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我有一个疑惑。”
月色下，两人沿着大理石栏杆走着，一眼往下，那白与墨交加的云色，遮掩底下芸芸众生，一不留神，便是万丈深渊。
白眉和尚“呵呵”笑着：“来扶风山的人，心中都有疑惑，施主但说无妨。”
扶风山的至高点是扶风寺，扶风寺的至高点是那一钟鸣。
月色下，流光皎洁，它的沉稳安然代表了这片高山之巅的孤寂。
上面似乎刻了字，可惜太远了，他看不清。
白初移回目光，转而附在栏杆上，目光淡然印月：“钟声晨敲五十四下，暮响五十四下，共一百零八下……可有什么寓意？”
“寓意……”白眉和尚那瘦小的躯体，被风吹的贴了皮肉，更显孱弱。
抬眼，看向钟楼内的梵钟，屋檐金顶为莲，分散出四角对角线，垂于屋脊，琉璃瓦之间扣以板瓦，板瓦之间又扣以筒瓦，涂以神佛彩绘，森罗万象，更显庄严肃穆。
大无量的佛祖，也需要金装，享受着瓜果俸禄，接纳着众生香火，却要求世人遵八戒，戒去一切凡尘，六根清净。
“白施主，贫僧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白眉和尚盈盈笑着，“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位骁勇善战的皇子，但他排不上继承皇位的顺序，一直都不受重视，后来有一天，他在执行任务的路上，假扮了一个普通人，也因此遇上了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倾国倾城，有着太阳般的笑容，明媚动人，虽是女儿身，却也能跨马握刀，扭转乾坤。
冷血的皇子一下子就动心了。
可是女孩是敌国的公主，但皇子不顾一切地要与她相爱，于是两个人在一起了。
一段美好的时光，皇子被召回宫廷，他的父亲病危，朝堂之内暗流涌动。
皇子向公主许诺，一定会回来找她。
公主就这样等啊……等啊……
皇子心里一直有她，他好不容易躲过了兄弟们的猜忌与谋害，想要去寻找公主时，却听到她死在了战场的消息。
心灰意冷之间，皇子得知是自己兄弟早就晓得消息，于是去暗害了公主，免得来日他们联姻对自己地位造成不利。
皇子终于知道，没有权力地位，连心爱的人都保不住。
于是先皇死去，兄长继位，他佯装潦倒，自请镇守边疆三年，永不回京。
兄长残暴，政治黑暗无比，而他在边疆养精蓄锐三年，终于发动了叛变，直入皇城而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女人替他挡了一箭，成为了他的侍女，也跟他发生了关系，怀了他的孩子。
百姓们希望新皇带来希望，所以他赢得轻松。
子嗣出生，皇后而立，一切圆满。
看似圆满而已，他的心还是空的。
白初一脸好奇：“然后呢？”
白眉和尚仍然看着那梵钟。
后来，新皇开始征战，开阔自己的疆土，他的威名传遍四海。
可是……他在战场上……遇见了已经死去的公主。
公主杀敌，看着那个新皇，手上的弯刀，毫不留情地斩下一个一个敌人的头颅。
她向他靠近，大喊着他的名字，已经杀红了眼的新皇却没有听见。
分心的公主，成魔的新皇，终于重逢。
他看着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弯刀上流动的血珠，被太阳所照耀，一点一点流入黄沙内。
公主扇了他一巴掌，彻底把他打醒，他突然欣喜若狂要去拥抱她，呼唤着记忆里的名字，可是敌人并不会被他们之间的温情感动，公主为他挡了一刀。
白初浑身一颤，眼睛再度往那小小的房间内飘去。
公主在他的怀里，眼泪垂落，她喊着：“我的爱人啊……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才来找我……”
她死在了他的怀里。
重逢的爱人，下一秒却是真正的阴阳相隔。
新皇抱着怀里的女人，步履蹒跚走过战场。
尸体……好多……好多的尸体……各种人的都有，孩子的……妇人的……躲在角落里的幸存的孩子和妇人抱在一起哭泣。
他迷茫地看着，不明白自己到底赢了什么。
“他开创了最伟大的皇朝，开拓了最广阔的疆土，可是到头来，他什么也没有得到。”白眉和尚淡淡说着，从那梵钟上移开了视线，“他得到的只是孩子的哭喊，妇人的眼泪，以及心爱女人的尸体……”
“再后来，他埋葬了心爱的女人，将她葬在一棵银杏树下，在那银杏树下呆坐了一晚上，一夜顿悟，然后选择了出家……”
这就是结局。
平淡的语气，叙述了一个悲剧。
“一百零八下钟声，代表了俗世一百零八种烦恼。”白眉和尚揭开了答案，“可是人不会真的放下，再如何修行，也达不到那样的境界。”
白初垂眸：“那个故事，你想跟我说什么？”
白眉和尚又挂上一副笑脸，转头看向银杏树下，那儿站了一个人。
娇小的身子，满头青丝行白玉，鹿眼清亮，闪动光华。
“那个皇子，当初就该带着公主跑……回什么宫廷，许什么诺言……就应该不顾一切地跑……跑到天涯海角也好，只有他们两个人……”
白眉和尚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安谧的寺庙，只留了几盏孤灯，他的笑声朗朗，如素手点水，荡开了层层波纹。
迈着步子离开，提灯摇摇晃晃地，他的身子还是那般佝偻。
白初看向那个女孩，她的眼里布满担忧，像是越过千秋万载，跨过千山万水。
“大师！”白初喊道。
白眉和尚停下脚步。
“敢问法号。”
他只是摸了摸自己圆溜溜的脑袋，继续走着，笑道：“南有月读，北有日照，不过皆是浮尘一俗人……哈哈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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