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吟把锦帛递给他收好,沈暮云忽然拉住她,往自己身后拽去,“盛之,我们还是见面了。”
沈盛之手中把玩着一块虎符,却和姜家手里的大有不同,姜吟认得,这是统领禁卫的虎符。
“原来如此。”
姜吟冷静道:“一路上我便想,你不过一个区区皇子,是如何调动禁军的?你手中的虎符确实是真的,但怎么得来的,怕也是不怎么光明磊落吧?”
沈盛之手指轻点唇瓣,微微一笑:“皇嫂猜的不错,的确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手段得来的,但是我做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事嘛,何必要用那些明面上的手段呢?皇嫂聪慧,不如猜一猜是何人给我的这样东西吧。”
“这就不必问了,想必是父皇给你的吧。”
沈暮云询问道:“父皇从来不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许给旁人,盛之就算得了他的宠爱,既不是东宫之主,也不是心腹之人,就连当年的沈宜年也不曾见过虎符,他为何会把这个……交给他?”
“那自然是被迫了。”姜吟朝他身后看去,“如果没记错的话,应当是玄机引,我倒是忘记了,常氏被苏氏压着这么些年,即便初心是好的,传了这么些年,总还是生了嫌隙。”
沈盛之拍掌笑道:“不愧是千机阁圣女,苏氏后人果真想得周到,皇嫂若是早几日发现,倒也不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白白送了一条性命。”
“你们筹划这么些年,就连我出生的日子都掐算妥当,我自然是斗不过你们,盛之,连你也在西楚之人的计划之内,不是吗?”
“玄机引早就知晓天际之人必然是皇嫂,苦心积虑策划这近二十余年,西楚用尽了心思,但也有不少皇嫂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说……常大人虽为大臣,却经常称病不上朝,皇嫂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沈暮云挡在她跟前,“常大人国之肱骨之臣,怎会心生反叛之心,盛之,你该是糊涂了。”
“我同皇嫂说话,你插什么嘴?”
沈盛之打了个响指,姜吟只见他抱着肚子蹲下,脸色发白,冷汗连连,却听盛之道:“一个棋子,也妄图和我攀谈?真是恶心坏我了。”
姜吟道:“你同他有何区别,你不是也是月妃的棋子,西楚的棋子吗?”
“我跟他才不一样呢。”沈盛之挨着龙椅坐下,龙椅十分宽敞,可容一人躺下的身量,沈祁言的尸体既在一头,沈盛之便坐在另外一边,不由让人觉得恶寒。
除了姜吟,剩下的人,都有着同一支血脉。“皇嫂,他才没什么用,西楚要把大祁握在手里,还是我这个棋子比他好用得多,毕竟公孙氏才是西楚真正的肱骨之臣,可沈暮云嘛……你知道的,他不听话。“
“皇嫂,事已至此,你就跟我回西楚吧?”
“我帮了你们之后,即便活着,就是死无全尸。”
“可你不帮我们,大祁的百姓,皇嫂的亲人,朋友,也会失去性命啊。”
“西楚就算不需要天朝引,也能一样独霸天下。”
沈盛之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皇嫂错啦,西楚最需要的就是天朝引,谁叫苏润死前,给西楚下了咒呢?没有天朝引解开,就算天下都冠上西楚的名字,那也不会归顺的。”
“我说过了,我,不会,帮。”
“听说皇嫂爱此人爱得紧,那若是……让他吃些苦头呢?他的命,可就在皇嫂一句话里啊。”
沈暮云按着肚子,口齿不清,“你简直做梦!啊!”
