分的事情还感到心安理得的人还是充满正义感与责任心的自己吗……
诸如此类的，于是我们开始变得胆小不自信，不敢暴露自己的阴暗面，而是竭力掩饰，以致于别人越发看不到我们的另一面，我们也对那一面越发的害怕。
“你能明白那种感觉的吧？”胡翔踩灭烟头，问着仿佛正感同身受体验着自己的故事的甜橙。
于是我忽然就想通了，我变得不那么介意了。我和星野说我们都是傻X，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咱们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有我们的优点，也有我们的缺点。好的一面是我们的，坏的一面也是我们的。无论是哪一面，那都是我们自己，都应该被我们肯定——因为只有那样——总有一些坏的毛病，也有一些好的地方，所以我们才这么特别，才是真正的自己。
从那以后，我就决定好好活下去，要对每件正在做的事情全力以赴做到最好。要明确表达自己的情感，无论喜爱还是憎恶。要尽量满足别人对我的要求，但办不到的事情就是办不到，我也不会为难自己。
“然后现在，我就站在这里，成为了你所认识的胡翔。”
胡翔平静地看着甜橙，开口道，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没错吧？”
甜橙看着胡翔，将视线转向海平面。太阳已经沉入水平线，半月正从西边的角落渐渐升起。
“我就是我……白天的甜橙也好，晚上的甜橙也好，都是我自己……”
“你要学会接受那样的自己——如果你真的决心自己掌握自己的模样与命运。”
“……感觉，很微妙呢……”
“？”
“你不会讨厌那样的我吗？”
“我喜欢你或者讨厌你，那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见胡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说出这么句耍帅的台词，甜橙睁大了眼睛，一会儿猛地弯下了腰，“噗，噗哈哈哈哈！”地爆发出愉悦的大笑声。
“不会，不会讨厌吗？不对，讨厌也不关我的事的意思吗？哈哈哈哈哈，是啊，为什么我就没意识到呢？”
“喂！我难得耍回帅你就这么破坏气氛啊！好歹感动一下啊！”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不过，不过，真是感觉败给你了！感觉自己好蠢啊，闹了这么半天，简直就是小孩子家的在赌气啊，哈哈哈哈哈！”
托你的福，忽然感觉变得轻松了呢~！甜橙抹去眼角的泪花，笑着露出了自己的小虎牙——
“不会觉得这样的我奇怪吗？”
“不会……”
“不会觉得我莫名其妙吧？”
“谁不莫名其妙呢？因为都有自己说不出口的故事啊！”
“不会觉得我是任性的长不大的小孩子吗？”
“要是做出那样的评价，才是没法宽容别人的幼稚的行为吧！”
“胡翔……”
甜橙还在笑，笑着笑着，两行清泪就滑了出来。
“我，是不是喜欢上你了呢……”
（谢谢你。）
胡翔的眼皮跳了跳，但这细小的变化是不会体现在脸上的。他咳嗽了一声，说道，
“比起谢我，谢谢她怎么样？”
胡翔指向甜橙的身后，不知何时，变成猫耳娘的Tora来到了两人面前。甜橙见到那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Tora时，表情便滞住了——
“是我让她来的。你已经没有心理阴影了吧？她做的所有事情也都是为了你不是吗？”
（你自己解决吧，不要留下遗憾就好。）
甜橙没有理胡翔，径自走向Tora。Tora把脸别过去，不敢看甜橙。
“Tora？”
“……”
“果真是你吧，Tora？”
“……是我，主人。”
虎皮猫的耳朵跳了出来，眼眸变回了原本的金色。甜橙见状，露出了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老实说，我还是感到难以置信呢，和自己呆了那么多年的小猫，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一下子我真是很难接受啊！”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我不该隐瞒主人那么久的。不然也不会发生那种事情……”
“……是啊！你说的没错呢……”
你这个……大笨蛋！
甜橙加重了语气，Tora吓了一下，看向甜橙的时候却发现她的眼圈都变红了。
“Tora你这个大笨蛋！！为什么要道歉！！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每天起床后心情都变得特别好呢？为什么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宝贵的记忆呢？直到你亲口告诉我我才明白了原因！你这个大笨蛋，为什么要瞒着我！！害我这两天神经兮兮像来了大姨妈一样！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
“可是……我怕主人知道这些事情会接受不了……”
“为什么接受不了！？因为你是猫而我是主人？还是因为你觉得我会觉得变成人形的你是妖怪！？”
“……都有……”
“所以我才说你是个大笨蛋！！”
甜橙一把抱住了Tora——
你真的不明白吗？
这么多年来，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最亲最懂我的存在啊！
没有谁愿意听我说那么多自己的事情……
别人总是否认、嘲笑、甚至误会我的意思……
我都不知道遇到烦恼该找谁去商量……
除了你……
我一直都把你当做自己最好最好的朋友——可能是比家人还重要的朋友！发生了这次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知道吗，我好害怕，我害怕都是自己任性，是自己不够成熟才不得不让你替我分担了那么多的压力。我觉得自己好自私，让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可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我的这些感受你都知道吗！你有没有想过啊！！
你这个大笨蛋……
甜橙的声音哽咽了。Tora因惊讶而半张开嘴，许久说不出话来，
“可我，我只是被主人收养的弃猫。这都是我自愿做的，希望回报主人的恩情！”
“你好好呆在我身边陪着我！这就足够了！！”
“主人……”
“主人……你，不讨厌我吗……”
Tora轻轻问道，甜橙抽着鼻子，用力地摇头否认。
“你才是，胡来了那么多次，Tora你不会讨厌我吧？”
“从不会，主人永远是我的主人。”
甜橙从Tora身边挪开，看着Tora，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那说好了，以后要一直呆在我身边！”
“是……”
“约好了！”
“我这一生，都将永远追随主人，绝不离弃……”
“嗯！一言为定！”
相视一笑，两人的手牵到了一块儿。
（Happy Ending，可喜可贺。）
胡翔在远处耸了耸肩，静静地在退到一旁伸了个懒腰——
“看来，今晚可以睡个好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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