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白色的场景。
在那仿佛出了白色以外忘记了所有的白色的空间中的是,一个残破的墓碑。
上面的是我的父母的名字。
在本应是最为重要的父母死的时候,我哭过吗?
没有。
在被周围的人排斥,厌恶,一直都一个人的时候,我哭过吗?
没有。
没有朋友,没有回忆,没有认同,我对此不感到伤心吗?
但是没有哭过的记忆。
无论发生什么,泪腺都依旧无动于衷。
它或许是干枯了,抑或者坏死了,还是只是说……
我只是即使发生了多么悲惨的事也不会感到伤心,单纯的不会哭的怪物而已,
「要是我在晚来一步你就死定了哦。」
坐在我病床边的月子这么说道。
没有回答。
「你可是欠我一个特大号人情哦,你要怎么还呢?」
没有回答。
「不如就这样了,你就给我打一辈子的工好了,没薪水的哦,但是放心啦,是包吃住的。」
没有回答。
「…」
「……」
「………」
强做的开朗濒临破碎,换上狂怒面容的月子站起身来捉住了我的衣领。
「你妹的要消极到什么时候,本小姐在这边唧唧歪歪了这么久,你妹的就不能给我吱一声?」
「……」
「啊,啊,是那个吧,你在装消沉希望有人来安慰你吧。不过很可惜,本小姐越是看到这样,越想往上面踩多一脚。」
「你以为不吃不喝折磨自己就能减轻痛苦吗?你以为一句话也不说封闭自己的内心就能够逃避现状吗?简直无聊至极,愚蠢至极。」
「你越想逃避,我就越想说……」
「瑶已经死了。」
「那孩子割断了自己的颈动脉,死得干脆利落。」
「啊~啊,那孩子可终于死了呢,给周围的人带来这么多麻烦,想必她死了以后大家都会很开心吧。」
「……」
「说句话啊,你个混蛋!」
「……呐,月子。」
「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就是哭不出来呢?」
「……」
「明明很伤心才对,我明明应该很伤心才对。可就是哭不出来,不管怎么强迫自己,泪腺却依旧无动于衷。」
「…我啊,讨厌这样的自己,对瑶的死也无法哭出来的自己厌恶至极。」
「就这样想了很久,我才发现,我真的是喜欢瑶吗?」
「身为人类仿制品的我真的抱有喜欢这类的情感吗?」
「结果是怎么可能嘛,自己只是在看到那孩子的时觉得她很可怜,被像我这种人可怜而觉得很可笑而已,所以我决定待在瑶的身边,为了继续可怜她,为了嘲笑比我还要悲惨的她。」
「这就是我对瑶的全部,兴许瑶也是如此吧,看到比起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的人,活着也如同死去的我的时候,产生类似于同伴的错觉。一个是无法再融入社会的人,一个是被社会拒绝的人,相同的伤口唤醒类似的回忆,相互可怜着彼此,相互舔舐彼此身上的伤口,以为如此就能能得到些许救赎,以为如此就能稍微的有些活下去的意义。可是怎么可能会获救。」
自从苏醒以来第一次正面看着月子的眼睛,那是清澈到令人厌恶的眼睛,而在那双清澈的眼眸中能看到一名双眼浑浊得犹如死鱼般的少年。
「呐,月子,这种互相舔舐伤口的可悲羁绊,你会嘲笑吗?」
月子没有回答。
她松开了紧抓着我衣领的手,然后将双手绕到我的耳后,就这么将我往怀里拉,头被整个抱住,脸埋进了几乎可以用贫弱来形容的胸部里。
我极力抑制住自己意识到胸部,毕竟现在不是介意胸部大小的时候。
「??」
液滴滴落到头上的感觉。
「月子???」
为了寻求答案想向上看去,可头被用力的抱住,根本无法动弹。
液滴持续滴落到头上。
即使无法看到,也能大致猜到答案,月子大概是在哭吧。
可为了什么呢?无法明白。是因为同情?还是可怜呢?
正当我想这么问月子的时候,她这么说了。
「如果你怎么也无法哭出来的话,就让我来替你哭吧。」
「……」
「因为我的泪腺很发达嘛。」
「…所以,已经够了,你已经足够努力了,不要再说什么人类仿制品,情感废墟什么的,你其实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鬼而已。」
「只是一个普通的而且很喜欢瑶的小鬼。」
「……」
「………是吗?」
并没有被治愈的感觉,但心中的某些东西确实破碎了。
已经不想再说些什么了,只想就这么静静地被月子抱着。
「……对我这么温柔,小心我会喜欢上你哦。」
「其实你早就离不开我…」
「的胸部!」
我强硬地将话接了下去。
「是吗?阿虚果然是个萝莉控呢。」
「请不要将贫乳等同于萝莉,还有请不要自称萝莉!」
……
或许我还可以活下去也说不定,瑶说不定也这么想,所以才在最后帮我止住了血,还叫来了救护车。
不过,我有一点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月子会比救护车更早到那里呢?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瑶叫来的,因为她没有月子的手机号码。而说是偶然就更不可能了,因为在凌晨的时候到小巷里散步这事本身就很奇怪了。
虽然也以此问过月子,但每次都被她巧妙地带了过去。不过,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当做是月子的特异功能好了。
虽然大抵的可能也猜出来了。
麻烦的事请留给我,总之不这么拜托,麻烦也会不请自来。在我被月子抱的两天后,響来到我的病房。
“吾发誓,绝对要将汝杀死,肢解!!!”
