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
长安城中已是万家灯火。
刘刚带着小石头冷秋石进入了长安街。
小石头今年虽然十八岁,但自七岁多就被“追魂恶煞”独孤仙带往荒石岛上,一直在岛上苦练武功,过着枯燥寂寞的生活。
十一年来,他从未离开过岛上一步,当然也从未见过长安市的繁华盛况。
所以,小石头的两只眼睛立刻被街市上的繁荣热闹,引得骨碌碌地东张西望,有如刘姥姥初进大观园般看得眼花撩乱。
“义记客栈”在长安西大街上,是间兼营酒楼饭馆的客栈,虽然不如欢乐楼豪华气派,但也是长安街内第一流的。
刘刚带着小石头走进义记客栈,一名店小二立刻迎上来,哈腰地道:“二位喝酒、吃饭还是住店?”
刘刚含笑道:“喝酒吃饭也住店。”说着向店小二做了个手势。
店小二先是微微一怔,旋即神态一肃道:“小的为您带路,您请随我来。”
刘刚和小石头随在店小二身后,走进后院,进入一间宽敞清静的客房,店小二刚送上茶水,房外已来了个人。
那是个四方脸,一副生意人打扮,年约五十多的老者。老者姓周名尧,是这家“义记客栈”的管事。
这家“义记客栈”,乃是“金鹰帮”在长安城里的一处联络所。周管事跨步进入房内,首先抱拳行礼道:“周尧见过刘三爷。”
刘刚抬手一摆道:“周管事请少礼,请坐。”
周尧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轻咳一声,道:“三爷此来可为冷月府主人与凉州啸风堂主之事。”
刘刚一怔,道:“东方云和秦啸风发生了什么事?”
周尧也是一怔,道:“您不知道?”
刘刚摇摇头。
周尧道:“他们二位相约明天决战。”
“在什么地方?”
“地点不大清楚。”
“知道为什么决战吗?”
“不知道。”周尧摇头道:“今天长安城内所有的人,几乎在谈论这件事。”
“哦!”
“另外刚才欢乐楼门前还发生了一件流血事件。”
“那又是怎么回事?”
“‘肥瘦双绝’被一个青年人杀了。”
刘刚双目不由微微一睁道:“‘肥瘦双绝’是啸风堂的长老,他们的武功均皆不弱,那青年人是谁?”
周尧道:“是‘绝不斯文’,不过他也中了艾老肥的暗算中了毒。”
“他中了毒?”刘刚脸色一变,急忙问道:“他现在哪里?”
周尧道:“被宝石夫人的女儿带去石记药材铺。”
“石记药材铺在什么地方?”
“南大街上。”
刘刚急忙转身望着小石头问道:“石弟,你肚子饿不饿?”
小石头摇摇头道:“还不饿。”
刘刚:“那‘绝不斯文’和我跟尤大哥的交情都不错,走,咱们这就去石记药材铺看看他要紧不?”
“嗯!”
# # # #
石记药材铺今天关门特别早。
太阳还没下山,就开始上铺门休息。
照理,上铺门应该是年轻伙计的事,但是现在上铺门的却是个脸色有点苍白,老态龙钟,看来身体很虚弱的老人。
他是这间石记药材铺的掌柜,姓贾名铁石,也是一位医术不错的大夫。
石记药材铺本来有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十五岁的小学徒,一个是二十多岁年轻力壮的伙计。
但小学徒前天回乡下探亲还没回来,伙计却在中午时候突然生病,铺子里只剩下贾大夫一人。
所以,贾大夫只好提早关门休息,只好自己动手上铺门但当他上好最后一块铺门的时候,他忽然有点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抬手揉了揉,道:“哦!小娃娃,真是你这小妮子来了……”
他睁大着一双老眼,满脸惊喜之色。
# # # #
在长安城中,人们几乎无不知道,贾大夫是这间石记药材铺的掌柜,好大夫。
贾大夫待人和善,心肠又好,不少贫穷的人都喜欢到他这里抓药,找他治病。
因为他这里不但收费低,遇上真正穷苦的病人,他甚至可以分文不收。
由于他的医术着实不错,所以连一些有钱的富商,体面人,也会来光顾他这间石记药材铺。
但对于富有的人,他也只收应收的费用,从不滥取。
也所以,长安城的人,大都对他十分尊敬。
贾大夫来长安并不太久,他是在九年前才到这里买下间店面,开设这间石记药材铺的。
在九年前,他是怎样一个人,就没人知道了。
# # # #
贾大夫帮上官珍珍把林无强扶进店铺内,同时关上店门。他虽然是个医术着实不错的大夫,但对于林无强所中之毒,他只有皱眉摇头的份,因为他自问实在无法化解这种性。
幸好秦啸风已经给了上官珍珍一颗解毒药丸。给林无强喂服下解毒药丸后,贾大夫已不再为林无强
担心,因为林无强很快就可以清醒过来。
现在他担心的是他眼中的“小娃娃”上官珍珍,说道:“你怎么从谷里跑到长安来了?你娘现在一定既焦急又担忧了!”
