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把我的意识...该说是灵魂吗？放进了这具身体里。”
尽管镜中之人有着令人窒息的美貌，但克里斯坦仍能感觉到自己作为男人的根本。而接下来少女的话，更是对他疑问的最好解答。
“更恰当地说，当时我们找到你时，你的身体只剩下了一片头骨。以那片头骨为凭依，我重新塑造了一具身体，把你的灵魂放了回去。当然，能够完成这项繁复的工作离不开伊斯海德和茉莉的帮助。
至于为什么是这副模样...抱歉，在当时我找不到男性的范本。就算有，强行制造自己所不熟悉的身体也太过冒险了。
男性的部分是由伊斯海德负责的。但相信我，你绝不会想把自己的身体重塑交给一个巫妖的。”
克里斯坦的大脑在短暂的沸腾之后重归冷却。尽管用另一具身体重生（还是这样偏向女性的身体）是一件完全难以想象的事，但对于这个已经在世界之间穿梭过的灵魂来说，也不过只是二次体验。
不过这样的事，人类有办法办到吗？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反复握掌以确认身体状态。当他感受着血液流经全身，再从心脏出发重新循环时，一种异样而强烈的感觉席卷了克里斯坦全身。
“是啊，是啊！老爷，你猜的不错。”
坎黑尔仰头大笑，嘶哑而渗人的尖锐笑声在整个房间回响。
克里斯坦重新抬起头，紧张地望向银发少女。
“你到底是谁...不，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具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阿拉，这么说可真是失礼。”
像是提前预料到克里斯坦会如此发问一般，少女微微低下头，牵起裙子优雅地行礼。
“在此向您作自我介绍。我名为法德娜·暗影，现任影魔之主，同时也是黑土的第一千二百三十一任魔王。”
魔王...也就是印象中的那个魔王...吗！？
庞大的信息量在克里斯坦的脑中炸开来，他的瞳孔猛烈地收缩着。
放在以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令整个世界闻风丧胆的魔王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女。
——这不可能。
克里斯坦如此想到。
“不，老爷。我以坎黑尔这个名字起誓，你眼前的就是货真价实的魔王大人哦。”
坎黑尔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而难听，让克里斯坦一时难以忍受。
“住嘴！坎黑尔，你又是什么东西！？”
“如果用“东西”来形容坎黑尔的话，确实有些失礼呢。”
眼见着克里斯坦的情绪逐渐变得不稳定，少女伸出右手手指，紧接着四重魔法阵在她的之间显现，一道白光照射在克里斯坦的脑门上。一瞬间，就像是有股清风灌入大脑，暴躁与烦乱全都离体而去，克里斯坦得以重新恢复平静。
“无论是人类、精灵还是魔族，牵扯到灵魂的法术都不是那么容易发动的。就像是你们在集市上的买卖，平日里我们都以魔力作为货币进行交易。但这次，魔力充其量只能算是预支金额。”
少女轻轻地走近克里斯坦，将他抱在怀中，她修长的手指绕过脖子，触碰到颈椎的位置，像是母亲抚摸孩子那样温柔地抚摸着。
克里斯坦知道，黑色的蛇长出的地方。
“这场交易的代价十分高昂，坎黑尔就是我们为你付的报酬。它原本是一条黑魔龙，死后只剩骨骸，我们取走了它附着着灵魂的一节脊椎，来当做和彼岸交涉的筹码。
万幸的是，交易达成了，坎黑尔的脊椎也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连同它的灵魂。”
就是这样，老爷。
坎黑尔那讨人厌的声音又在克里斯坦的脑海中响起。
死心吧，现在还没有办法把我们俩分离。在找到办法之前，我们为何不和谐相处呢？
真烦人，你这家伙...
