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青见识过那种入了魔的武者,见过那些或是因为在心法的领悟上出现了偏差因而走上歧途,或是因为想要走捷径吸纳了浓厚却充满了邪性的煞气,总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抛弃了心性的武者。
作为佛门传人,他明白这种入了魔的鸿气有多么恐怖的力量,也明白这种代价极大的修行方式需要付出的是什么。
所以刚看着宫远扬身上开始流淌的黑色鸿气,黄青也确实有一些小小的诧异。他不知道对方用什么方式入了魔,又因为什么走上了这条路。虽然面对的是敌人,但因为长年累月在心性上的修炼,黄青想要拯救这样一个被邪性挟持着在武道上越走越远的人。
他没有出手,反而稍稍收敛了鸿气:“宫远扬,在动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是要我道歉的话,还请家主死了这条心吧。”被邪性的鸿气填满了身躯,宫远扬似乎连平日的理智都很难维持,说话的语气语调都发生了变化,“除非您把我打倒,否则我绝不会低头。”“不,不是这个,”察觉到了对方的变化,黄青悄悄绷紧了身上的肌肉,“我想问你,你为什么放弃了纯粹的武道和自己的心性,去追求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呢?”
“你说什么呢?”没有等对方完全说完,宫远扬就大笑起来,“怎么,佛门中人都是这般迂腐吗?没有力量,怎么追求想要的东西?怎么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和物?怎么让那些曾经让你信仰崩裂的人臣服?”双手中的黑色鸿气如同风暴般喷涌而出,宫远扬的目中充斥着杀气,“我就是为了得到力量。难道你们不想要吗?”
陈南焱只觉得这一个个问题将自己对宫远扬的敌意瞬间击溃。曾几何时,没有鸿气的他又何曾不是这样的想法?被夺走了家族,家人,朋友,恋人,尊严,梦想,正常人的生活,甚至连生命都不能留下,这又何尝不是因为缺少力量呢?虽然自己现在拥有了鸿气,拥有了在这世界上立足的资本,但谁又能保证如果有连这份力量都无法守护的东西时,自己不会变得像宫远扬那样呢?
但黄青似乎不这么想。
他微微叹了口气,摇着头:“如果谁都因为能力满足不了追求就走上歪门邪道,那岂不是太对不起那些为了目标而不懈地向磨难发起一次次进攻的人了吗?”“哼,我说不过你,但我也不能接受你的歪理。”黑色的鸿气逐渐凝聚,宫远扬右脚发力,踏在包间光滑的地面上,发出如同雷声般“啪”的一声巨响,难以估量的力量将他像一道闪电般射出,甚至在声音传到黄青耳中前更快一步到达了他的面前,“唯有一战!”
“速度没有被这种力量拖累,”武者的直觉让黄青在对方刚有进攻的小动作时就已经做出了防御态势,“看来这份力量,确实是你所希望得到的。”
宫远扬不再废话。他自下而上挥出右拳,肉眼可见的鸿气凝聚在拳上,绕过黄青夹在面前的双臂直取对方的下颚。黄青的鸿气在一刹那注入了双臂,强行带动着左臂向下摆动,左手化掌,带着淡黄色的鸿气将这一拳硬生生接下,同时右手化拳直取来者的肩头。宫远扬明白这一拳看准了自己发力的右肩不可能受力躲避,而如果自己强行回避,那光是右臂带有的力量就能让哪怕是鸿气保护的关节脱臼。但他没有慌乱,而是以右臂为支点原地起跳,在空中侧翻半圈,左腿如鞭般甩出。奇怪的是这一脚虽然被鸿气裹挟,但毕竟是借着手臂的力量踢出,看上去就没有多大的威力。
黄青很快就做出了判断,即便是没有使用鸿气,自己的身体强度也足以抗下这一脚,但对方因此露出的破绽却异常的大。他判断出了对方这一击的落点,迅速将鸿气填装进筋肉,右拳快速变化为爪向上突进,直取对方的罩门。
如果这一爪中了,宫远扬最核心的发力位置就会被黄青控制住。哪怕宫远扬这一脚真的让黄青没有鸿气强化的表皮出现伤口,他也不可能再发起进攻了。
宫远扬显然是明白的。这一次对招本应没有悬念,但一旁的陈南焱在混乱之中看见了宫远扬咧起的嘴角,还有足尖冒起的螺旋状黑色,忽然后背一凉,急忙大喝一声:“青黄!小心他的脚尖!”
