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突變的來臨
此刻已經是午後了，但是戰場上絲毫沒有一絲的燥熱，反而給人一種涼意，准確的說，那是帶著刺骨的冰涼。
沒有人知道這片土地積聚了多少人的鮮血，這就是戰場，在中年人不斷的督促下，新兵們還在費力掘著戰壕，不時挖出的白骨被隨意的丟在一邊，鋼盔，靴子，步槍，頭顱，這片土地曾如黑洞般吞噬了所有的證據，他們曾今存在的證據，而現在他們被再次暴露在空氣中，士兵的眼前。
阿爾文和艾米只是在一旁看著，這大概是老兵和女士的特權。
「哇啊！」
似乎是挖到了什麼，新兵的驚叫從那挖掘了大半的坑中傳來。
走到跟前，刺鼻的腐臭傳來，接著一具屍體被拋了出來，隨即踢到了一遍。
這大概是不久前死去的倒楣蛋吧，頭顱的大半已經化為了白骨，但是仿佛是仍然沒有服輸的，那依然有肉的手臂仍緊緊地握拳，僵直地直指天空，就好像仍未咽下那口氣，靈魂依在，令人毛骨悚然。
腐爛屍體散發的惡臭讓人不想細看，大家很快便把注意力移開了，然而少年卻依然盯著那僵直的軀幹，就好像對方不知什麼時候會活過來似的。
末了，少年蹲下身，伸手去扳那握拳的手。
少年也不知道為何要這麼做，他把這舉動歸類為直覺和好奇。
沒費多大力氣，腐爛的手鬆開了，或者說散架了，什麼東西掉了出來。
是一塊金屬牌，大概是兵牌吧，上面應該會寫著士兵的姓名和一些其他資料。
這真是意外的收穫，這樣一來，他的家人也會知道了吧。
阿爾文想著，撿起了那塊牌子。
不大的金屬牌，銀色的光澤已經被斑駁的鏽跡掩蓋，寫著部隊名稱的哥特字體卻依然可見。
北部國境守備隊……
讀出了上面的字，阿爾文的表情隨著內容變得詫異。
十二年前……？
咽了口唾沫，少年再次看了看地上的那具屍體。
被侵蝕的頭顱此刻顯得更加毛骨悚然了，沒有眼珠的空洞眼眶像是在和少年對望。
他，不該存在……吧？
工兵鍬挖掘泥土的嚓嚓聲不間斷的在耳邊響著，少年站在腐爛屍體的旁邊，思路變得混亂。
十二年前，那是帝國百年戰爭結束的年份吧。
帝國北部國境守備隊，這支在全盛時期也僅有3000人的小部隊。以全軍覆沒的代價完成了他們最後一場戰鬥，給那場曠日持久的該死戰爭畫上了永久句號。
歷時超過百年，那場戰爭的陣亡人數至今沒有定論，帝國損失了她百分之七十的人口，換取了鄰國的所有土地，還有和己方陣亡人數完全不成正比的，近一百萬具敵人的屍體。
因為那最後的戰鬥，北部國境守備隊的名字因此被永久保留，而它陣亡的所有成員無一例外成為了宣傳機器最好的作品，他們被奉為為帝國獻身的英雄。
阿爾文努力想認清那生銹的金屬表面上，被機器粗糙壓制出的士兵姓名。
然而字跡早已斑駁，姓名模糊不清。
這兵牌，大概是屬於這士兵父親的吧……
最後看了一眼那腐爛的屍體，這是阿爾文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釋。
微微搖了搖頭，少年把金屬牌輕輕放回屍體冰涼乾枯的手掌中。
也許，在最後一刻，士兵的腦海中映出了父親的樣子呢……
「那是……什麼？」
人聲打斷了阿爾文的思考，掘土的聲音也停了下來。
新兵有些好奇的指著遠處的，被硝煙包裹著的地方。
大概是一百米不到的地方，那裡有一棵枯樹，突兀的豎在平地上。旁邊佈滿彈坑。
毫無生機的向下垂著的樹枝，連最後的掙扎也放棄了。
戰場上刮起了風，陣地上的戰旗呼呼地響。
能見度真差。
少年這麼想，注視著那棵樹。
枝椏出乎意料的搖晃了起來。
是風？不是……方向不對。
人的輪廓在硝煙後漸漸顯現。
一百米不到的距離。硝煙之後，那是友軍？是平民？是人類？
還是……
然後那發出暗紅色光芒的雙眼給出了答案。
一百米，全副武裝的帝國士兵可以在二十秒內完成衝刺，然而它們……
手錶的秒針向前轉動著，從數字一走到了二。