克里斯坦闭上眼睛皱起眉头拼命地思考了一分钟左右，当法德娜看见对方重新睁开眼睛时，她知道克里斯坦已经接受了这笔交易。
原以为他会拼死抵抗，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呢。
“现在还有三个问题。
第一，为什么是我？战场上有那么多徘徊无助的灵魂，为什么要复活我？
第二，你想要我做什么，把我复活了不会就这么让我离开吧？
第三，这幅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也是魔族的身体吗？
以上。”
居然把自己的问题排在最后吗？
法德娜暗暗地感到有些诧异，但还是如实地回答道：“第一，或许你自己感觉不到，但你的灵魂相当特殊。一般的灵魂在离体之后就会失去记忆，但我们发现你时，你仍然保有生前的记忆。”
不仅如此，还有前世之前的记忆那。
克里斯坦的脑中响起坎黑尔诡异的笑声。
“至于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我之后再告诉你，在这之前，我需要考查你是否有我如此做的价值。
第三，你的身体除了作为原本凭依的一片头骨以及灵魂之外，完全是一具血魔的身体。所谓血魔，就是把体内的血液燃烧化为魔力与力量，以摄入其他生物的血液作为养分，这样的类人恶魔。
通常来说，血魔的智力低下，完全靠着流淌在血液中的渴望行动，但你似乎不一样，对于你之后的表现，我很是期待。
以上。”
原来刚才那种流过全身的力量感与蠢动是这样来的吗？
没错，老爷。你已经成了一个拥有三片心脏，靠嗜血为生的魔族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你再敢说这种话，我发誓一定会把你连同这根该死的脊椎一起切出去。
咿！那样的话你会死的，我也会死的！刚才都是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的。原谅我吧，老爷。
坎黑尔的性格...比起搞怪或是幼稚，在克里斯坦看来用恶劣来形容更为恰当。
暗自叹了口气后，克里斯坦重新面对法德娜。
“那么，你有什么向从我这里知道的？”
“你的提问结束了，接下来是我的问题。
请认真作答，这会关系到你的去向...或是生死。”
好可怕好可怕！
坎黑尔装模作样地缩了缩脑袋。
“请吧。”
克里斯坦转身坐回床上，和法德娜四目相对。
无论多少次，他还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女孩就是自己拼上性命要讨伐的魔王。
“克里斯坦，你因何而死？”
“因为背叛吧，我记得是骑士团长。就站在那个山坡上，用剑刺穿了我的心脏。”
“因为什么？功劳？还是说你是告密者？”
“不，因为我准备返回帝都，向议长情愿往克鲁古尔加派驻兵。”
“那为什么...这对他来说不应该是好事吗？”
“当然是好事，不过对管辖克鲁古尔的议员来说可就不是了。灰烬帝国上下都还沉浸在第二次讨伐战胜利的喜悦中，在这种时候上报，自己的辖区无法抵御魔族需要增援，恐怕不只是被看扁这么简单，甚至会影响到在议会内的地位。”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怕克鲁古尔要塞因为守卫薄弱而沦陷吗？”
“当然怕了。但这就是人类的狭隘之处，明知危机即将来临，也还不放手一时的虚荣与安乐。”
“杀死你的人也是一样吗？”
“恐怕是的，比起暂时的安稳，长久的支持与保全自己的地位显然更加重要吧。
可惜的是，我无法再履行诺言帮助他们捍卫克鲁古尔了。”
一想到那片风雪交加的天空，克里斯坦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法德娜沉默了，她一低下头，克里斯坦就无法透过头发看清她的眼睛。
“你无需捍卫克鲁古尔了。”
“为什么？因为我已经变成魔族了吗？”
“不，因为我们已经攻下克鲁古尔要塞了。你的预测是正确的，克鲁古尔要塞没能撑多久，我们的部队轻易便拿下了那座城。”
“等等，我到底睡了多久？”
“如果按你的记忆来算的话，大概是二十天左右吧。”
也就是说，驻扎的部队刚走，就沦陷了吗...
