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克兰带领部队回到枯萎平原的军营时，第一缕晨曦刚好突破黑夜，自山顶爬出。
同样受阳光的恩泽，这片土地上却见不到色彩缤纷的花卉。食尸鬼与魔兽爬过的爪痕残留在潮湿的土壤表面，扭曲而怪诞，整片大地宛如一幅来自天外的画作。
但正是这片土地，养育了千千万万的魔族。哪怕是畸形的牲畜与变异的作物，也是他们所需的食粮。片翼的蝴蝶，也是生活中所不可缺少的部分。
或许在魔族的眼中，被色彩所挤占，纷乱不堪的人类所谓“乐土”才更显得丑陋。
克兰冲着军营门口的卫兵点点头，后者立刻打开路障让他们一行人通过。
今日他的运气格外好，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对于这位魔王派的代言人来说，在军营中也并不只有莫奈特一类的敌对者。许多士兵依然肯定克兰取得的成就，认为这场战争能够延续至今他的部队功不可没。
喂，老爷！你真觉得这事能成吗？按照你以前看得什么球赛来讲——咱们可是客场作战，进球可都得看东家的脸色。
那倒未必，我看我们的胜算很大。无论是能力还是势力都不落下风，只要我们做事问心无愧，那就立于不败之地。
一边与坎黑尔交谈，克兰解散了其他的鼠人，只带着克雷顿走到了一座高大营房的门前。
这里是莫奈特的指挥室，也是各个头领们聚集起来开会的会议室。
“克兰殿下，请把武器交给我，您身边的随从也是一样。抱歉这是毒牙大人的命令，如有冒犯还请您见谅。”
果不其然，门口站着蜥蜴人的警卫，遥遥的看见克兰便鞠了一躬。
克兰在出发时便让克雷顿用使魔传信回来，让莫奈特做好安排。到目前为止军营里的状况都还在他的意料之中。
莫奈特·毒牙是个肚量小又固执的家伙，这点依旧没变。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反倒令克兰感到更加安心。
“虽然是这么说，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带武器带身上。如果不信的话你可以搜我的身。”
克兰唤出索塞让其在一旁等待，看着克雷顿用手在全身上下一阵翻找拿出一大堆小刀飞刀之类的武器交在警卫手上。
“那么，容我失礼了...”
警卫犹豫地看向克兰，但还是伸出手来检查他的身体。
他曾在大战开始时见过一次这个所谓“魔王的丈夫”，那时克兰身上的衣裳依然光鲜，双眼炯炯有神。然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浑身上下衣物布满灰尘与划痕，眼中透出冷漠与反感的男人。
仅仅两个月，能让一个人发生如此变化吗？
或许另一种解释更能让人信服——这就是克兰·暗影原本的模样。
比起在作战室成天饮酒吵架的莫奈特，这样的形象更像个战士。
时间磨钝了莫奈特的毒牙，他已经从那个身经百战的士兵变成了满肚油肠的官员。尽管他从未亏待过曾经的战友与友人，却忘记了过去的荣耀。
“接下来，请您将手抬起来。”
克兰顺从地抬起双手放在警卫面前，但反而是检查方呆住了。
这双手上缠满了绷带，一直包裹至手肘的位置。泥浆与陈旧的血污将白布染成了一种一言难尽的颜色。
这就像是一双死者的手，带着腐朽的气味，令警卫感到恶心而害怕。
“怎么了？不搜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四处跑动的时候被挂蹭了一下，无需担心。”
克兰朝着警卫微微笑了笑。
这很可疑，应该说是明摆着相当可疑。
警卫这么想着，却始终无法控制自己拆去克兰手上的绷带。
就这么呆呆地站着，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克兰的视线，足足有一分钟过去。
“但愿您能早日痊愈。”
警卫走到一边让出路来，差点摔倒在地。
“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克兰压了压帽子算是向对方行礼，而后走进了帐篷里。
然而就在克兰掀开帐篷门的瞬间，警卫分明看见他的肩膀上爬着一条黑色的毒蛇。
一对眼珠中渗着他难以抵挡的恶意，冲自己调皮地眨了眨。
那一刻，他知道克兰此行的目的了。但可悲的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求求你，至少留毒牙大人一条性命。”
就连说话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用嗓子挤出如此干涩的声音的。
更可怕的是，克兰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转过头来，分明是听见了警卫说的话。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2
血魔的头领、食尸鬼的头领、夜魔的头领、巨魔的头领...
