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起源的星光
热气腾腾的饭菜在不大的小屋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艾兰和伊洛纳坐在老沃德的对面，伊洛纳满脸幸福地用叉子吃着锅里的鱼肉，简直就像个好久未曾回家的小孩子一样。
“啊，爸爸，尝尝这个，真的很好吃呢~”伊洛纳将一罐酱菜放到对面的中年贵族面前，开心地说道。
老沃德不情愿的尝了一口，表情复杂地眯了眯眼睛，然后蔑视地对面前的二人说道：
“又酸又硬，哼……这种低劣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吃的下去，伊纳你真是太好伺候了。”
“……”伊洛纳刚想张口说些什么，艾兰连忙摆了摆手制止了。
“叔叔，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了。”艾兰无奈地摆了摆手，“如果您不满意的话，下次我会尽可能做的更好的。”
“哈？”老沃德情不自禁地挖苦道，“这些原材料本来就不新鲜，你做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男人说完，用难以忍耐的目光看向摆在桌子一角的干瘪黑面包，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以后该不会真的要过上这种连庶民都不如的日子了吧……”
“爸爸……”伊洛纳也无奈地摆了摆手，“你知道么？就连现在的这一顿所需的物资，还是艾兰从‘老鼠’手里好不容易才买到的，他们依靠特殊的路线将粮食从平民区偷运过来的，因此价格也是平民区的六倍以上。
至于是谁封锁了这一片的物资，让无数人因此白白饿死，我想身为贵族的父亲大人也再熟悉不过了……”
“……”听完女儿不服气的反驳，老沃德愣了许久，最后只是冷哼了一声。
“那都是圣国的侵略者害的！关我们什么事……”
“没错，所以即使王都已经被圣国占领，统治王国的四大家族依旧能过着优渥的生活；即使眼下的民众不是沦为了圣国人眼中低贱的畜生，就是变本加厉地被四大家族掠夺一空，对他们来说也是毫不相关的事情，对么？”
此刻的艾兰毫不留情地追问道。
“……”老沃德张了张嘴巴，结果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在您眼里，那些没有纹章的庶民都是一群渣滓、废物，但是……究竟是谁为你们搭建了华丽的城堡；究竟是谁将粮食提供给你们；又究竟是谁不辞劳苦地伺候着你们、照料着你们的日常起居、为你们提供了衣食无忧的庇护所？
那些忙碌着的劳动者们，没有纹章、没有高贵的血统，但是却一直在以自己的力量守护着、建设着我们想要守护的这个国度；
他们，甚至而你们这些所谓的强者，对世界要更有贡献的多。”
艾兰平静的说完，用毫无任何迷惘的绿色眼眸直视着老沃德的瞳孔。
“我和伊洛纳，想守护的正是这些普通人，我们努力到现在，仅仅只是想要创造一片大家都能平安生活的乐土。
不会有平民因此而挨饿受冻，也不会有人面对强大的敌国而抛弃国民的幸福。”
“哼……”老沃德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凶狠起来，“这么说，凭借出身卑微、并且如今一无所有的你，也想要与掌控这个王国的强大贵族们为敌咯？”
……空气沉默了一瞬，透过溢满了小屋的缥缈热气，少年看了看一旁的白发少女、又看了看面前的中年贵族，嘴角微微一笑：
“眼下的我可是并不是孤身一人的呢。
至少，还有你们在我身旁。”
“爸爸，艾兰说的都是真的。”伊洛纳用渴求的目光看向对面的父亲，“艾兰能从绝望的战场上归来、还将深陷绝境的我们救下，无论遇到什么险境，我相信艾兰都不会抛下我们，更不会随便违背自己的誓言，我相信他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我们也正是因为这份信任才能生存至今的。”
“……”看着如此认真的二人，老沃德有些别扭地把脸扭到一边，小声地嘀咕道：