姜吟冷眼看着他,“天朝引,并不能救西楚,你若不信,我帮你们就是。总不归,你亡,我亡罢了。”
沈盛之只当她恐吓,并不当真,依旧笑道,“那皇嫂请吧。”
姜吟立于宣政殿屋顶,檐上,她抱琴落座,手指轻抚琴弦,黑红的漆木镌刻着金色花纹,繁复非常,铮铮弦音,却显得音色诡异,如同摧枯拉朽,让人直面死亡。
只拨动了三下,姜吟便开始吐血,压下喉中的腥甜,屋檐下,沈盛之看着逐渐变了天色的连绵云层,手中的佩剑应声落地,大雨漂泊,打在人身上仿佛有些痛意,姜吟一身素白,血迹点滴,在她衣裙之上开出一朵一朵小巧红梅。
沈暮云艰难地靠在门槛边,却没力气再挪动半步,一片黑压压密集的鸦群展开双翅朝着皇城奔来,沈盛之张开双臂,“这是西楚的圣鸟啊……”
姜吟仿佛想笑,但却没有笑的心思——她的气力快要耗尽了,可天朝引还剩下大半未曾奏完,她的身下,一片赤红微光,随着琴弦一阵一阵拨动,那微光便越来越盛。
沈盛之舔舐着有些干裂的唇,“在快一些……对,再快一些。”
姜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沈暮云靠在门槛边试着再度往外挣扎着,沈盛之本想阻止他,奈何却不愿错过鸦群飞掠,便只浅浅淡淡看了他一眼。
乌泱泱的一片黑色罩住了宣政殿,有些许已经落在姜吟肩头,身旁,用尖利的喙啄食她的血肉之躯,她的血越来越多,乌鸦也越来越密集,聚拢在她身旁。
她是祭品,会成为这些乌鸦口中的珍馐,天朝引的代价无异是凌迟之邢,日后,她的血会存于九州大地,世上说不准会有诵她的诗书,嘉清郡主以身为刃,巾帼不让须眉,大破西楚!
天朝引,根本不是复兴国家气运的东西,而是颠覆国家气运的祸根!西楚错了,谁都错了,连姜吟,最初都不愿意相信,供奉于千机阁的传承禁术,竟是毁灭,而非复生。
乌鸦集聚,盘旋上空,忽然,其中一支扑扇着双翼,朝着沈盛之袭来!
“你们做什么?!我可是公孙氏后人!滚开啊!”
琴弦割破了姜吟的指尖,她费尽力气开口,“沈盛之,这些西楚圣鸟,吃人从不辨你究竟是谁的,怎么,你的西楚主子没有告诉你?”
“啊啊啊啊啊!常远!你这个小人!”
姜吟愣了愣,拨了两下琴弦,闭眼问道:“常远?他是你的主子?你们西楚的皇帝,究竟是谁?”
沈盛之开始惨叫,他被啄得血肉模糊,姜吟却好不了多少,这些乌泱泱的一片乌鸦只要闻见血腥味就会上前扑食,她必须在那之前奏完最后半曲。
“阿吟!快停下,已经不需要了!”
沈暮云的手指沾着血迹,他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是沈祁言的还是沈盛之的,或者是沾有一点点他自己的,但他而今,的确比沈盛之和姜吟要好上许多。
沈暮云把着门槛站直了身子,姜吟一袭白衣尽数染红,滴滴答答的鲜血顺着乌青屋檐滴落,青砖之上留下一道濡湿的暗红色印记,姜吟的身旁盘旋着食人肉的牲畜,却还扯出一抹笑容,只剩下一双干净的眼眸看向他。
“活着。”
“阿吟……?”
“活着!”
“不……不……求你,别离开我啊!”
琴弦断了,早已染尽了血迹,姜吟朝后仰去,残破的身躯缓缓躺进那一片青砖绿瓦,盛秋枫景。
今年的枫叶,开的真好,红的……真漂亮。
沈暮云飞奔而上,将她一团血肉模糊的身躯拥进怀中,温热的泪水一滴一滴垂落,晕开了她脸颊上的黑红。
姜吟费尽力气握住他的手,“暮云,你看啊,大祁,我帮你保住了,好好活着……活下去,我信你。”
沈暮云眼角薄红,唐唐七尺男儿,竟哭的如此肝肠寸断,“姜吟,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我求你了,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的啊,我求你了,你陪着我,你陪我好不好,我不要江山了,我不要权势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
“你还有……济苍生。那是多少人拼尽性命换来的,暮云,你不你能死。”
姜吟失去了气力,最后落进眼眶之中的,是一片阴沉沉的天,一片枫叶不知是从何处飞来,盖住了她明媚的双眼,好讨厌,快死了都不让人看一看这个世界,那就这样吧。
姜吟缓缓合上眼睛,脸上的刺痛渐渐消失,死啊,也不过如此。
“否极泰来……否极泰来……”
沈暮云的怀中抱着姜吟血肉模糊的身躯,另一只手攥着一卷明黄色锦帛,身形消瘦,脸上犹挂泪痕,加冠之年,竟着实有几分风烛残年的意味。
“殿下!”
不知是谁冲进来大喊了一声,姜云身后负着长枪,一步一步朝着他走去,“你早就知道她会用天朝引是也不是?!沈暮云,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过我,会一生一世许她安平和乐,你的话都被狗吃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会这么做的……她……”
“我明明再三嘱咐过你,没想到还是这样的结局,沈暮云,你太让我失望了,没了姜吟,谁也活不下去,她是大祁的光,是我的妹妹,是直面污秽也愿意护住一朵野花的温柔之人啊!”