各种样貌，体型不一的魔族们挤在这间并称不上如何宽敞的会议室里。为首的便是整片西境战场的负责人。
兽人们的头领——莫奈特·毒牙。
起初，克兰对这个绿色皮肤浑身长满鳞片的高个子并没有什么敌意。虽然他在来之前便获悉莫奈特是汗洛那边的人，但这个名字却在克兰心里为他加了不少印象分。他本希望这家伙也会是个睡莲一样的家伙，哪怕浑身淤泥也保持本真。
遗憾的是，世事总是不能遂人意。
在他踏进这间帐篷的那一刻，克兰·暗影与莫奈特·毒牙就注定是不对付的两个人。
“克兰殿下，好久不见。”
莫奈特说话了，言语中带有一成不变轻蔑与厌恶。
“你也一样，莫奈特总指挥。”
克兰摘下帽子，朝着在座的头领们微微躬身行礼。
“听说你这段时间带着老鼠人们在后方搞破坏，让他们很是头疼啊！干得不错！”
应付式的赞扬，也能当做讽刺的武器。
在念“老鼠人”和“搞破坏”两个词时，莫奈特咬得意外的重。
“不敢当，和在前线作战的诸位比起来，我们只不过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听到这话，莫奈特的眉毛高高扬起，那表情简直就是在说“那当然了”。
“所以说，你到底是得到了什么情报还要亲自赶回来汇报？”
提问的是一旁的血魔头领，很明显他是站在克兰这边的。虽然听起来不太友善，但也确实是帮克兰解了个围。
“自然，这是相当重要的情报。如果不是如此的话，我也就不会浪费在座各位的时间了。”
克兰招了招手，克雷顿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皮纸在会议桌上铺开。
“人类那边已经开始做最后调员了，不出十天他们就会进攻谷口打到枯萎平原。”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这确实是人类的文书，且上面盖有第一骑士团的军章，看起来有模有样。
“先别慌！万一这份文书是假的呢？或者说有人欺负我们不懂人类的文字，故意放出假消息来！”
莫奈特用力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看样子听到消息的他也有些慌了。言语之间的不信任与针对性俨然暴露无遗。
“我同样不懂人类的文字，这是我从士兵口中套来的信息，你大可以找军中的魔女一鉴真假。”
克兰耸了耸肩，作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传魔女来！翻译翻译这上面写的什么！”
莫奈特冲着门口大吼一嗓子，不一会便有魔女走进帐篷，行过礼后拿起桌上的文书阅读起来。
能够运用各种魔法的魔女在军中也称得上是宝贵战力，加上伊芙的宠溺式的保护，整个西境也只有两位魔女罢了。
不同于许多魔族只会说或多或少的人类语，而对文字一筹莫展。魔女们大都接受过人类语的教育便于卧底与学习，因此她们在截获文书时也时常做这样的翻译工作。
“报告大人，这文书上的内容和克兰大人所说的一致。”
此言一出，克兰能够明显感觉到，一股由恐惧与紧张混合而成的情感在这间会议室里弥漫开来。
“没关系！就算这些家伙能够打过来，那些无能的虾米们也会葬身在谷口。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布置，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莫奈特拍拍胸口，这番话中带着明显的底气不足。
“莫奈特总指挥，如果我没想错的话，你是准备利用山顶的滚石与泥流来实现阻击对吗？依靠这枯萎平原前的天险来对付那些可恶的人类？”
“不错，有什么问题吗？”
克兰摇了摇头，这种根植于莫奈特脑中的愚昧已经令他难以理解了。
“在开战的突袭后，我曾经问过你类似的问题。当时你也认为自己以前的布置是万无一失的对吗？”
“是没错，但是谁知道——”
啪嗒啪嗒...
