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衫在看见断鹤吟的那一刻，有些黯淡的眸子内闪过一丝疑虑。
至于是什么疑惑，疑惑了些什么，这就很难说了。
他没邀请断鹤吟入厅，选择了清凉阁的小亭内。
那儿视野开阔，水面略高奇，山间薄雾云脚低，如闺女忧愁，难以见昼。
风纱四面，带着丝丝缕缕的粘稠意味。
白衫没带婢女小厮，小桌旁起了风炉。
因着这天气，里头的红艳艳似乎更加欢乐了。
这是断鹤吟第一次见到白衫。
有些邋遢，披着长发，束尾免得被风吹散，下巴处生了胡渣，面色有些苍白，五官生得极好，骨相轮廓流畅完美，挑不出错处。
那摆弄茶具的十指纤细修长，白皙不见纹理。
但断鹤吟还是看见了一些茧子和伤痕。
那是一双经历过磨炼的手，绝非是花花公子那么简单，只是后来尽心尽力的伪装。
有些伪装是无法遮住真相的，一场大雨过后，很多表面的泥垢都会被冲刷干净，露出里头的金身玉质来。
白衫低头倒水，清洗着茶具，薄唇泛着苍白的一层色，轻轻张开：“喝什么茶？”
有些随性哑然的语调，萦绕在人心头，磨着那一点心尖，仿佛什么事都看淡了。
“煮茶？煎茶？还是单纯开过一次的泡茶？”
不等断鹤吟回答，他又问了句。
不过等不等都随便了，断鹤吟不懂这些东西。
说的好听点他是个武学绝顶高手，说得不好听点就是莽夫，只会武功。
“我不挑。”
他听一声轻雷，在云层里晃动着白光。
又听白衫低头之下的一声冷哼，眉眼间藏了些上翘的狡黠。
“原来白三爷也会泡茶？我倒是以为这些事情是交给那些下人做的。”断鹤吟瞥了一眼他腰间的重金折扇，有些趣味盎然，手中的折扇感觉有点不香了。
白衫一眼未抬，仍然专心致志洗着茶碗：“很难说是因为什么，也许只是因为城主给白某人安排的人并不省心，否则门口怎会有那骇人的场景？”
洗好，那双沾了水的手被水柔和了棱角，亲手递给到他面前摆正。
并不是瓷器，而是木质的，也没什么雕刻花样，保留着纯粹的天然。
断鹤吟撇了撇嘴，的确是不容置否的事情。
“不过也是，本来白某人想要找城主的，没想到城主大人亲自来了。”白衫抖了抖手，将多余的水渍抖掉。
打开小桌下头的暗格，白衫从里头拿出一把小刀和一块茶饼来。
断鹤吟默默看着那把刀，锋利且明亮：“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总得来看看，不能让白三爷受委屈了才行。”
“委屈什么的，人生在世受也受得多了，没什么了不起。”白衫切开一小块茶饼，放入断鹤吟的茶杯中，又切了一小块放入自己的茶杯中，“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我伤你一事出了名，这不就有人紧赶慢赶着要来坐实了？”
断鹤吟讪笑，抚摸着自己贴着白色绷带的伤口处：“倒是难看了不少。”
“路过街头，定是不少女人都在惋惜吧？”白衫低声笑道，又摸出两个杯子继续清洗。
断鹤吟发现他从坐下起就没看过自己一眼。
断鹤吟沉吟片刻，一边“嗯”了一声，一边点点头。
“其实无妨。”白衫嘴角的笑容像是晚春内的桃花，温柔而美好，让人觉得消逝都是可惜，“多少女人都一样，她们所停留在你身上的目光都比较浅，只要你心底里在意的那个女人不嫌弃就好了。”
断鹤吟好笑地挑眉：“人能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那就看谁的目光更加重要了。”白衫顿了顿，笑道。
“哦......”
果然还是自己比较重要。
洗好了另外两只茶杯，一一摆好，白衫做事一丝不苟的，挥了挥衣袖，甩了甩肌肤上的水渍，正襟危坐。
抬眼平视，那柔媚的眼眸，线条仿佛一笔一画而出，巧夺天工。
风炉内，那逐渐沸腾的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白衫习惯性地抽出重金折扇，在手里掂了掂：“城主特意过来，也见了门口惨像，估计也不可能只是为了来问句好来的吧？”
重金折扇在他手指间灵活地转动着，行云流水。
断鹤吟看着，淡淡一笑：“其实吧，关于‘刺杀’这种事情，对方表现得有点过于刻意了。”
白衫点点头：“的确如此。”
“据我所知，原本长期居住在大雍明月洲的傲苍生和落叶韵突然消失在了大雍镜内，长期居住在大梁九曲回廊的断鹤吟也失去了消息......”断鹤吟缓缓说着，那轻柔的尾音带着无尽的诱惑，引诱你不由自主地追寻下去。
白衫微微一笑，眼眸微敛，又一瞥去风炉处。
他不着急。
对方若是想说，自然就会说的。
热气蒸腾，顶的盖子微微晃动。
应该差不多了。
重金折扇停在指缝间，被迅速反握回手心内，白衫越过身体向风炉靠去，提起把手，将水壶拿了过来。
断鹤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对转扇子的流利自如，一举一动之间自显风流。
回去可以好好练一练。
白衫掀开壶盖，将自己面前的茶碗以中指一挑边缘，茶碗便浑轮转圈，热水倾斜，层层雾气起，清流水柱入杯内，将那紧密相连的茶饼所冲散。
清澈透明的水染上了茶色，杯停则水止，不漏出一点。
随即盖上茶盖，微移些许，伸手端起，将里头的茶水倒入另外一只茶碗内。
断鹤吟心里恍然大悟，白衫将水壶递给他，定定地看着他：“请。”
断鹤吟无所谓地拿过水壶，白衫端起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可记得注意手指的换位变化，那蒸汽可是烫得不得了呢。”
“多谢提醒，倒是第一次做这等事情。”断鹤吟语气轻轻的，全然不在意这等突入袭来的变故。
简直像是刁难。
“城主肯定也是一路从底层爬上来的。”白衫只是将温热的茶杯贴着嘴唇以及旁边的肌肤，将那一份苍白点燃成红色。
拿起水壶的手一顿，断鹤吟抬眼看向他。
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里，藏满了别样的笑意。
底层爬上来？
是从地狱里面爬上来吧。
在这个时代，能有几个人不是从那个里面爬上来的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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