留下这句话的主人现正坐在会客用的折叠椅上一脸微笑的看着这边。
“咕咚”
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为什么在这种最需要那个像鬼一样厉害的月子的时候她就不在啊!
「汝看起来很紧张嘛。」
不紧张才有鬼呢,我的后背早就湿了,不过我才不给你看。不不不,现在可不是傲娇的时候。不不不不,什么时候都不是傲娇的时候。啊,啊啊,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已经错乱了吗?
「汝哟,不用这么紧张也没问题哦,今天吾不是来杀汝的。」
「嗯?」
那你来干什么?应该不是来探病的吧?
「吾有几个问题想向汝确认,汝肯定会配合吾的吧。」
听话地点了点头。
「嗯,很好。」
響问的大体和瑶在那晚问的差不多,我也就把那番解答重复了一边。
「哼,汝果然有引发不幸的才能呢。」
「什么意思?」
「哼,汝还不明白吗?还是只是在装作不明白而已?造成这个事件的,杀死瑶一家的凶手明明就是汝。」
「…不,你搞错了吧,人不是我杀的,这点警察不也已经说明了吗?」
「人的确不是汝亲手所杀,但他们的死却全是汝的责任。」
「……」
「如果汝没有靠近那孩子的话,想必事件也就不会发生,那些人也就不用死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
響用类似于看路边垂死的跳蚤的眼神看着我。
「哼,汝难道真的以为只要拿走内脏,烧掉血液,就能让双胞胎互换身份而不被人察觉吗?少开玩笑了,只要做些更精密的检测想必即使没有那些还是能分辨出死者的身份。但法医却没有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
「因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汝的身上,作为八年前将这个乡村小镇搬上全国舞台的疯狂杀人事件的犯人的儿子所犯下的罪行,人们过度关注汝的动向而忽略了死者也是可以理解。所以说汝是关键,是所谓的身份交换的关键,只要是汝的话,人们大体都会将注意力集中汝身上,而对死者的身份和其它什么的也就不太上心,这对那个法医也是适用的,所以才有可能,不,应该是说,正是汝造成了出现这种漏洞。」
「……可是这种事根本就无法确定啊。」
「所以这是赌博,但汝提供了最好的开局。而且事实上那个叫瑶的孩子不就成功了吗?」
「……」
「所以说正是因为汝在,所以那些人才会死。而且如果汝没有靠近那孩子的话,想必那孩子也就只会平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不是以这种方式。」
虽然月子所说全是无法证明的假设,但却无法否认其中存在的必然性。
「……所以,你的意思是全是我的错?」
如果没有我的话,事情也就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正是如此。所以在来此之前,吾一直在想,汝的存在本身就算是缺陷,而这种缺陷容易使周围的人情绪起伏,焦躁不安,容易失常。也就说,只要汝在,身边就会不停地发生灾难,不断地有人死亡。」
「这有些夸张了吧,我又不是什么灾厄之源。」
「哼,回顾汝走过来的十七年人生,汝还能这么说吗?」
「……」
无法反驳。
「所以吾想,如果汝只要存在着就会让周围的人陷入不幸和疯狂的话,那么……」
「吾是不是应该现在就杀了汝比较好?」
響直视我的眼睛,眼神中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
「但如果就这么杀了汝,也似乎对汝不太公平。毕竟汝本身没做错什么,只是因为汝的体质能散播恶意而已。但也不能放置不管,因此吾决定将评估时间延长半年。半年后,再对汝下判决。」
「也就是说,以后还要多多指教吧?」
「正是如此。」
響从会客椅上站了起来,拉了拉裙子的下摆。
「那么,吾先走了,毕竟医院也非吾所钟爱的地方。」
響转身准备离开。
「对了,響,柚柚怎么样了?」
「哼,原来汝还记得小柚柚啊。吾还以为汝早就把她忘了呢。」
「那她到底怎么样了?」
「放心吧,汝那种故意刺浅的伤口是不能要人命的。」
「是吗?」
心中的罪恶多少减轻了一点。
「不过,吾可没有原谅汝哦,汝竟敢对吾家的小柚柚出手。要不是小柚柚求吾不要对此追究汝的过错的话,汝现在可就没可能这么悠闲的说话了。」
「是吗?」
即使如此那丫头也不怨恨我,还要保护我吗?真是,除了脑子有问题没有其他解释了吧。不过,多少有些安心的感觉。
「……]
我被瞪了。
「你希望我打左边,还是右边?」
「中间?」
我试着提议。
结果,啪啪。两边都打了。
我一边揉着肿得老高的脸,一边看着一脸怒气的医生。话说,最近似乎经常惹医生生气啊。
「最近这些和那些麻烦事让我忙得要命,今天总算是有空来教训你了。」
「怎样,听月子说你忧郁了?」
“听说你忧郁了”这种说法真的没问题吗?