克雷顿脚下的阴影突然开始蠕动起来，紧接着一只黑色的怪物从其中爬出，环视了一周惊恐的人们后，用两只利爪扶住桌面开始猛烈地呕吐起来。
影魔能够控制身体在阴影与实体之间转化，这种便利的身体在某些时候能够能够作特殊的用途。
就像现在一样，变成一个“四次元口袋”，轻易地偷渡一些东西。
他们并不需要常规的进食，因而吞进腹中的东西会保持原貌。现在正像石子一般落在会议桌上几乎堆成一座小山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颗颗人类的拇指。
“莫奈特总指挥，你有统计过原本西境战场上我们有多少士兵吗？”
“这...大概三万吧？”
“准确的说，是三万二千五百，十位与个位的误差并不在我的计算之中。那你知道现在我们有多少人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奈特的脸色逐渐凝重，他已经开始意识到事情逐渐不对劲了。但当他把目光转向其他的头领时，他们却纷纷避开了。
“答案是——一万三千人。
但你知道人类整个骑士团有多少士兵吗？两万制整编。而当我们失去前方的大量土地，疲于应对时，对方却依旧保留了一万五千人以上的兵力。”
克兰抓起一把拇指，揉搓着使其像沙子一般从指尖流过。
“这里是一千二百个不同人类的小拇指，是我们失去了十三个鼠人兄弟后得到的成果。仅凭我们这些乌合之众便能取得如此成果，那么掌握整个兵团的总指挥，你用那死去的一万九千个精英士兵换来了什么？该不会是整个灰烬帝国吧？”
“够了！！！你给我滚出去！！！”
莫奈特拍桌起身，冲着对面的男人怒吼。但下一瞬，整张桌子被踢飞到了半空中，克兰冲到了他的面前。
“该滚出去的是你，莫奈特·毒牙。”
克兰望向抬起桌子放在一边的头领们，感激式的点了点头。
“你们！要造反吗！？信不信我让汗洛大人把你们全都吊死！！！”
“哦？在魔王的代言人面前，你觉得这番话合适吗？”
黑色的雾涌动，黑色的枪出现在克兰的手中。在莫奈特的瞳孔中倒映出漆黑的枪口。
“你无法对已经死去的战士们谢罪，也无法面对将要到来的失败。只要眼睛还没瞎，都能看出你这艘破损不堪的船即将沉没。
你无权拿剩下的士兵们继续你那无聊的赌局，该埋在山谷里的人是你才对。
莫奈特“前”总指挥，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你滚回魔王城去，转交你的一切权利给我。
二·你会在战争中牺牲，死于人类的乱箭。”
“你这家伙！！！知道叛变是什么罪吗！？”
一阵窸窣声传进了克兰的耳朵，他微微偏过头看见另一个蜥蜴人正朝着门口跑去。
克兰垂下另一只手轻轻抖动，绷带间便有各色的魔弹落下。不用他去拾取，黑色的蛇便在半空中将它们接住，随即变成手枪的形态。
轰！
逃跑的蜥蜴人应声倒地，一枚魔弹准确地命中了他的背部。明亮的电光在鳞片上流窜，焦糊的味道很快从皮下传出。
“抱歉，诸君。这庄重的转交仪式必须得有你们的见证才行。如果再有人擅自离席的话，这就是下场。”
克兰轻轻笑了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混蛋！我要杀了你！！！”
莫奈特张开大嘴，借着克兰转头的功夫亮出毒牙，狠狠朝着对方的脖子上咬去。然而下一瞬，漆黑的枪管便顶住了他的上颚，使其动弹不得。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要死还是要活？”
“汗洛大人是不会放过你的！混蛋！”
含混的恶毒诅咒从莫奈特嘴中流出，粘稠的毒液沾湿了枪管。
“是吗？真遗憾。”
比起蜥蜴人的尾巴与爪子，明显克兰扣动扳机的动作要快多了。
不再看那具被火焰包裹的尸体，克兰转过头来重新面对一动也不敢动的头领们。
“抱歉，让你们看了一场不太精彩的戏。”
黑色的枪重新变回蛇，爬回了克兰的衣领。克兰甩甩手，甩去了手上残留的毒液。
“如诸君所见，西境的总指挥，也就是你们所尊敬，勇猛作战在第一线的莫奈特·毒牙在交战中死于乱箭。
但是在感到痛心的同时，不要忘记接下来我们还有一场大仗要打。只是没有了这只替罪羊，这场必然的失败会将罪责强加于诸位。”
听了克兰的话，头领们窃窃私语起来。
克兰重重地拍了一下手，以确认所有人都看向自己。
“所以在这里，我有个提议。
让我克兰·暗影来当这个新的替罪羊。这样至少各位的肩上会轻松不少。不仅如此，我能够保证只要各位听从指挥，我们还有机会扭转这场败局，用功劳来替代惩罚。
不知意下如何呢？”
头领们面面相觑，尽管克兰从他们的眼神中看不到太多的信任，但到这个地步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这些家伙本就和莫奈特积怨已久，他们当中也没有这样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人物。如今亲眼目睹了这场“叛变”，告发后遭罪的反而会是不作为的自己，可以说是骑虎难下。
而现在克兰开出了他们无法拒绝的条件，百利而无一害，他们并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你说的，可真能作数吗？”
一个夜魔小心翼翼地举起手，胆战心惊地看向克兰。
“我以魔王的名义作保证，所言绝非虚假。
如果你还是不愿相信的话，可以去问问这些家伙。”
克兰指了指散落一地的人类拇指。
在一阵小声的讨论后，首领们安静了下来。看样子总算是达成了共识。
“愿您继承莫奈特·毒牙前总指挥的意志，带我们重新走向光辉之路。”
首领们在克兰面前依次排开，低下头单膝跪地。
“恭迎——克兰·暗影总指挥。”
“不错！不错！”
克兰哈哈大笑，顺势坐上了莫奈特刚才做的椅子，一脚将脚下烧糊的尸体踢开。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来进行第一次作战会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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