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山跪在堂下，头颅低下。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这是大忌，皇帝一般不在臣子面前批阅奏折。
另外一位妇人坐在红木椅上，一身金边霓裳白鹤羽衣，霞披覆身，梳着朝云髻，别了几支金钗，膝上披着一层白狐毛皮，云履还踩着一层虎皮，白嫩纤细的手指端着新出窑的琉璃盏。
她是美的，却是美人迟暮。
不过她的目光相当沉静，却又仿佛有着浮光跃金，眉眼之中有些成熟的风韵和淡然。
薛青山没想到昭阳长公主也在这儿。
这个被称为国内最具权势的女人，是皇帝的亲阿姊，皇帝待她比待皇后都好。
她总是能够无视各种规矩，年近不惑，皮肉内也多了几分皱纹，但还是一如当年的骄阳似火。
如果她能够打破规矩，叶忱或许不是第一女将军了。
薛青山觉得自己的乌纱帽怕是不保，身为太常寺卿，主管了此次善无城叶忱和楚云深被刺杀一事，可是查了半天，查出来了跟太医院医正蒋昭有关系。
有信件和联络人，还有之前未曾抓到的刺客口供都已经证明了，蒋昭也已经伏诛，皇帝本来只是将蒋昭本人处斩，但是当时昭阳长公主去了一趟他的御书房，皇帝便改了，要将他全家成年男子都处斩，妇孺和未满年岁孩童的流放。
真相似。
薛青山虽然年轻，但是翻宗卷的时候也曾了解过当年锦西竹氏的案子，他们的结局跟蒋昭的结局是一样的。
一时间谁也摸不准这其中昭阳长公主出了几分力，毕竟当年她痴迷医术，一心都想要拜入锦西竹氏名下，也为锦西竹氏求过情，还因此跟皇帝生了隔阂。
皇帝是皇帝，他不会拉下脸去哄任何人，一国之母的皇后在他面前都是颤颤巍巍的，乖的跟个鹌鹑似的。
昭阳长公主还是不一样的，皇帝也是憋着的，有心求和请她入宫，昭阳长公主也以各种理由推脱，好不容易在宫宴一聚，她两个眼神都不给。
亲姊弟当初疏远至此，也是让人侧目。
可是锦西竹氏当初是谋反之罪啊......也是铁板钉钉的铁证如山的......
昭阳长公主跟皇帝许多年未曾说过话了，虽然昭阳长公主还是一直都被视为皇帝最信任最尊敬的人，多年来得到的还是一如既往。
这一次主动来找皇帝改了蒋家的判决，也算是缓和了两人的关系。
“阿姊，这茶可是取的清晨的露水，桂花树顶端的受太阳照拂的那些花骨朵，只挑其中小小的一个花苞样儿的，紫色微黄纯洁的，同碧螺春泡在一起倒也别有一番风味。”皇帝笑着同昭阳长公主解释，活像了一个小时候还跟在阿姊背后讨糖吃的弟弟。
他们两个的母妃去得早，长姐如母，在后宫孩子那么多，没有母妃和强大娘家家族的庇护，他们两个的日子是可想而知的艰难。
就连当初昭阳长公主选择嫁给楚氏，也是因为看中了楚氏的实力，而并非什么两情相悦。
她舍弃了自己的一切给皇帝提供助力，在皇帝铲除锦西竹氏后，楚侯爷身死，皇帝想将她改嫁，两个人还大吵了一场。
昭阳长公主抚摸着琉璃盏，仿佛没听到皇帝那些刻意讨好的话语。
往事如烟，那烟却没有散，它还在源源不断的浮现，就如同眼前琉璃盏内的热气一样，源源不断......
好像过得很快，她已经老了。
浅浅的茶水倒映她略显疲惫的皮囊，昭阳长公主有些不悦地放下茶水。
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平静地接受自己老去的事实，昭阳长公主倒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年迈衰老，她又不需要取悦谁，只是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
她还需要时间在自己的身上留的长一点。
以为她是不爱喝，皇帝扔开奏折，满眼含笑：“阿姊若是不喜欢，我们便换了。”
“免了吧。”昭阳长公主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这是她当初生下楚云深不久还在月子期间便去替锦西竹氏求情留下的后遗症，“说吧，今日陛下请臣来可还有事？”
毕竟薛青山也跪了许久了，昭阳长公主看着他跪的腿发抖都心疼他。
“没事就不能请阿姊来看看朕了？素日里阿姊不是每一日都要来宫内看看朕吗？”
“陛下也不小了，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臣的陪伴的。”
“长姐如母，阿姊这话可是跟朕生分了啊。”皇帝叹气。
他近来叹气的频率好像格外的频繁了起来。
外头凉爽的风又吹落一地枯黄，昭阳长公主冷哼一声。
她早该明白的，当一个人掌握权力之后就会变的，当她记忆力那个阿弟自称“朕”后，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便不再是亲人和姐弟，而是君与臣。
“朕知道你一直在为当初锦西竹氏的事情跟朕怄气。”皇帝突然说道，“但是当时的情况，朕也是不得已为之，如今锦西竹氏的竹不归重新当了太医院医正，他若是有什么要求朕都会尽量满足，也算是朕弥补当年了。”
“呵——”昭阳长公主冷笑，“太医院医正？拿锦西竹氏一百多条人命换来的吗？这个竹不归心倒是真的大，况且一个太医院医正又如何？陛下是想把他培养成第二个锦西竹氏吗？”
然后再把他当成第二个锦西竹氏来除掉。
那些贵族总会有一些骇人的游戏，难以理解又丧失人性。
昭阳长公主觉得自己的阿弟也越来越失去那些美好了。
皇帝面色不虞，以至于半天都不再说话，空间内弥漫着浓烈的尴尬意味。
薛青山跪在下面发抖，心里想着真不愧昭阳长公主，若是换了别人，此刻如此不尊敬陛下，早就要被拖下去砍了。
可是今天到底是喊他来干什么呢？搞了半天就跪在这儿听他们吵架？
薛青山都不知道今天出了这个门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许久，薛青山听到皇帝再一次退让妥协，叹了一口气：“阿姊......你啊......你就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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