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把身子收回堑壕，用力把腰间水壶的软木塞打开，沾了一点点水到嘴唇上，抵御逐渐强烈的口渴感。他在过去的几分钟里经常这样做，但是那股发自内心的干燥并未得到消解，反而愈演愈烈。
简单的包扎完成之后，其他人告诉三条芒莱能活——但必须运出积水的战壕，越快越好，不然他腿上的伤口可能会感染，进而带来残疾，甚至让他丧命。
但没人敢出去，谁知道奔狼部落的人还有多少炮弹，谁又知道他们舍不舍得为了一个小目标大张旗鼓地打空弹药呢？
“为什么你们会被炮击，”横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猎枪的准星，“运气问题？毕竟那时候的炮击可能是为了掩护那群来试探的炮灰而发动的。”
“嗯。”
三条不想让责任被推到自己身上，所以含混不清地回答。反正这件事也是芒莱先招惹自己才导致的，责任不全在他。
就算芒莱醒来后把这件事讲给长辈们听，大概别人也只会认为芒莱是因为被强拉着去送给养才受伤后用诋毁旁人来发泄不满而已。
他的父亲叹了口气，没继续说下去。壕沟里弥漫着一股浅浅的血腥味，太阳远远地在天上悬挂着，打到水面上的反光若有若无。
“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从这条工事到分界线，大概有多长距离?”
“三千米......?”三条试探着回答横纹。
“我想没有吧，但也差不多，”横纹也缩进壕沟，把枪从自己用浮土拢起来的马鞍形枪架上卸下来，“那些老弱病残在用尽全力的情况下花一分半钟的时间跑过了大概四分之一的距离，然后才全部被神树抹除。但他们有几千人啊，他们也许可以靠人数来抵御神树的攻击，只要有十分之一的人冲进阿卡姆，我们就完蛋了。”
三条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双筒猎枪的击锤，假装很认真地在听父亲说话。
“我们还有工事呢，横纹，”辉虹插话，声音比之前响得多，也许是打算用自我激励盖过内心的忧虑，他说这话时使劲拍了拍老友的肩膀，“阿卡姆最好的枪手不在这儿呆着吗？哈哈哈！”
横纹冷漠地把对方的手从肩膀上甩下去，他很忌讳提起这个名号。无论有没有依据，他都不愿意再次成为旁人口里的“知更鸟杀手”。
“战争最好不要结束的太晚，”他起身，第二次架起枪，“伤员还需要救治呢，你做好你的村长就行。”
亚种兽人们没有等待太久，正午时分，奔狼部落的人完成了最后的调度。
上千人排成整齐的方阵，从前到后由不同的年龄段组成。排在最前面的是仅剩无几的老人，他们的职责就是为了帮身后第二梯队的壮年人踩踏致命的陷阱，壮年人和青年排在他们身后，每个人都带上了对于阿卡姆人来说奇形怪状的枪械，之后是妇女和小孩，以及车马和给养。
先前耀武扬威的大炮被遗弃在几堆熄灭的篝火旁，奔狼部落的进攻不需要他们。在神树的拦截下，炮弹临空爆炸的碎片不仅起不到掩护作用，反而还可能会误伤自己人。
更何况，留在外界的炮手得等到大部队穿过隔离区才能尝试突破神树的拦截，到那时候一切的行为都几乎等于自杀——炮手人数不够，无法在神树攻击的空隙里彼此转嫁和掩护。
黑压压的人群集结起来，齐刷刷地看向身后高坡上拿着人皮大旗的年轻人，等待着，徘徊着，同时也像在祈求着什么。
“最后的希望在于那个首领，”横纹慢慢合上双眼，“如果奔狼人真的还有希望可言的话。”
所有护卫队的人都抓紧了武器，有枪的把手指压在了扳机上，没枪的把手放在了草叉上。
希望渺茫的转折并没有出现，伴随着旗帜的挥舞，聚集起来的人群冲向了隔离线。
当第一批次的奔狼人冲过隔离带后，神树立刻有了反应，队伍最前面的老人落得了和之前的一百人方阵一样的下场，不尽的触须从地底探出，吞没了他们。
没有一个奔狼人尝试停下去救助不幸者，在隔离带里每多停留一秒钟，生的希望就少一点。
更何况神树面前，救援是徒劳的，唯一能与之抗衡的手段便是用身边的人彼此推脱，彼此掩护。
“……太慢了……神树的速度太慢了……”
三条呢喃着看着人群越来越近，栗色的耳朵竖的笔直。
枝条清理入侵者的速度对于这种数量的敌人而言简直是老牛拉破车，当敌人冲过三分之一的距离时，被入土掩埋的奔狼人目测甚至不到两百个。
他不少人已经开始零零散散的射击，但面对这支黑压压的队伍，战壕里的这些枪火微弱的像萤火虫。
奔狼人也开始还击，他们一边奔跑一边用怀里先进的武器朝四面八方毫无准头的扫射，把苇丛里的预备队和战壕里的阿卡姆人轻轻松松的压制了下去。
子弹从耳边嗖嗖飞过，战壕里的人们被迫一个个放低脑袋，感受着大地的震动……奔狼人的步伐引起的震动，战争带来的震动。
再然后，某些来自更深层次的东西破土而出。
粗大的枝干取代了孱弱的根须，从肥沃的土壤里恣意舒展出自己的身躯，尖锐的支节精确地刺入离自己最近的奔狼人身体里，造成致命或者不会立刻致命但也足以令其血肉模糊的伤口，而后将非死即残的目标远远抛向几米开外，以便寻找下一个目标进行穿刺攻击。
奔狼人的队形出现了骚乱，他们没想到阿卡姆的神树还有第二种方式保护它的领地。那些先前缠住入侵者躯干的根须们并没有消退，而是作为刺穿手段的辅助依然勃勃出现。
缠住，刺穿，飞抛……处决过程不断重演，清理的速度迅速提高。
奔狼人胡乱的射击声结束了，他们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赌，赌自己还能在这种情况下冲过火线，冲进阿卡姆。
神树并没有给他们机会，奔狼部落的队伍迅速缩水，当离阿卡姆只剩下近二分之一的距离时，不可避免的溃逃终于出现了。
人们丢弃武器，惊恐地踩着同伴的尸体与地表的浮土绝望地奔逃，但神树对入侵者的后背和前胸一视同仁，仰面倒下的尸体和俯身倒下的躯体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唯一能让神树的速度下降的要素，就是奔狼部落的人数，突出地表的枝节慢慢收回地下，越来越少，直到绝迹，只留下那些由浅层根须组成的陷阱供慌不择路的逃亡者踩踏。
只有很少的人幸存了下来，当他们逃出隔离区后，那些陷阱也消失了，只留下那些尸体证明曾经有一个部落愚钝又绝望地尝试冲进阿卡姆。
阿卡姆和奔狼部落的战争结束了，以一场屠杀式的战斗结束。
看着眼前的战场，三条慢慢沿着壕沟壁滑到了壁底，把草帽从头顶压下，盖到了脸上。
……
【“战争只是为了满足需求而使用的手段。”
“当需求无法通过战争彻底满足时。”
“战争就会变成生存的方式。”】
……
“生存的方式……”三条喃喃自语，乔安娜在月色下的脸庞于脑海中更加清晰。他加大了把草帽压在脸上的力度，“到最后并没有换来生存。”
唯一决定生存的机制……就是以强食弱的自然法则，战争也并不例外的依附于此。
三条这样想着，再也无法忍受认清规律后心中冰凉刺骨的寒意，抱着在战争中未开一枪的武器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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