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酒馆所在的洛亚领，位于奇尔尼诺和夏因斯两大王国的边境地带，距离目的地亚格维洛领，只要一路顺利，总共不超过七天的马车行程，虽然算不上有多漫长——尤其是站在我的立场上，却仍然让我莫名地焦躁不安。
七天的路程不知不觉已经踏破了三分之二，或许明天就能一睹初次的契约委托人，也是曾经暴君的婚约未遂者之风采，然而，说不定也正因为一路的平安无事，才让我产生了匍匐而来的不快。
突如其来的风暴常常藏身在风平浪静的面纱之后——我总是因为这种杞人忧天的错觉而心神不宁，或许是因为长久被禁锢在时间都会停止流动的螺旋塔，一旦置身于自由的世界，自然而然就会产生“空气里的每一个因子都潜藏着危险”这样的错觉？
也或许是因为这几天里过于平静，我和暴君身处同一辆马车内，几乎不存在除了日常问候之外的交流，这家伙也真沉得住气，明明我就坐在身边，明明我的躯体内还沉睡着他已故王妃的灵魂，他竟然像是变成了哑巴，一心沉醉于自我的幻景中。
当然，以“你的身上沉睡着我的王妃的灵魂”这种理由对我图谋不轨，或许不符合他的作风，只是，平时动辄点燃空气的是他，现在冻结了时间的也是他，这种自相矛盾的乐趣，也只有他自己才能享受吧？
虽然也有无数次想要主动打破这沉默的牢笼——这或许，不，一定是八夜瞳的灵魂在作祟——每次都在关键时刻退缩了回去，不知为何，陷入沉默的他反而会被平日难得一见的威严，简直是压迫感层层包围，让我望而生畏。
说到底，这家伙毕竟也曾是一国之君啊，想要统领西方最强大的王国奇尔尼诺，存在这种无形的威慑力也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如今已经是流亡君主，甚至连复国的理想都不过是空谈，空有这般魄力又有多少价值？
真不知是否应该为此嘲笑他两句？不过犹豫了一阵还是打消了这样的冲动，这家伙对我的冷嘲热讽从来就只会装聋作哑，更何况，我竟然还有着想要将他的脑袋埋进我的胸膛借以安慰的冲动？
不对不对不对！这也完全是八夜瞳的个人私欲吧！堂堂的高贵死灵怎么能屈从于区区人类灵魂的随意差遣！更别说让他埋胸这种举动是我目前完全做不到也最没有勇气去做的！
总而言之，此时此刻的心情烦躁得如同乱麻，就算是无中生有地胡闹一番也好，让我的心情或多或少地放松一下吧！例如现在，路上突然冲出一群强盗什么的——
“要是这个时候能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件就好了。”
哎呀哎呀？哑巴暴君突然开口说话了？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自己的耳朵：
“刚才……是你在说话？”
“你以为还有谁？”
“原来你还活着？”
“虽然不止一次想象过也遭遇过死亡的威胁，最后还是莫名其妙地活下来了，真遗憾。”
“如果你真的如此渴求，我会大发慈悲赐予你死亡的。”
“这话从死灵嘴里说出来，果然是意味迥然啊，过去对我说出这种话的人，最后都没能活得太久。”
“你是希望我赞赏你呢还是讽刺你？”
“我宁愿你同情我，或许那样更有意义。”
“同情？这种事我可做不来，应该说，我还不懂得所谓的‘同情’是怎样的定义，总之呢，既然你还活着，我也……”
想要和你好好聊一聊——这种话我还是说不出口。不明白这到底算是傲慢还是矜持，就算稍稍地放下自尊丢个小脸，也比无聊到闷死在车厢里来的好吧？可结果还是找不出合适的话题——
“要是这个时候能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件就好了。”
重复了先前的话题，暴君双手枕在后脑，慵懒地背靠在车厢后壁上，一派百无聊赖的模样，还眯起眼睛似乎想要睡上一觉，我这回是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住了：
“话不要只说一半啊！你刚才想要说明什么？”