“什么?!”这一声大喝让本以胜券在握的黄青也心口一紧,注意力也集中在了对方足尖上迅速凝结出的黑色利刃,“鸿气兵刃?!”。
鸿气强化过的肌体能够抵挡一般利器的刺砍,哪怕是经过鸿气锻造的鸿武兵器,也只能造成非常有限的伤害。可是主修御神兵术的武者不同,他们利用自身所学将鸿气凝练而成的兵刃,是足以贯穿战车装甲的恐怖兵器。这也是为何如今军队中越来越多武者不愿意使用枪械而是选择近身战,毕竟比之钢铁制造的兵器,他们更相信自己制造的鸿气兵刃。
黄青对战过御神兵术流的陈南焱,他明白瞄准自己后心口的一刀意味着什么,但回避已经绝无可能,哪怕是自己灌注了大量鸿气,说到底也还是肉体之躯。虽然据说自己的师父,佛门唯一的佛陀在鼎盛时期能够用肉体抗子弹,但黄铜制成的弹头无论是速度还是质地,都不是眼前这一刀能比的,自己又有什么能力抵挡呢?
兵器碰撞才会发出的清脆而震撼的巨响后,宫远扬后退数步,靠着被打斗波及的吧台太勉强站稳,而黄青则原地半跪下去,脸色铁青。
“阿青!”楚莺歌明白黄青面对的是什么,她想要上前,却被黄青的眼神制止,愣在了原地。不仅是她,还在大口喘息的宫远扬也愣住了。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任凭任何一个系统学习过武道相关知识的人都不可能相信,在宫远扬那不可能躲避的一刀之下,黄青居然不仅扛了下来,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没什么事。
这怎么可能?难道黄青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和武者的极限了吗?
看着似乎缓过气来的黄青慢慢站了起来,陈南焱忽然大笑起来。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陈南焱走上前狠狠地用力拍了一把黄青的后背:“你小子可以啊,这么久之前教给你的御甲,居然真就被你掌握了。”
“别抬举我了,”摆了摆手,黄青转身在墙上镜子一般的装饰上看了一眼自己的后背,“这么一小块御甲我就已经用上全部的精力去维持了,这算什么掌握。”
宫远扬看清楚了,黄青后背硬生生接了自己一招的位置上,一块淡黄色半透明,犹如盔甲一般的东西贴在他的皮肤上,除了微微有一些裂纹,似乎灌注了自己全身力量的一击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在他的注视下,半透明的盔甲忽然猛地破碎,化为齑粉,继而变成一缕淡黄色的鸿气飘散。宫远扬的脸色瞬间大变,似乎这是比自己没有伤到对方更难以接受的事情:“你......鸿气御甲,这招不应该出现在世界上的古武,为什么你会......”“很奇怪吗?”黄青拍了拍因为打斗粘在身上的灰尘,冷冷地笑了,“有人教我,我当然会啊。”
“不可能!”大吼一声,黑色的鸿气也像盔甲一样覆盖在了宫远扬的身上,“看见了吗?张家那么多武宗武英,耗费那么多时间与精力,也才勉强做到像这样穿着效果的防护。”
被如同全身盔甲,尚且在不但流散的鸿气包裹在内,宫远扬的声音好像奔溃了一般撕心裂肺,“像你使用的......如此贴合身体,如此坚不可摧,没有鸿气的流失,甚至随心而动,毫无破绽......这是......连御神兵术的高手都难以把握的控制力......”