“我知道了……反正我们现在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么就先看看你这小子的表现吧。”
“太好了，爸爸。”伊洛纳的眼睛又闪亮了起来。
“那就先专心吃饭吧~两位尊贵的客人光临寒舍，我可不敢随便怠慢啊。”艾兰笑着说道。
……
不知不觉间，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下了大半。
艾兰为眼前的中年人倒上不知从哪里捯饬来的葡萄酒，老沃德大口喝着，一边酒气熏天地说道：
“自从两个月前王都沦陷的时候，大家的日子就过的一天不如一天了；圣国的那群混蛋不但派出士兵驻扎在了这里，还接管了大大小小的边境防务，不但切断了王国跟西边诸国的贸易、还不断地出手将四大家族以外的小贵族们都掠夺一空，真是太可恶了！”
“这么说，现在整个王国基本上已经处于圣国的统治下咯？”艾兰认真地询问道。
“给我再倒一杯。”老沃德晃动着空空的酒杯喊道。
接过甄满了紫黑色液体的被子，中年贵族无奈地说道：“从军事上来说几乎如此，现在王国上下除了四大家族依旧在自己的领地上保有一些私人武装，其他士兵或军官都被押上囚车运往圣国的王都了，当然像你们这些低贱的佣兵团就更不用说了……”
老沃德猛灌了一口，然后眨着发出幽幽光亮的眼珠说道：
“从经济上来说嘛，一方面他们切断了我们与西边进行贸易的通道，另一方面，却给了四大家族的垄断种种便利。
我们沃德家族世代以经营炼金工坊为生，从王国的各大矿山处取得原材料、再通过家族的产业加工成价格不菲的成品出售到世界各地；但是现在都被四大家族以‘战时管制’的名义给强行征用了！”老沃德义愤填膺地说道：“那群该死的混蛋只用一笔还不够买下这个屋子的价格就强行夺走了我的工坊，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不断蚕食着我的地盘，据说那些夺来的钱都被四大家族献给圣国的那些老爷们了，唉……真是无可奈何。”
“他们不但要夺走我的产业，还想夺走我的女儿……听说一些姿色不错的贵族妻子都被那群家伙轻而易举地糟蹋了，真是作孽啊！”
艾兰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连贵族的处境都如此凄惨，底下的平民们自然就就更不用说了。”白发少年默默地想道。
还有……圣国为什么要中断洛兰王国与西边诸国的贸易呢？
“但是说实话，即使圣国那群混蛋已经占领了王国的中枢、控制了这里的一切，但他们现在依然没能取得完全的胜利。”
“哦？”艾兰略微有些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在北边，尤其是靠近兽神界峡谷的地方还遍布着一些村落和城邦、分别属于几个当地小贵族的统治之下，他们依然在名义上拥立着国王的统治、继续抵抗着势力不断扩大的圣国，不过……眼下的圣国具有压倒性的实力，他们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了。”老沃德将最后一滴酒咽下喉咙，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那些冰冷无情的黑色火焰之下，就算是神明也会被燃烧殆尽的吧。”
“那是……”艾兰感觉有些手脚冰冷。
“你没有听说么？那个屠杀了无数平民与贵族的暴虐‘炎帝’——圣国第十一任皇帝艾尔莉亚特。”
在说出这个名字之时，老贵族的手在拼命颤抖，就连艾兰也不自觉地吸了口冷气。
“一年前在出入邻近城市的边境之时，我可是有幸目睹了那场噩梦——
天空的尽头绽放着吞噬一切的黑太阳
暴虐的皇帝驾驭着青铜战车
用焚尽一切的黑焰烧尽大地……
她取下自己的青铜面具，那份冰冷的容貌却出乎意料的纯净、美丽，而且带着点点稚嫩，简直就像是地狱中的天使一般。
谁又能想到如此年轻的她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实力……要不是我恰巧站在那片城区的最高点，恐怕现在早已在火焰中化作灰烬了……”
老沃德叹息着说道。
少年的脑海又止不住地回想起刚刚苏醒的自己在塔中的那一幕……
黄昏的光芒之下，手持黑色大剑的少女站在肆虐的黑火中央，用冰海般的瞳孔注视着倒下的少年。
