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非算是个恶人，杀死她并不会满足我填补内心空缺的欲望。正相反，当时主动打扰到她并率先对其开枪的我们，才算是种恶。
而且那日的交谈也让我确认了怪物女孩的人格的纯粹。对方的善恶观，以及所具有的认知，并不像其超凡的能力般如此异端。
所以我选择收留他们，结果大概率有同情和弥补的成份在，尽管我自己很不愿相信这点，并且扮演善人着实不是我的喜好。
怪物女孩虽然同意了我的帮忙，当然也不算完全相信我，我和她的关系现在更介乎一种甲方和乙方间的委托雇佣身份。我提供饮食住所，而她就是尽可能听我命令做事，虽说我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吩咐她做的。她待在我的家里，本质上就是个被我照顾的食客。
有些时候她也尝试着畏手畏脚地帮忙打扫家务，在被我发现后，总会手忙脚乱地打翻什么东西作为结果。
怪物女孩同贫民窟的大多数孩子一样，不识字，知识为零，因而这两天我也试着充当老师教育她。令人意外的是，她很聪明，知识的接纳效率远超一般人，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之为天才。
还有一点就是进来方舟后，怪物女孩至今还未走出过这个小木屋，也不知是害怕陌生的环境，又或是想要寸步不离地陪在她的弟弟身边。只希望她不会养成宅女的习惯。
晚餐是海鲜烩饭，配菜是炒地三鲜、肉丸子汤和蔬菜沙拉。今天的蔬菜较便宜，我买的有点多。
没有太多吃饭时应该遵守的规矩，我和她背靠着沙发一起坐在客厅的地上，饭菜就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随便挑选的电视节目充当吃饭时背景音。
“下次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会买回来。”
我拿出辣酱给自己的烩饭里放上一勺，接着递给怪物女孩，她犹豫了一下也有样学样。
“不用了，这些食物都很好吃，我很喜欢。”
“那还真是太好了，我一直觉得自己厨艺不过关，有你这么一个不挑食的人，真是幸运。”
怪物少女夹起烩饭中的蚬子，整个放入口中。
我提醒说：“壳是不能吃的。”
“我能嚼碎，没关系，看，我什么事都没有……不如说壳也挺好吃的。”
“这还是少吃吧……毕竟没人会吃贝类的壳。”
“但这也算是食物的一部分，能吃就吃，别浪费了，至少比那些怪物的身体好吃。”
怪物女孩有跟我说过，那天遇到我们之前，她肚子实在饿的不行时有啃烧焦的异兽躯体充饥。这让我惊异的说不出话来，异兽可不是动物，其死后的躯体绝对不是能够食用的。
像这样和她晚餐时聊天对话，让我莫名有种成家……有孩子的感觉。可，假如自己真的能成家，就凭这样的我，大概应该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父亲吧。
我起身给我俩各倒了杯果汁：“今天我不在的时间里，你弟弟情况如何？”
怪物女孩进食的动作一顿，手中的勺子重新放回碗中，她垂下脑袋然后轻轻摇。
她的弟弟一直处于原因不明的昏迷中，自那天被我发现起直至现在，一次都未曾醒来。没有进食，没有喝水……没有任何能量摄入其体内，但身体却没显现出任何虚脱衰落的迹象，同时呼吸心跳脉搏还依旧保持着常人那般。
考虑到我遇到他们前，这两人可能在外界流浪也有一定时间，她弟弟保持这种状况或许时间更久。
即便怪物女孩有着能变身怪物的力量在，但也还是没法定论其弟弟这也算正常现象……
这绝不正常。
考虑到保密，最终我也只请修女来给他诊断，但修女却只是匆匆看了眼后就甩出一句满不在乎的话来——你要找就找正经的医生去啊，我又不会看病！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对未成年的正/太没有丝毫兴趣。
因此，直到现在她的弟弟也就只能安静地躺在楼上的房间内，而我们却束手无策。
“我的人际关系挺糟糕，所以请给我点时间，我会再找一个信任的人来给你弟弟诊断身体。”
“没关系，我很感谢你能帮我们。”怪物女孩露出勉强的笑容，“至少，明白他现在即使不吃东西也不会出问题，那就不用太担心了。”
“不仅仅如此，还有包括治疗你的身体。”
“我？”
“你那能够变身怪物的力量，真的是‘正常的’？”
怪物女孩陷入沉默。在过往的几次我和她的对话中，一旦话题内容过分涉及自身时，怪物女孩都会选择沉默。