他忽然再一次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踏地,力量之大甚至碾碎了脚下的地砖,整个人被鸿气如盔甲般包裹着飞向勾肩搭背的黄青和陈南焱,透过鸿气流失而产生的空隙甚至能看到宫远扬通红的双眼,“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做到?凭什么你就能如此幸运!”
“白痴。”轻轻推开黄青,水色的鸿气注入掌中,陈南焱的双拳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冲如同炮弹一般飞向自己的宫远扬。
又是一阵刺耳的碰撞声和鸿气被冲散的冲击破,宫远扬向后飞去撞在本就已经残破不堪的吧台上,口吐鲜血,双目充满了更甚于前的难以置信,看着身上的要害部位如同碎裂般包裹着水色半透明铠甲,保持着刚才那一拳姿势而毫发无伤的陈南焱,似有不甘却又充满了无力感:“居然,是你......”
“我承认你确实有天赋,哪怕当时被我打趴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御甲化为鸿气飘散,陈南焱缓步走到宫远扬面前半蹲向下,直视着他的双目,“我能想到你会为了打败我而努力,却没想到你居然会堕入魔道。”
“哪又怎么样!”虽然刚才这一次碰撞,陈南焱并没有对自己发起多么强的攻击,但在防护上的差距让本来对两人公平的反作用力在宫远扬身上留下的伤势更为严重,以至于现在的他连怒吼都有气无力,“定义正邪之道的,不也是拥有力量的人吗?”
“如果是刚才的我,确实会被你的这个问题问倒。”
席地盘腿而坐,陈南焱将自己降低到能够和躺在吧台的残骸上动弹不得的宫远扬同高的位置:“但是啊,宫远扬,青黄说的没错:如果堕入魔道真的能够获得力量,那不是太对不起正道之人了?”
看着宫远扬瞪大的双目,陈南焱伸手打断他想要反驳的话,“而且如果堕入魔道就能获得力量,为何这道至今仍是魔道呢?”
宫远扬哑口无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陈南焱掌握着早已失传的御门古武,他是绝不可能听进去任何陈南焱说的话。但现在不一样,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哪怕是堕入魔道承受那么痛苦的鸿气,居然连对方这一个陈家弃子的项背都难以望及。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宫远扬不想承认,他不想承认自己完全不是陈南焱的对手,不想承认自己如果不能打败他就不是合格的家主的事实。宫远扬的心中充满了偏执,那种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偏执。
没人能够改变他对力量的渴望。
你陈南焱不是会御甲吗?不是会那被号称绝对防御的御门兵术吗?那我,就要打破绝对防御,打倒你!
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又如何,我绝不听!
他的目光中重新燃起了怒火,怒视陈南焱,不顾还在不断涌出的鲜血咬紧牙齿:“陈南焱,就算我赢不了你又如何,就算你觉得我是张家的走狗又如何?至少我还有家族,还有为我撑腰的人,还有反击的机会。”他挣扎的从吧台里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扶着墙,捂着剧痛的心头,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但是你,你这个陈家的弃子,你什么都没有。你最好现在就打死我,不然待我回家族接受所有武学功法,踏入武英之境,你就等着来自宫家和张家的报复吧!”
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屋子里所有的人:“黄家,陈家,你们所有人,所有人都等着迎接暴风雨一般的报复吧!”
“黄家主多大牌面啊,你扬子能敬那么长时间的酒?”门外隐约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房间的大门被打开,一名举着酒杯的男青年带着微醺的表情走了进来,“我孙一豪是不是也该来表示表示?”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孙一豪的笑容凝固了。他看了看包间里的一片狼藉,目光停留在了宫远扬狼狈的样子上:“扬子,你这是......”
“豪哥,你来的正好!”即便是嚣张如宫远扬,看见了孙一豪也像一个小弟一样立刻变了一副口吻,“你们孙家不是向陈家宣战了吗,现在正是一个机会。”说着,他一瘸一拐地边卖着惨走向孙一豪,一边伸手指着陈南焱,“这就是陈南焱,陈家的弃子,你可以先揍他一顿练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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