一切仿佛靜止，那黑色的身影從阿爾文的眼前掠過，跳進了少年身後的戰壕。
為什麼不是我？
少年來不及詫異，熟悉的殷紅濺到了他的衣角，甚至濺在他的面頰。
站在不遠處的艾米已經被這一幕嚇呆了，此刻女孩不住的發抖起來。
「哈特！？」
另一個新兵有些絕望的叫著死去的倒楣蛋。
少年這時才知道了他的名字，這真是諷刺。
一眾人似乎都被這突襲嚇傻了，腿腳不聽使喚的打顫，讓身體留在原地。
怪物鬆開了哈特的屍體，撲向了另一個新兵。
早已嚇呆了的新兵，如同靶子般被撲倒。
「喝啊——」
突然渾厚的吼聲驚醒了他們，是那個中年人，手中拿著陸軍士官的佩刀。
在這煙雲蔽日的地方，軍刀的刀鋒依然閃著寒光，他躍起，揮刀，向著戰壕的方向刺下。
怪物發出了刺耳的叫聲，就如同人類的尖叫一般，利刃刺進了它的後背，它掙扎著，鬆開了咬住新兵的嘴巴。
這些怪物，除了速度快，應該很弱才對……
阿爾文心裏這麼想著，他很奇怪，自己居然可以無動於衷地看著，看著近在咫尺的同伴為生命而掙扎。
但是他的手在顫抖，他感覺身體無法動彈。
少年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那一幕，忘記了過去，忘記了恐懼。
然而人類真的可以忘記嗎……
阿爾文隱約聽到中年人求助的聲音，掙扎著的怪物，它的力量明顯超出了預料。
然而新兵們早已失去了理智，從死裏逃生的他們踉蹌著逃開，然後摔倒，狼狽不堪。
中年人……他需要幫助……
阿爾文的額上滲出了汗珠，後背早已濕透。
少年在心中咒罵著自己，咒罵著自己的懦弱，咒罵著自己的無力，他拼命試圖移動自己不聽使喚的肢體。
末了他終於勉強的邁開了步子。
向著相反的方向。
他感覺自己失去了什麼。
尊嚴？良心？人性……？
不行的……自己不能回頭……回頭，便是死。
中年人發出了哀嚎，讓少年揪心。
即使多了一個人，也只是多一份食物而已……自己不能改變什麼……
但是，至少我能做到力所能及的事情！
阿爾文一把拉起了仍然呆站著的艾米。
不會讓同伴的血白流，至少，他們的死，還換回了其他四條生命。
不，是兩條。
不知道從哪裡又躍出了新的影子，吞噬了踉蹌奔跑的新兵。
怪物永遠不會單獨行動。在那無法看到的地方，到底還藏著多少呢…………
自己要去哪？阿爾文不知道，他只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狂奔。
然而手臂突然被什麼東西扯住了，少年向後跌在了焦黑的土地上，後腦勺傳來硬生生的疼。
是艾米，她摔倒了。
最終，還是逃不了了嗎……
少年有些絕望的從地面撐起身子。
他聽到背後怪物低沉的吼聲，還有腳爪踏進沙土所發出的嚓嚓聲。
自己被追上了吧？
以人類的身體……怎麼能和它們對抗呢……
少年轉過身，黑色的影子已經很近了，他甚至可以看到那沾著鮮血的白色獠牙，向著他漸漸逼近。
艾米已經站起來了，跑到了少年的身後，似乎是想拖他起來。
此刻的女孩，全身都在發抖。
快跑吧……艾米。
阿爾文回頭看了看少女，依舊是坐在地上，死死盯著沖來的怪物。
用我做誘餌的話……
見狀，女孩鬆開了手。
然而——
肩膀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黑色的髮絲掠過少年的耳邊，身影沖了出去。
阿爾文目瞪口呆的看著少女的舉動。
他看到艾米的臉頰劃過淚痕。沖向了怪物。
你快走。少女用動作表達了她的想法。
周圍的一切似乎在瞬間消逝了，他只看到少女的單薄身子和怪物撞在了一起，然後……
毫無懸念的，被撕裂。
沒有一點停頓，畫面是如此連貫。
少年崩潰了，淚水掛在眼眶，卻又怎麼都無法流下。
他的腦子裏突然閃過幾乎要被忘卻的記憶。
『孩子，看起來你很喜歡這個吊墜啊……』