沈暮云紧紧拥着怀内的身躯,紧咬唇瓣,一语不发。
“好……好,好得很!你而今是太子殿下,日后是九五至尊——不,若你想要你即刻便是,可是姜吟呢,她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没有死,你胡说八道!你滚,我不要看见你!”
“她已经死了,沈暮云,她活着的时候你不愿放过她,死了,你还妄图强占吗?把她还给姜氏,还给千机阁,她不属于你,这辈子都不该属于你,沈暮云,你不配。”
姜吟的身躯顷刻间被夺走,沈暮云怔怔地跪着,浑身是她的血渍,依旧是那个抱着她的动作。
但是姜云,已经离开了。
秋风里,他终于将脸埋进了手心,痛哭出声。“祝愿殿下,得其所想,终其所终,也希望殿下,勿忘初心,得胜归来。”
柳洛书的话语萦绕在耳旁,珠帘之后,他穿着一身明黄,受着万臣朝拜,昨日的声嘶力竭,昨日的肝肠寸断,似乎都已经成了一场梦。
“恭贺陛下登基,大祁安康,勿忘初心,否极泰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议政殿的血,早已经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因着天朝引的缘故,没有人能够歌颂姜吟的功德,似乎也没有多少人能够记得姜吟为大祁所做的一切。
“姜吟?那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后啊,是姜将军的亲妹妹。”
不,她是守护大祁的战士,是他所爱之人,是千机阁圣女,是大祁的嘉清郡主,是他的此生挚爱。
“姜姑娘吗?她最喜欢我这儿的蜜饯了,少爷要不要尝一点?姜姑娘当初没有嫁人的时候就名动京城了,听说那个时候的陛下和王爷,都对她一见倾心呢……”
沈长枫举着手中的纸伞,淡笑道:“是啊,姜吟,我是见过的。”
“她是长景城里,最美的姑娘。”
“你问我姜吟?济苍生的笨蛋呗,她是我见过的最笨的人了,我今天落得这个牢狱之灾,也是拜她所赐,什么,你问我爹?常远是西楚的皇帝啊,他关在底下,你要去看他?”
常茹着一身青衣,神态依旧慵懒,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个牢狱之人。
“阿吟吗?她是极好的,帮了我和哥哥很多,真可惜就这样香消玉殒了,但是最难受的应该是二殿……陛下吧。”
君挽晴与君澜风十指相扣,笑着看向窗外艳艳红枫。
“阿吟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但却比我这个阿姊还要坚强,我希望,她能够活下来,不要死。”
唐婉靠在姜云身旁,神色凄婉。
“姜吟?她曾经是我最好的姐妹,现在也是,她这么要强的人,干嘛不活着和我继续斗嘴?这个后宫简直是无聊至极了。”
侍女替俞锦柒簪上金步摇,俞锦柒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握住一片桃花瓣。
“希望大祁,能够永生永世,歌颂姜吟功德。”
沈暮云看着窗外,提笔。
暮云春树里,行色姜吟归。
姜吟,闺名阿吟,大祁哀帝沈远之之妻,一国之后,终于疾病,始于将门,乃,大祁之后,将门之女。
“阿吟,你喜欢的红梅开了,咱们一起去看一看,好不好?”
凛冬,沈暮云小心抚摸着石碑,皇陵之中,唯有这一方墓碑,未曾安置着她的尸骨,她的尸骨,早已经被姜云带走,再也见不到哪怕是一点点的骨灰,一缕缕头发——姜云,什么都没有给他剩下。
“喂。”小雪里,女子裹着洁白狐裘,撑着一把画着红梅的纸伞,“暮云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六岁那年,她依旧如此。
“暮云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暮云笑,“我在这儿……等一个故人。”
“你觉得她会回来吗?”
(本章完)
胭脂闲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为什么她们总想让我孝心变质》、《仙子们魔堕后抓住我狠狠报恩》、《道侣模拟器,仙子请自重》、《炮灰却把路人师妹养成凤傲天》、《被仙子们疯狂压榨的我只想逃离》、《谁在造谣我对她们的孝心变质了》、《剑仙大师兄今天就要摆个痛快》、《在长生世界寻求恋爱是否弄错了啥》、《陛下不可以》、《炮灰却把路人师妹养成风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