我在脑内整理一下措辞：“这么说吧，我见识过很多不同。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无论是肉体上的特别之人，还是思维想法上的独特之人，又或是做着特立独行举动的人。在常人眼中这些人中常被视为异端。人是种喜欢党同伐异的生物，会在无形中无声息地排挤这些异端，讨厌这些异端。有时这种排斥会被套上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但很多时候并不需要理由，或者说‘不同’就是最大的理由。而以你现在的独特和不同，我可以很确信是很难在今后的时间里正常活着。就同你最初遇见我时所顾虑的那样，你自身的‘异端’会使你难以融入常人社会中。一旦你的秘密被发现，最终只能被排挤、孤立，最后是驱逐。”
“我不想考虑这些没意义的……”怪物女孩摇头，“我现在只想让弟弟能够醒来，其他的无所谓，怎样都好。”
我挠挠脑袋。她这前半句无所谓的说法，有点像我对待生活般的随性在。
怪物女孩短暂的沉默又继续开口：“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会赶我们走？”
“诶？我没说过自己打算赶你们走。”
“可你刚才说了，我如果不治好自己，最终只会被排挤孤立和驱逐，你难道不会这么做吗？”
“应该不会……”我也不太确定，“除非你自己想离开了，否则我不会这么做。你在我家，也就只是多了张吃饭的嘴而已，没什么其他负担。况且如果我最终要赶你走，就不会在那天决定帮你。反正是去是留，你自己做主。”
可她接着说的话让我一时语塞。
“为什么？难道你刚才说的话没把自己算进口中的‘正常人’中？”
被这孩子深邃的黑眸紧紧盯着，让我有些畏怯，因为目光实在是太过锐利。敏锐的洞察力，不得不承认她的思维远超同龄孩子太多。
怪物女孩将手中端着的盘子放到茶几上，盘中还剩下一半烩饭。根据这几天我对她食量观察，她绝对还没吃饱。
她手环抱着蜷缩的双腿，像只躲避一切缩在茧中的毛虫。
“你对我的帮助……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回报你什么，甚至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回报这一行为……这样帮我真的好吗？”
“我不太在乎这个。”
我对金钱利益无感，如果这女孩是指另一层面的报答……我并不是禽兽。
“住在这个房子里真的很舒适，有好吃的，床很软，还能洗澡……所以我很害怕离开这里，但我也明白你始终有赶走我们的理由在，毕竟……是我害你没了右手。”
“你一直在芥蒂这个？”
这个话题在这几天我俩的对话中没出现过，我自己也没去注意这点，她的内向让我很难猜透她的心理。
“你难道都不恨我吗？这真的很奇怪。”
“这是事实没错，为此我还花了一大笔钱订做了这只义肢……但一分钱一分货，不得不说义肢的质量确实很好，现在的我没有丝毫不适，只是在初次移植的时候略微麻烦了些，至于所谓的恨嘛就……感觉可有可无？”
“为什么你能说的这么云淡风轻啊……要知道我还杀了你同伴，你哪怕恨我也理所当然，就算要杀死我我也不会怨你……”
“但你会乖乖被杀死？”
怪物女孩目光躲闪，别过头。
“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杀死一个‘没有死亡理由’的渴望活下去的人，而我也不是个嗜杀的怪人。”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我真的可以这么坦然地接受你的帮助吗？作为一个伤害过你的人，杀死你同伴的人……这真的连我自己都没法接受。”
“这个问题你应该在那天我决定帮你时就应该提出来吧？你这个后知后觉的笨女孩。”
我摸摸她的脑袋，这已经是被她允许的最亲昵的动作。人都害怕失去美好的事物，面对现在来之不易的日常生活，怪物女孩应该是“居安思危”了才对。
“你要明白，我和亚汀都是该死的人……对于一直干着杀人勾当的我和他，最终下场只会是横死、死于非命，善始善终这种结局是不会出现的在我们身上……用坏人来形容我们毫不为过。坏人做出任何善行都理所当然的很怪异。虚情假意？伪装？或许实际会存在一个连他们自身都难以置信的自欺欺人理由，但这绝不是你的问题，因为你并没有错。”
怪物女孩低头想了下后说：“是因为同情……吗？”
我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怪……你的行为真的好怪……”
我已经结束用餐，端起自己那一份的碗筷走向厨房。
“为人处世的方法还有行为，在人的任何年纪都会有所不同，我只能说大概其他年纪的我是不会做出如今的这种行为，庆幸你遇见的是此刻这个年纪的我吧。还有快吃吧，东西凉了就不好吃。”
“唔……我现在明白了……你其实也是你自己口中说的异端吧？”
最后，晚餐在这孩子一句好似看透一切的话语中结束，对此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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