『我把它做了小小的改動，當你需要力量的話……握緊它吧。』
『不過，用了這個以後，我不能保證你依然活著……』
猛地，少年粗魯的從口袋裏扯出了那鵝蛋形的吊墜。
生命？倖存？此刻變得一點也不重要了
我只是想把怪物……殺光！
抓緊了手中的吊墜，阿爾文的指尖傳來酥麻的觸感，隨即傳遍全身。
像是施了什麼魔法似的，周圍的一切，似乎變得遲緩了，那敏捷無比的怪物，此刻在少年眼裏居然變得遲鈍笨拙。
「啊——！」
少年大吼了起來。
面前的怪物舔了舔手上的血蹟——艾米的血——有點好奇的看著他。
距離，兩米，少年看到掉在地上的匕首，艾米的匕首。
下一秒，少年腳下發力，衝刺，一把抓起地上的匕首，接著高高躍起。
人形的黑色怪物，此刻意識到了眼前的局勢，揮舞起自己的手掌。
太慢了。
這平日裏甚至難以追尋移動軌跡的敏捷怪物，此刻居然遲鈍如標靶。
「喝呀——！」
阿爾文用盡全身的力氣，向著怪物的頸部揮動了匕首。
紅色的……怪物的鮮血。和人血一般。
阿爾文還是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上殺死它們，他看著黑色的身影倒下，鮮紅的雙眼變得暗淡，鮮血流淌。心中的火焰卻仍未停息。
「啊！啊！啊！」
他再次仰天長嘯，就好像他不是一個人，而是和那些黑色的東西一樣，是怪物。
他一隻手裏仍然握著吊墜。另一隻手握著淌血的匕首。
叫聲似乎吸引了怪物，黑色的身影從四面八方向著這裡移動。
其他人……都死了嗎……
少年的心裏短暫的閃過一絲悲涼，不過很快被新的怒火填滿。
就讓我，來為大家報仇！
從腦中傳來的訊號再次驅動腿上的肌肉，少年飛快的移動起來，瞳孔鎖定一個又一個此刻笨拙無比的目標。
沖進怪物群中。這在任何人看來都是想都不敢想的自殺行為。
然而少年就是這麼做的。僅憑那一把小小的短匕。刀刃劃過空氣，發出致命的絲絲聲，隨即鮮血迸涌，身影倒下。
怪物越來越多了。這真是讓人震撼的景象，在黑色的浪潮中，浑身是血的少年周圍，形成了屍體堆成的圓圈。
少年身上的血，全是怪物的。
「噹啷！」
清脆的聲響，匕首的刀刃斷成了兩截，扎進了腳下被鮮血浸染的泥土裏。
周圍的怪物又一次逼近了，即使包圍圈只剩下薄薄的一層，但是少年知道，失去了武器，自己已經很難繼續抵抗了。
憑藉著依然殘留的仇恨怒火，少年朝著最近的怪物掄起了拳頭。
「喀擦！」
怪物被打的飛了出去，撞到了同伴。
少年的右手垂了下來，血淋淋的，露出了折斷了的白色骨頭。
還有一拳！
再次掄起左手。
當手再次無力的垂下，少年釋然了，他抬頭，看天。
陰沉的天空依然不帶一點色彩。
自己擁有如此的實力，卻甚至沒法保護好一個女孩……
也許，只有死，能解除他的愧疚。
少年似乎聽到了汽車的發動機聲，真是奇怪。
兩眼鮮紅的怪物在他面前露出了獠牙，伸出了手掌。
「嘎——」
刺耳的淒厲響聲，卻不是少年印象中的吼聲。
面前的怪物被呯地撞倒，然後被狠狠甩開。
是吉普車，車身漆滿帝國軍車標誌性的防銹紅色。
「喀噠。」
車門被打開了，屬於少女的褐色長髮隨風輕輕拂動。
「沒事吧？」
略顯稚嫩的聲線這樣問道，隨即她將手伸出車廂。
穿著制式的高領風衣，腰間別著配刀。
是士官嗎……
阿爾文只感到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向她倒下。
「座標578641，請求立即啟動48小時不間斷炮擊清場。」
少年隱約聽見女孩對著車載對講機這麼說道，然後是大功率發動機高速運轉的聲音，車子甩開了怪物，在吼叫聲中揚長而去。
眼前一團漆黑，少年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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