上官珍珍咬咬嘴唇,道:“我已经十八岁,早已不是个小孩了,而且我出谷的时候,已留下了一封信。”
贾大夫瞧着她,不住地摇头,道:“天气又不热,你穿得么少,而且还戴着这么一串宝石项链……”
上官珍珍报嘴一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我又不怕冷,而且这串宝石项链很好看,正是所谓‘牡丹好看,还须绿叶衬托’嘛!”
贾大夫眉峰微微一皱,道:“你可听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听多啦!”上官珍珍娇笑道:“但我不是‘匹夫’,只是个小娃娃而已。”
“现在你到底还是承认自己是个小娃娃了……”贾大夫脸色一正道:“哼!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件像样一点的衣服给你穿。”
不大一会工夫,贾大夫已拿来一件衣服。
上官珍珍穿上贾大夫拿来的衣服,站在一面古铜镜子前,左看右看,看来看去,总觉得铜镜里的人不像自己。
贾大夫却很满意,认为这是件像样的衣服。
上官珍珍不由为之啼笑皆非。
这件衣服是黑色的,而且已经很旧,有的地方已经黑得发“黄”,它很宽大也很长,上官珍珍穿在身上,觉得自己好像肥了很多。
但是,贾大夫不但认为这才是一件像样的衣服,并且赞不绝口,说道:“好漂亮的衣服,你穿着它,连你也漂亮了不少。”
上官珍珍只有苦笑。
吃过晚饭,上官珍珍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地,吸了口气,道:“贾伯,麻烦你照顾着林少侠,我出去一下。”
贾大夫眉头一皱道:“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东方大侠。”
“哪一个东方大侠?”
“当然是冷月府主人东方云大侠。”
“你找他做什么?”
“我要劝劝他,取消明日的决战!”
贾大夫眉峰不由又一皱,道:“他与秦啸风决战,跟你有什么关系?”
上官珍珍道:“他们决战是跟我没关系,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你明白了什么事?”
“秦堂主不是个坏人。”
贾大夫忽然大笑道:“就为了这个缘故?”
“不错。”上官珍珍正色道:“他们二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无论谁倒下去,我都不愿意看见。”
贾大夫道:“你不愿意看到,就当作没这回事,不去看好了!”
“不!”上官珍珍坚决地一摇头道:“我一定要劝东方云大侠,要他取消明日的决战!”
“这是没用的。”贾大夫摇头道:“你这简直就是白费心机,他岂会听你一个小女娃儿的。”
上官珍珍道:“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去试试。”她话音未落,人已闪身掠了过去。
贾大夫想拦她都来不及,他瞧着她掠去的背影,不由得叹息一声,自语喃喃地道:“唉!这孩子……”
突然,背后也有人发出一声叹息,喃喃地道:“唉!这老头儿……。”
贾大夫脸色勃然一变,猛地转身。
不知在什么时候,他身后竟来了一个红袍人,手里拿着柄巨斧。
巨斧是钢斧,却用红漆漆成了血红色,红得令人惊心,令人胆寒。
不过,最令人可怖的,还是这红袍人的眼睛,他的眼睛很特别,别人该白的地方,他却是一片血红,而该黑的眼珠,它却呈现出一种碧绿的颜色,并且闪闪发光,有如黑夜荒野里的鬼火。
“血斧西门影!”贾大夫不由得骇然倒退了一步。红袍人“桀桀”一笑,道:“石老铁,你还认得我?”他的声音沉实,有如击石。
原来贾大夫的本名不是贾铁石,而是“石老铁”。他吸了口气,沉声道:“这十年来,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找我?”