“嗯？说明什么？我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句而已……”
“你是故意想要激怒我对吧？别以为死灵都是缺乏耐心的人——很遗憾我是例外！”
“实在是让人困扰的大小姐作风……”
担心我真的因为无聊而发狂——事实上我真的把高跟踩在了他的脚背上——暴君总算是直起了身子，虽然因为空间狭小没能伸个懒腰，整个车厢还是明显地震抖了两下，这家伙简直就是浑身怪力的大猩猩啊！不过这只大猩猩认真起来还是很有风度罢了：
“也许这就是动物的本能吧？”
“你果然是大猩猩吗？”
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我多少带着意外的慌张闭紧了嘴，虽然我完全不担心暴君会对我动怒——事实上他果然没有哪怕是零星半点的不快：
“有时候连我自己也有些不安，不，应该说是有些恐惧吧？每次我奢望得到什么，就总会莫名其妙地失去什么，而每次我担心什么，却总会如约而至……”
“没有改行去做占卜师真是可惜了，你甚至不需要水晶球吧？可惜的是，你却是个只会预言不幸的家伙，用乌鸦来形容你看起来更合适。”
“这么说来，你也发觉了吗？”
“我可没有你所谓的‘动物本能’，只不过……空气的流动让我不大愉快。”
“真是充满了贵族气息的言辞，如果你此刻身处奇尔尼诺王宫，我一定让你破格晋爵。”
“在某种意义上，我还算是你的王妃不是吗？”
“说的没错。”
危险的因子还没有转化为现实，暴君却肆无忌惮地高声喝令车夫停下马车，打开车门之后纵身跃下，如此明目张胆地把自己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下，也真不愧是属于他的个人作风，对此我早就见怪不怪，让我意外的是，他随后就摆着儒雅的姿态向着我伸出了手，让我突来一阵茫然：
“……做什么？”
“请让我扶你下车。”
“为什么我也要下去？”
“不打算和我并肩作战？”
“……下不为例！”
本打算躲在车厢里观战，权当做打发时间的乐趣，没想打被他轻而易举就识破了。我不情不愿地跟着跳下了马车，顺手就把随身的火枪握紧在左手，暴君的问题又哗啦地钻了出来：
“恕我失礼，有个问题我一直想得到答案，你的武器就只有这支火枪？”
“你是在小看它吗？”
不满于这毫无来由的疑问，我举起通身闪耀紫晶光辉的古式火枪：
“这可不是市面上轻易能买到，更不是凭人类之力就能创作出来的廉价物，而是附有死灵魔法的高贵结晶，一旦被它的枪弹击中，就连灵魂都将被轻易粉碎，所以我最多也只是用它来威吓而已。还有，它的名字叫做‘冥河’，给我好好记住！”
“……如您所愿。”
连一句赞美的台词也没有？看样子还是不甘心于我似是而非的回应啊？不过有些秘密毕竟不能随便告诉他人，即使你是和我有着契约的暴君……犹豫了片刻，我还是稍稍地让了一步，当做是对他的安慰：
“当然还有一件，名字叫做‘安魂’，不过它并不具备肉眼可视的形体，就连我本人也只有在挥动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它的力量，这是母亲大人留给我的遗物，至于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你就用自己的肉眼，不，用自己的头脑去判断一下……”
“现身出来吧！胆敢打本大爷主意的家伙！和本大爷堂堂正正一较高下！”
完全没有用心听我说话！还冒冒失失就向藏身在暗处的对手挑衅！这种只懂得直线推进的单细胞头脑也难怪会丧城失地亡国流浪，说不定哪天我都会跟着踩上地雷而丧命！
这就是他不止一次说过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吧？
身上曾被他刺穿的伤口又隐隐地作痛……无可奈何，我只能站在他的身后，任凭他张牙舞爪大吼大叫，一边集中精神准备迎接突袭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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