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霞就要落下去了,远方袅袅地升起了炊烟。吱呀吱呀,仿佛什么快要坏掉的声音,在这条林间小道上孤零零响着——几根不算太直的木头绑扎成简易背筐,在她背上晃晃悠悠。
背笼里扔着几根木柴,只堪堪压满了背笼底,不算重的背筐却压弯了她的腰,令她额头上生出许多细小汗珠。她的小脸儿本是白净的,但汗水与来自田地的土壤这一块那一块的糊住了她的脸。
她用手指垫住肩膀,使背筐上的绳子勒住手指而不是肩膀,因为她的肩膀好痛,掀开衣服看看里边,已是被绳子蹭破了皮,渗出丝丝血水。
背笼并不重,但她才十一岁,瘦瘦巴巴的看着还没背筐大。
夕阳将落,林子里越发暗淡,但她走得慢吞吞的,因为她的脚崴了。
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到她的头顶,不需要看就知道,是片枯黄的树叶。不止有不停飘落的枯叶,在那上边儿,还有熟透的果子。她停下,仰起头,鲜红的果子就映在她有些水汽的眼里,但身后什么掉落的声响又使他不得不蹲下,去捡从背筐漏出的柴火。她的背筐坏了,就在刚刚,她与别人发生了争执,脚也是在那时崴的:
木条干巴巴的,很适合做柴火,所以她将这根木条丢进背筐。
“喂!那是我先看到的。”
她寻声看去,他是个背着同样背筐的男孩儿,比自己壮实得多。她有些委屈,但依旧卸下背筐,拿出刚刚那根柴火,递给男孩儿。背上背筐,她想离开这儿,去别处捡拾木柴,那里最好一个人都没有。
“站住!不是这根,我自己找!”男孩儿叫住她。
她确信就是这根柴火,但没办法,她打不过他,只能再次卸下背筐,将背筐放到他面前,任他挑选筐中柴火。不料他从背筐中抱出许多木柴丢进他自己的背筐,撒丫子就跑。她早有准备,伸手扯住他的衣服,却又不料他用力猛推自己一把,自己摔倒在地还撞倒了自己的背筐,柴火从中掉出来。
那里不止有她和男孩儿,还有六七个孩子,孩子们见状乱叫着哄抢她的柴火,待她揉着脚站将起来时,地上只歪倒一个空背筐。
捡起掉出背筐的木柴,她又抬头,不再看本该如她一般的果子,而去看如她一样的叶子。风过,枯黄的叶子就落下枝头,慢悠悠于空中翻滚,它本该落于此棵树下,但忽地又刮过一阵强风,树叶就飞向别处,撞到别处的另一颗树上,干巴巴碎了。
风忽然呼啸起来,她闭紧眼睛,耳边尽是呼呼风声与哗啦啦叶动,待风小了,她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到齐飞枯叶充斥满乱糟糟的世界。似是风沙迷了眼睛,她透过泪水看到一个身影。
她忍受住风沙睁大眼睛,透过更多的泪水,在满世界枯叶中看到他,在她未发觉间,大颗的泪水涌出了眼睛流过满是泥垢的脸颊。
视野中的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有种似曾相识的、家的感觉,唯一令她感到陌生的,是一道横于他脸的疤。
“你、你哭了吗?”
他有些不知所措,在挎包中一阵摸索,翻找出灰蒙蒙的手帕和兽皮水袋,拧开水袋用清水浇湿手帕,再稍稍拧一拧,让手帕不至于滴下水来。他跪在地上,用手帕擦去她脸上的泥垢和眼泪,用力很轻,擦得很细,直至将她整张脸都擦得白白净净,中间甚至用尽了水袋中的水。
她的脸净了,眼却更红了。
“你叫什么?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家……”
她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声赶走了风声,响彻这条凯加农村的林间小道。她哭了很久,哭到霞去,哭到远方的炊烟遁入夜色。
压弯她背的背筐被他卸下,她自己也被他背到背上,等他起身要迈开步子时,她哭着,握紧了还在地上的背筐。
“没有这个不行吗?我知道了。”
她被他的一只手臂托着趴在他背上,看到他的另一只手提起了背筐,她也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肩膀上,她哭着,泪水湿透了他的衣衫……
她趴在他摇晃的背上,就像装有木柴的背筐背在她的背上一样。她从不知一个人的身.体会温暖如她儿时的摇篮,沉浸中、
不知不觉中,他停了。
“到了。”
她睁开眼睛,意识到已经到了那个如噩梦般的地方。
“不是,那个不是家。”
“可这是你指的路啊。”
她的脸又埋入他的肩膀里,摇晃脑袋使劲剐蹭肩膀,告诉他,她不想去到那里。
“好吧,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于是他将背筐丢于门口,双手托住背后的她,在月光里,将嫩草踩出沙沙声,去往别处。他们来到了月亮下边,山梁子上边。
他们坐在一棵树下,前边的山梁子下边,是一片片的田地,成片成片的稻草在清白的月光里随风沙沙出声响。
“你叫什么?”
“安……”
“很可爱的名字,就像你一样。谁给你起的?”
“妈妈。”
“安,要吃点东西吗?”
他从挎包里拿出白面饼子,递给她。
“吃吧,安,你肯定饿了。”
她接过饼子,呆呆看着饼子。
“不吃吗?”
她看向他的脸,眼中有什么在闪烁着,一个瞬间,她的眼睛不再闪烁,似是下了某种决定,然后她张开了嘴,但他却强硬的打开了话匣子:
“那个……安,你知道凯加的首都吗?好像叫凯达都,我要去那里找一个人,其实是一只猫,很奇怪是不是?”
她怔一下,随后点点头:“恩……”
“是啊,很奇怪,”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好像喜欢上了一只猫。”
他的眼睛很明亮,好像有月光在里面闪动:“我一定要去的,必须尽快!”
她低下了头,蜷起膝盖,她好像听到了枯叶撞到树干后干巴巴碎裂的声音,她的脑海中尽是枯叶碎片翻飞的景象。
“安,你在这儿等我,等我回来就带你离开,我带你回苏伊,带你去柔情酒馆吃鸡腿饭。”
笑容显露在稚嫩的脸上,那是与之不相匹配的笑,似是充斥了一丝成熟意味,总之,柳朔可以确定那是她本人有意露出的笑容。
那时候,安笑的时候,草丛中将死的蛐蛐咯咯出刀切青菜样脆生生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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