西门影嘿嘿一笑,道:“是你杀了云雾仙姬我不找你算账,又找谁替仙姬报仇。”
石老铁冷冷道:“她要我献出毕生财富也还罢了,最难令人忍受的,是她还要强掳我门下弟子,做她的奴隶。”
西门影道:“做她的奴隶有什么不好?最少不愁吃,不愁穿,当她高兴的时候,不但会指点他们的武功,还会布施雨露,享受无比快乐。”
石老铁道:“也许你很乐意做她的奴隶,但别人的想法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是男人,别人也是男人。”
“我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石老铁冷冷一笑,道:“别人的父亲是汉人,你的父亲却是胡人!”
西门影勃然变色道:“汉人和胡人,又有什么两样?”
石老铁吸了口气,缓缓道:“天下诸色人等,本来没有什么两样,但在气节上,却各有不同。”
“你这全是废话。”
“我说的也许是废话。但说废话总比做奴隶,做那种没骨气,没有血性的人,强胜过千百倍。”
西门影突然厉声喝道:“无论怎么说,你杀了她,我就非杀你替她报仇不可!”
石老铁冷笑道:“你要杀了我替她报仇,就动手好了,又何必多费唇舌?”
西门影厉声喝道:“看斧!”
声落招发,血红的巨斧挥舞起一片如山的斧影,气势威猛骇人至极地罩着石老铁的头顶劈下。
石老铁神色一凛,身形疾退三步,退到墙角边,探手抓起一柄长剑。
“呛”然一声,长剑出鞘,映日生寒。
西门影怪啸一声,斧势不变,急劈而下。
“铿”。
石老铁身形微偏,以剑击斧。
斧有兵器中“霸”者之称,属于重兵器之一。
以剑击斧,是以轻击重,实乃智者不取的愚蠢行为。但是石老铁的这一剑却很特别,“铿”的一声之后,他的剑居然像一条毒蛇般,贴着斧柄滑进,直刺西门影的右肋。
这是剑法中的“粘缠走射法”,这种剑法既不容易练成,也是险招,一般使剑之人,平常都极不愿意使用。
因为稍有半点偏差,不但难能奏效,而且会先败阵,甚至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流血横尸当场。
所以,这是等于“置之死地而后生”,极危险的拼命招式。杀敌不成,自己就会丧命。
西门影再也想不到,初一交手,石老铁就使用这种拼命险招,他心中不禁陡然一凛,急忙闪身后退。
但石老铁的剑势却奇快逾电。
“嗤”的一声,西门影的红袍已被刺穿了两个洞。
血激溅,西门影受了伤。
石老铁冷冷一笑道:“你身上的红袍染上你体内的血,这一来就更红了!”
才一交手,西门影就给石老铁刺了一剑受了伤,虽然闪避得快,没有伤到要害,但已显得狼狈不堪。
石老铁当然得势不饶人,他口说手不闲,手中长剑疾挥,连发五剑,剑剑都刺向西门影的小腹。
西门影一声厉叫,斧守中宫,力拒五剑。
石老铁神色沉冷,杀气更盛。他剑动如电,剑势如虹,再连发九剑,九剑等于二十七剑,每剑三式。
西门影一身武功虽然极高不凡,但却被这势如电虹般的二十七剑迫得连连后退不迭。
石老铁一面全力运剑,一面冷声说道:“西门老怪,凭你这点能耐,也想杀我石老铁,也太自不量力了。”
蓦的,一道寒光暴闪,西门影身躯忽然从中分开,他整个人就在这闪电之间,由上至下一分为二。
石老铁不禁愕然怔住。
他的剑没有这种招式,他闯江湖三十多年也从没见过任何人死得这么彻底,几乎是一刹那间就完全灭绝了生命。
杀人于俄顷之间的刀法,江湖上比比皆是,但像这样狠辣霸道绝伦的招式,石老铁还是第一次目睹。
西门影的身躯分开两片倒下去之后,那原本是西门影背后地方,出现了一个黑袍中年人。
黑袍中年人神态冷漠,手里没有刀——他的刀已经回鞘。
石老铁双目灼灼地瞧着黑袍中年人,忽然失声道:“幽灵鬼刀王!”