那份绝望与救赎交织的、炽热却又孤单的目光，深深地印刻在了少年的心底。
“艾尔莉亚……”
艾兰低下头，任由刘海将双眼遮住，嘴角也不自觉地苦涩了起来。
但是……绝不能就此止步。
艾兰睁大着坚定的眼眸，对面前的老沃德急切地追问道：“后来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老沃德心有余悸地说道：“谁知道呢，最近一次是在两个月前，有商人曾目睹过她孤身一人的站在王都的花园中央，在那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当然，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就是了。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北方的城邦才得以苟延残喘的吧。”
“……”艾兰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悄无声息地握住了自己胸前的项坠……它被厚厚的衣服包裹着，在永远的黑暗中默默地发着光。
思绪又回到了打败神使的那一刻。
灵魂逐渐消散的少女将项坠牢牢地放在了他的手上，也正因为如此，那些萤火构成的魔力才能通过少女的身体流入到干涸的艾兰身上。
“总有一天，我会将你从不幸的命运中拯救出来，相信我！！”
“嗯，我相信的，我相信的哟。”
那份短暂的拥抱化作永恒的光辉消散在了日出之时的塔顶，在仅有几天的日子里，毫无疑问，也是艾兰此生最绝望却最幸福的时光。
不知不觉间，艾兰的眼角已经溢出了泪花，他低下头，再也控制不住地趴在了桌上。
“艾兰？”
伊洛纳担忧的声音即刻在少年的耳畔响起。
“没事吧？身体不舒服么？”
“刚刚只是有点喝醉了罢了。”艾兰擦了擦眼角，朝一旁的少女露出了温和的微笑，“谢谢你，伊洛纳。”
“啊，不要勉强自己，如果不舒服就早点休息吧。”伊洛纳睁大着漂亮的眸子，担忧地说道：“我去给你烧热水就好。”
“不用啦，我还精神的很呢。”艾兰笑了笑，继续将目光投在面前的中年人身上。
“呼……呼……”
雷声般的呼噜声即刻响起，此时的老沃德已经醉倒到桌子上一睡不起了。
“……看来眼前的这位才是我们应该关注的。”艾兰摆了摆手说道。
“啊，爸爸真是的……总是这样……”伊洛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麻烦艾兰君了，我们一起把他搬到床上去吧。”
“乐意效劳。”艾兰笑了。
……
……
夜渐渐地深了。
艾兰默默走到屋顶上，在小小的天台上独自一人坐了下来。
小屋的位置刚好处于贫民街的边缘，又是几乎没什么人来往的僻静街区。
艾兰将额前的刘海掀起，用绿色的眼眸静静地仰望着贫民窟之上的暗淡夜空。
“好久没有回到这里了。”
伊拉、叔叔……我好想见你们啊。
天台的地上散落着一些零零碎碎的石头，它们被打磨成各式各样的形状，上面画满了一道道稚嫩的字符。这是一种童年时期流行的很简陋的小游戏，如果猜拳输了的话，只要选中哪块石头，就要按照石头上写的话去做。
艾兰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上面刻着一行不大的字：“请说出自己最喜欢的人吧。”
艾兰笑了笑，然后将石头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如果是当时的自己，一定会脸红地别过身子，不情愿地说出“这一把不算”然后羞涩地跑开吧。
即使换现在的自己，也依旧难以开口。
因为历经了许多事情的我已经明白了……喜欢一个人，究竟是多么沉重的事实啊。
即使说出了她的名字、即使被那样的她抱在怀里，却也无法拥有任何的幸福。在高塔坠落之后，那些故事已然无人知晓……直到今天，也依旧无法触及，就像隐于天空的暗淡月亮一般……如同那以悲剧结尾的遥远国度的神话传说。
从沙漠中苏醒之后，艾兰不止一次地动摇着、思索着，那座高塔里所历经的一切是否只是有一场幻梦。即使打败了位于这个世界顶点的存在，现在的自己依旧一无所有，就连自己辛苦守护着的家园，也在战火下沦为了虚无。