「准确来说,是对过去的经历进行反思和总结,以及和自己的灵魂就自身的存在和未来的问题进行深层次的探讨。」
啪。
我又被打了。
「少给我耍贫嘴。是怎样,一个月进两次院让你觉得自己特了不起?还是说你只是喜欢医院这个地方,所以不惜将自己变成伤患?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帮你哦,只要注射点东西进去,就能让你变成植物人,而永远离不开医院哦。有那种需求吗?」
「……不。」
「哼。」
医生一边哼着鼻子,一边挪动屁股钻到病床上,强硬地赋予本应只是单人床“双人床”的称号。对如此不体贴,甚至算是强人所难的行为,我试着抱持愤慨。
「我应该如何理解你的行为?」
「嗯?」
医生有些感到为难的别过头。
「类似,临终关怀?」
好吧,我的愤慨结束了。
医生不甚惬意地伸展着修长的四肢,然后,然后把我的枕头抢走了。
「这间医院无论是床还是枕头都很糟糕呢。」
医生有些不悦的嘟起嘴唇。
「这不是你家开的医院吗?这样说真的没问题吗?」
「哼,是哦。」
空虚无力的话语犹如接力球般向上抛去,但我并没有接下来的欲望。
「那,经过这次事件,你明白到什么?」
虽然问题是向我提出,但医生却没有看我,而是看着多少带有霉渍的天花板,那眼神,犹如注视着宇宙的尽头般空洞。
「大概是,我已经离不开月子了吧。」
「哼,是说找到些自己作为人应有的成份了?」
「……」
「虽然你一直将自己归为异类,与正常人划清界限。一直将自己牢牢地困束在自己所画的圆圈内。即不允许他人进入,也不放纵自己外出。闭门锁国,固步自封,消极悲观。」
「……」
「如此循环往复,造就了你如今的异质性。」
「所谓人的成分大抵都是四分自己,六分他人。因为人是极其不完善的生物,所以才要通过不断与他人进行接触,以此修正自身不完善的地方。而你却完全相反,不,甚至更为严重,在你的构成中,只有一份是他人。」
「保持自己难道不对?」
「所谓的自己可不是单纯的指自己哦。」
「……」
「与这次事件的主角的邂逅,别离。经历事件的开幕与落幕。你是不是明白到在你身上一直沉睡的作为人的那部分呢。虽然你作为人是极为不完善的,但这种不完善却无法否定你依旧是人的事实。」
「你并不是怪物,而只是个别扭的小鬼而已。虽然你有着过于残酷的过去,而那些过去会带来新的伤融入你的生活,使你被冷落,孤立,伤害,厌恶,痛恨,它们如同诅咒一般依附与你身上。但即使如此,你也必须接受一切,因为你还活着,并将要继续活下去。」
「所以,接受痛苦,啃食痛苦,然后就此成为大人吧。」
医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一只脚麻利地踏入梦的棺材。
在医生和睡梦亲热之前,进行最后的询问吧。
「月子是你雇佣的吧。」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半睡眠状态的医生来了精神。
「为什么这么想?」
「月子的事务是接受任何委托的任务,这点似乎没有说谎。那么接受照顾某人,使他回归正常的社会中的任务,她也是会接受的。」
也就是我。
通过打工的形式让我从某种程度上重新适应社会。
另外,虽然是猜测,但那晚上跟踪我的是月子吧,为了确认我的安全。
还有之所以月子能准确知道我的位置所在,大概是因为她给我的东西中混有信号发射器那种用于跟踪的设备。
那个东西大概是小刀吧,因为只有这个我是随时携带的。
虽然没确认过。
「嘛,这样的细枝末节的小事怎样都无所谓了吧。」
医生有些闹别扭地嘟起了嘴。
「那,既然你问了我问题,那我也问个我想问的问题。」
「那晚,你在遥的房间里到底做了些什么?」
这是一切开始的缘由,我逃离这里的根本原因。
「真是讨厌呢,医生。在大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除了做那种事还能做什么啊。」
「说谎,你这个假**小鬼。」
医生不由分说的用手戳我的头。
即使在事件结束后的现在,我依旧不想谈那晚所发生的事。
因为那是我和遥独有的记忆。
不能让他人知道,也不能和他人共享。
只是属于我们两人的回忆。
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无可替代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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