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叙楼。
时景坐在靠近窗户的塌上，手肘搭在窗台上，锐利的眸子覆了一层淡泊微漾的水光，更显得墨色在其中洇染浓重。
底下是各色各样的酒楼和小吃店，浓郁的糕点香气如同美人儿手挑动心弦。
这儿一片区域皆是买吃的，也是她每日的必经之路。
成叙楼有四层楼高，一楼是供那些个路过的客人偶尔吃一顿，打尖住店的便在二三楼，贵客都得在四楼。
四楼的包厢只有四个，是都得提前预定的，有两个更是常年被一些有大背景的世家子弟包了。
时景坐在四楼最靠里的屋子，眺望远方，一片雪白接茫茫雾天色，这个世界跟天的边际线是一年中难得地消散，仿佛融为一体。
屋内温暖如春，屋外却冰天雪地，鹅毛大雪如乱花渐欲迷人眼，底下路面积的雪也如浅草才能没马蹄。
若是别的地儿，也许路面上的行人都不会太多，这一条小吃街就不一样了，民以食为天的，有些人哪怕是要湿一条裤子都得来这儿买吃的。
她那么喜欢吃，也会来这儿。
时景早早地观察过了，像极了一个耐心又会隐藏自己的猎人，把她的一切作息习惯都摸得清清楚楚。
第一反应就是，她真是个没良心的家伙。
到这儿来很快就适应了京都的节奏，虽然没有沉溺于醉生梦死，却也早早地将过往抛之脑后，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还真是头一次求人。
时景回想起来那日，手里握着温热的瓷杯，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手指似乎也能被这一份热所抹平褶皱。
他求她，别走。
这不是他第一次求人，只是第一次想要抓住一些什么东西。
卑劣的手段也好，暗处里的虫子也好。
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这两样东西就会一直挂在他的身上，成为他哪怕扒去一层皮都丢不开的标签。
所以有些事情做起来好像格外的心情愉悦，也得心应手。
马车缓缓而来，小心翼翼地行驶着。
街面上混杂的香味儿让小姑娘探出了脑袋，大眼睛乱晃悠着，饱含秋水。
秋雨，这个名字真的很不错。
她的双眼就好像凝聚了秋天所有的雨泪。
她娇俏的模样，向一家店招手，清脆的声音那么娇，店家人都被这个小姑娘逗乐了。
她总是快乐的，好像所有的不幸和灾难都没办法让她驻足。
“大哥。”
陈衡山从外头进来，门侍为他脱下外头的貂裘，他的发丝间，睫毛纤细间都沾染了风雪的痕迹。
陈衡山伸手拍了拍双肩双臂，屋内温暖得令人像一只蛀虫，舍不得离开自己赖以生存又营养丰富的温室。
跪坐到时景的对面，他从进门到现在，时景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大开的窗户，风霜雨雪霏霏来。
陈衡山往底下看去，小姑娘下了马车，大概是因为太冷了，在雪地中跺着脚搓着手，站在一家店前。
看了看店的招牌，是一家糖炒栗子。
“大哥，我真不知道你看上这小姑娘什么了。”陈衡山自觉地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满屋茶香四溢，“她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店家将一包包好的糖炒栗子递给她，小姑娘都要馋的流口水了，店家又免费剥了一个给她吃，秋雨感动得稀里哗啦的，直直地给他们竖大拇指。
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听不清说的什么，随即秋雨便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又开始缓缓行驶，秋雨大概是在里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吃了，还贴心地剥开几个喂给外面的马夫吃。
渐渐的，就走远了。
全然不知早就被人尽收眼底，成了他人的风景。
“嗯，我知道。”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时景才收回视线。
陈衡山眉眼柔和细腻，时景却是冷硬英挺，相似的五官却有截然不同的气质。
陈衡山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呷了一口茶，道：“环境真是可以改变一个人。”
外头的拉门打开，侍从送上几款香甜的点心和一些凉菜，还有两道南下有几分辣味儿的下酒菜，另外还备上两户清酒。
听说成叙楼跟皇室直通，做菜的都是些御厨，酒也是琼浆玉液，坐落在这么一处“闹市”里，似乎跟人们心底里那威严耸立的皇室有着天壤之别。
但是不得不说，味道不错。
至于是不是真的跟皇室有关系，谁也不知道。
陈衡山拨开那小红绸，给时景满上一杯：“清酒，大哥喝的惯吗？”
“随意。”
陈衡山笑：“快要过年了，大哥也不回来吗？近些日子我跟父亲说你回京都了，父亲很激动，但是你又不愿意回来，母亲还是那样，神志不清的，分不清日子，以为你还是七岁的时候。”
他苦笑一声，端起酒杯：“其实有的时候我也分不清日子，那个时候我才几岁？两三岁吧，现在回想其实也什么都不记得，可是爹娘包括当初的侍从都说是我害得你变成这样的。”
时景低着头，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黄瓜菜，默默地听着，好像在听旁人的故事。
陈衡山举着杯子，突然收敛起笑容：“大哥，真的是我害得吗？是我害你被人抓走，是我害你受尽折磨，是我害你被洗脑失去记忆被训练成一个杀手，是我害你整日刀口舔血饱经风霜......”
“够了。”时景打断他，抬眼瞥了一眼他的筷子，“吃菜，别光喝酒，容易醉。”
“......”
陈衡山呵笑一声，浑身像是突然泄了气，乖乖地拿起筷子。
两个人各自吃着，都不再说话，就真是兄弟相聚，在一起吃顿饭。
时景不喝酒，他戒了。
他怕自己再喝酒就控制不住自己。
“陈清枝。”
陈衡山突然喊。
时景手指一顿，咀嚼的速度也在这么一瞬间慢了下来，然而下一秒又恢复如初，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吃自己的。
“陈清枝。”
陈衡山又喊。
时景不应。
“陈清枝。”
“陈清枝。”
“陈清枝......”
“......”
时景已经快吃完眼前的小菜了。
“这是你的名字，你也不要了吗？”陈衡山眼眸里流转着让人看不清的情绪。
时景摇摇头：“我不记得这个名字了。”
能够想起他们，已经很好了。
陈衡山皱眉抿唇，握着筷子地手骤然加了力气，手背上青筋凸显。
“那么今年可以回家过年吗？就见一面，见一面，父亲和母亲都很想你......大家都很想你，母亲总是念叨着你，说你要成为大将军的。”
时景喝了一口茶润口，眉眼冷淡：“我认不出人的，以前能够跟你们重逢相认也是意外，但其实大部分人和事我都认不出来了，我的世界跟你们的世界也都不一样，不一样的世界没必要强行融合在一起。”
“那....那就当是见一面，见一见母亲成不成？”陈衡山语气中带了乞求，“大哥，别那么狠心，我晓得你不喜欢规矩束缚，一向自由惯了，可是那毕竟是我们的母亲，况且你想要的那个小姑娘，我也劝说了父亲，他也同意会站在留下小姑娘的那一派里。”
提到秋雨，时景面色才有细微的涟漪。
半饷后，他才微微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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