如果是的话……还不如就这样倒在这里……
但当他将自己牢牢握住的手掌摊开、看着那闪烁着光辉的紫水晶项坠时，已经被炎热的环境折磨得筋疲力尽的少年又下意识地振作起来。
“我……一定……要去拯救。”
回到现实，再一次仰望起暗淡的夜空。少年握住胸前的项坠，不知不觉间又泪目了。
“艾兰……”
温柔的声音伴随着晚风在天台上拂过。白发少年愣了一下，发现穿着睡袍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少女依旧没有丝毫表情，但是恬静的脸庞却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只属于夜晚的安静与柔和。
“伊洛纳，我……”艾兰不自觉地语塞了。
“这三年来一定很痛苦吧。”伊洛纳弯下腰，轻轻地摸了摸艾兰的头，“不要紧的喔，我会一直陪在艾兰君身边的。”
“嗯。”艾兰微笑道，“这么晚了，不困么？”
“一点都不困，曾经的我们不也是一直忙碌到深夜么？
那个时候，艾兰总是一个人待在指挥室里辛苦地分析情报，而我就作为助手一直跟在你的身后。”
伊洛纳翻过栏杆、坐到艾兰的身边，和艾兰一起眺望着远处的夜空。晚风将少女的长发吹起，不过一会儿，天台之上就响起了轻微的叮铃声。
“而且你不在的日子里，我都在彻夜研究艾兰君留下的战地地图和笔记哦，如果不能继承艾兰君的理想、不能像艾兰君一样带领大家前进，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伊洛纳坚定地说道。
“对不起。”艾兰愧疚地低下头，“没能和你商量我就擅自就离开了，这三年来真是辛苦你们了。”
“不，我们都相信艾兰；总有一天，你会再次回到我们的身边，到了那个时候，大家再一起好好庆祝吧。”伊洛纳认真地说道：“现在的大家，一定都还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等着你呢。”
“我……”艾兰的眼眶有些泛红，“伊洛纳，你还有大家的消息么？”
“抱歉……在索菲亚被攻克之后，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相互分别了，彼此都没有留下任何信息。”伊洛纳静静地说道：为了避免自己未来有一天落入敌人手中、在拷问之下暴露曾经伙伴的位置，所以干脆就不去追问了。”
在那样一个绝望的时候，那大概就是最优的选择了吧。
“原来如此。”艾兰点点头，“放心吧，等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我就去寻找他们。”
“嗯！我也和你一起去。”
暗淡的夜空下，伊洛纳悄悄地将手放在艾兰的手边，用细嫩的小拇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少年的手。
此时的艾兰却依旧像个木头人那样坐着，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天空。
等待了许久，伊洛纳脸红地垂下头想要将手抽离，但白发少年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诶？！”
暗淡的云层逐渐消散，将几颗不大的星星暴露在漆黑的夜空之中。其中一颗正孤悬在猎户座的北方，散发着比月亮还要强烈的光芒。
那颗星照亮着艾兰的整个夜空，它在黑夜的贫民窟中陪伴孤独一人的少年、在茫茫的沙漠中为少年指引方向、也曾在那座高高的塔顶之上默默地为二人许下最美好的祝福。
每当看见它的那一刻，少年便会站起身、坚定地向着遥远的方向迈出脚步。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陪我到远处的钟楼上看看星星么？”
帅气的白发少年微微转过脸庞，用绿宝石般动人的眸子注视着少女，温柔地问道。
“啊，那就……拜托了……”
伊洛纳脸红地将视线挪开，用含蓄却又开心的语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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