克里斯坦一时不知道是该感到悲伤还是痛快。
法德娜快步来到克里斯坦的面前，握住了他的双手。
“你恨他们吗？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复仇。”
“相比之下，你不怀疑我在说谎吗？”
法德娜摇了摇头，她抬起右手食指，刚才的魔法阵再次浮现。
“我用了测谎术，从发动到现在，一次反应也没有。
我有理由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魔族憎恨人类，但并不憎恨人类的美德。我们也喜欢真诚与忠实。”
“你这么一说，反而是我们人类更加可恶了。”
克里斯坦顿感有些讽刺，惭愧地笑了笑。
“你打算复仇吗？靠你现在的身体与我的助力，可以哦？无论是对杀死你的人，还是整个帝国。”
“关于这个，还是算了吧。”
克里斯坦拿开法德娜紧握的双手，重新站到镜子前审视自己。
“我恨他们吗？当然，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再参与到争斗中了。
如果只是为此活下去的话，那么我曾经的生活与本不应有的未来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你想要取走我的性命的话，悉听尊便。”
听到这句话时，法德娜看见克里斯坦的双眼中只剩一片平静。
这让她萌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事情似乎开始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一回过神来，法德娜看见克里斯坦已经端坐在床上，低下头将后颈朝向她。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斩首临刑时的姿势。
这不是刚才镇静术的作用，她意识到克里斯坦的脑中有什么东西消失了，就像是燃烧的火焰，完全熄灭了。
你累了啊，老爷。
是啊坎黑尔，我累了。
克里斯坦想着镜中那个完全陌生的自己，回忆着曾经关于罗兰·德鄯与枪侠的那些梦想。
他曾以为魔法与剑的世界会不一样，而事实是，人类的本质是无法改变的。
只要打上了“人类”二字。
现在，他已经对这个词感到厌烦了。
“抱歉了，法德娜。难得你给了我一具新的身体。”
“这不是问题。”
法德娜摇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克里斯坦。
虽然她对于克里斯坦放下复仇心有些意外，但还有一个更大的疑点困扰着她。
“我好奇的是，一个人类真的能够这么快接受自己变成魔族，变成自己曾讨伐的怪物这样可怕的事实吗？”
当然可以了，因为是你啊，政宗老爷。
少说两句话会死吗？坎黑尔。
“杀尽恶鬼而不知疲倦者，
啜饮人血而忘却其味者。
法德娜，对于我来说，这两者并没有区别。”
从口中吐出的声音稳重而低沉，毫无疑问是男性的声音。
然而当克里斯坦用手指划过自己的脸庞，皮肤的光滑与纤细程度却又让他倍感惊异。
“以魔族的角度去看这个世界，事情会不一样吗？”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明明我们捡到你的时候还‘泰雷莎小姐、泰雷莎小姐’地叫个不停呢，现在却能讲出这些深明大义的话。”
“呃，我有那样吗？”
“嘛，这都不重要了。”
法德娜站起身来，走到克里斯坦身后抓住他的肩膀使其面对自己。
紧接着，她的右手朝着空中一探，一个黑色的空洞凭空出现，她将手伸进其中摸索片刻，拿出了一枚像是圆环的小玩意。
起初，克里斯坦以为法德娜是因为自己放弃了复仇的愿望而想要杀人灭口，但一听见她的话，克里斯坦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克里斯坦·灰手——不，这个名字已经不适合你了。让我来赋予你新的名字吧，从今天起，你将抛弃过去的一切，而作为克兰·暗影而活下去。
你无法回去人类的世界，因为他门不会包容拥有恶魔之躯的你。但你也难以久留黑土，因为恶魔们会发现你有一颗人类的心。
你失去了对世界的希望，因而对生毫无知觉。”
在克里斯坦听来，少女的声音中找不见一星半点的虚假。
直到左手被抓起，他才发现眼前这个少女的力气出奇的大。
那看似娇弱的手臂上蕴含的力量，甚至不给他半分反抗的余地。
紧接着，法德娜将那枚小小的圆环套在了他的中指上。
“不要担心，留在我的身边吧。
克里斯蒂娜，你将成为我的丈夫。
从今以后，为我而活下去吧。”
银色的金属用复杂的工艺拉丝呈现出缠绕的藤蔓状，交织处嵌着一颗黑色的宝石，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
这是什么？诅咒？封印？契约？
“不！老爷，这东西你我都知道是什么。”
坎黑尔吐着信子，发出有些下流的笑声。
“这就是一枚求婚戒指啊，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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