黑袍中年人神态冷漠地点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幽灵鬼刀王!’段杀!”
石老铁目光闪动地道:“西门影本来是你的朋友。”
段杀淡淡地道:“我的朋友很多,少他一个算不了什么。”
“你为何要杀他?”
“因为手痒痒。”
“手痒痒?”
“不错。”段杀冷冷一笑,缓缓道:“有些人手痒痒的时候会去赌博、练拳、揍人。但我却喜欢杀人。”
石老铁吸了口气道:“所以你就杀了他?”
段杀点点头道:“另外还有原因。”
“另外是什么原因?”
“他不是个好朋友。”
“哦!”石老铁眨眨眼睛道:“你的手现在还痒不痒呢?”
“痒,简直痒得要命。”
“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杀了?”
“是的。”
段杀点点头说着,瞳孔收缩,突然刀光一闪,疾向石老铁头顶劈下。
好快的一刀,好霸道的刀法。
石老铁倏然怔住。
因为在这刹那闪电间,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闪躲,也根本没有能力抗拒这一刀。
眼看石老铁即将落个和西门影一样被劈成两片,死在段杀这一刀下,生死千钧一发之际。
蓦地—
“铿!”一蓬灿烂的火花在石老铁的头顶上空爆开。
石老铁没有给劈成两片,全身毫发无损。
段杀脸色陡然一变,他的刀居然给另外一把刀由下上迎地削断了。
他的身子不由向后暴退三尺,惊声喝道:“谁?”
“在下刘刚。”刘刚手横长刀,神色冷肃地岳立在石老铁身旁。
段杀盯住刘刚,突然丢了断刀,咬牙道:“原来是‘霹雳刀’,我这把刀断得不算冤枉。”
刘刚冷冷一笑道:“像你这种人,杀之同样不算冤枉。”
段杀道:“那你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刘刚道:“因为我想问你一件事。”
段杀道:“你别做梦,我不会回答你任何事情的。”
“你非回答不可。”刘刚冷冷盯住他,道:“因为回答可以活命,不回答就必须死!”
段杀哈哈大笑,道:“刘刚,你的‘霹雳刀’虽极锋利,刀法也很不错,但想杀段某,恐怕还不容易。”
刘刚冷冷一笑道:“如果加上一柄‘追魂剑’,那又如何?”
“追魂剑”三字入耳,段杀心神不禁猛然一颤,脸色顿如死灰。
“追魂剑”是昔年“追魂恶煞”独孤仙纵横江湖的杀人兵
刃,江湖中人闻听“追魂剑”三字,莫不为之头皮发炸,心颤胆战。
段杀心中暗想:“难道‘追魂恶煞’已重出江湖,也来了?”
他正暗想间,背后忽然响起了一声轻笑。
猛然转身,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颀长,穿着一件篮衫,面目英俊,左手提着一把带鞘长剑,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
“追魂恶煞”独孤仙已是七老八十的老人,这蓝衫少年当然不是独孤仙,他是“小石头”冷秋石。
段杀瞧着小石头,问道:“你是谁?”
“杀星!”小石头冷冷道:“专杀你们这些邪魔鬼怪之徒的杀星!”
段杀脸色一变,厉喝道:“小子,你才多大一点年纪,竟敢如此狂言大放厥词!”
“学以达者为先,你年纪大有个屁用?”小石头冷冷道:“你若不想试我手里的‘追魂剑’是否还如当年一样锋利,最好乖乖地回答我刘大哥的问话。”
段杀脸色又是一变,吸了口气道:“你手里真是‘追魂剑'?”
小石头道:“绝对是真。”
段杀目光闪动,道:“那你是独孤仙的弟子传人了。”
“不错!”小石头沉声道:“现在你打算怎么说?”段杀没有立刻答话。
他眼珠子转动,在考虑打算“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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