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拿着手机,垂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于是把手机揣进兜里,站起身来,小妖也懵懵懂懂,跟着站了起来。
这殡葬公司有个风水大师,负责给家属看风水,制定一处风水好的地方下葬,而说是下葬,就是去那个所谓风水宝地的地方,挖个坑,把老爷子的骨灰放进去,埋了。
这就是葬礼最后的流程,从我来到开始,过程没超过一个小时。
我也没参加过葬礼,不知道葬礼具体的流程,于是也就没做声,老韩领着小妖,出了会场,我也跟了上去。会场外面,停靠着一辆银色的面包车,已经等候多时,车沿很脏,显出灰白色,像是泥泞干在了上面。
有个中年男子站在车旁边,抽着烟,跟身旁的同伴聊天打屁,见我们三个来了,于是拍拍手,站起身来。
那个大师说的所谓风水好的地方,其实就是城里的一处郊区,甚至都没有出城。
我跟老韩还有小妖下车的时候,四周几个零星的平房,不像是有人住,有一个平房的房顶还是漏的,露出腐朽的房梁,道边是一大片茂密的灌木丛,绿油油的,一旁长着同样茂密的野草。
我怎么看怎么寒碜。
而老韩低垂着眼睛,牵着小妖,没做声。
时间临近中午,那些殡葬公司的人坐在车子旁边,聊天,喝水。
二十多岁的主持人看了眼手表,朝我们笑笑。
我转头,问:“不是下葬吗,你们干嘛呢?”
“得等,等个定好的时辰。”他笑了笑,笑容有些尴尬。
老韩低垂着眼睛,不做声,过了会儿,她抬起头来,朝那些殡葬公司的人走去。
老韩轻声说:“骨灰盒给我,你们可以走了,不办了。”
那些人顿时停住了,不再聊天,喝水,而是开始面面相觑。
主持人愣了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老韩,奇怪地问:“怎么不办了呢?”
老韩牵着小妖,一声不吭。
她低垂着眼睛,眼里带着些难过。
我看了老韩一眼,也看见了她眼里的难过。
一股火从肚子里窜上来,我突然开始骂:
“他妈什么玩意儿,啊?”我咆哮:
“这是风水宝地?这是你妈家农屋吧,是不是过会儿还能给我烧两只大鹅?你们这他妈找的大师?草,你问问那大师会不会装电脑,金山游侠大师吧?”
“这小破地方,告诉我风水好?你们是他妈跟大医院合伙儿,骗我玩儿呢吧,信不信我去公安局告你们?”
“怎么,你瞪你妈,你不服?难不成你们上面有人?”
车上下来的人都不做声,左顾右盼,时不时拿着矿泉水喝一口。那主持人瞪着眼睛,他明显干这行没多长时间,见我发火儿,开始慌了神,憋了半天后,他说:
“不办也行,可我们不给退款啊。”
我气乐了,摆摆手,说:“赶紧给我滚犊子吧。”
有个人把矿泉水瓶放在一边,上了车,过会儿,拿着骨灰盒下来,把骨灰盒递给老韩——这小盒在几个汉子手里,显得寒碜。
老韩牵着小妖,没有说话,把骨灰盒抱在怀里。
这片郊区的泥土路,往西走,有一条柏油马路,时不时有出租车路过。
老韩摇摇头,说:
“陆仁,走吧。”
小妖拉着老韩的手,慢慢晃悠着,她仰着白净的小脸,表情懵懵懂懂。
她不知道我刚刚为什么发火,小妖看看老韩,又看了看我。
我跟着老韩,往那条柏油马路走去,脚下是泥土路,泥土路很干净,因为最近几天都是晴天,不是很泥泞,只是纯粹的泥土,黄而干燥,被来往的车辆压得严严实实,野草的香气很浓郁,阳光在头顶偏西,被沿路的杨柳挡住。
我跟着老韩,走着走着,我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车还停在那儿,几个人蹲在地上抽烟,看着我们的背影。
那主持人解了西装扣子,掐着腰,骂骂咧咧的,他忿忿地抽完烟,烟头随手一扔,扔进方才说的风水宝地里。
阳光明媚的天里,我跟老韩站在崭新的柏油路上,看着马路的尽头,等着车。
有辆出租车从远处驶来,远远地就开始减速,到了我跟老韩的面前,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挺年轻的脸,二十五六岁,脸很年轻,表情有些迟疑。
“坐车不?”司机问:“你们是来郊区散步来了啊,怎么在这儿打车?”
“散步来了。”我说。
我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老韩也打开了后车门,她左手牵着小妖,右手抱着骨灰盒,坐在车里,她低垂着眼,阳光透过车窗,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的脸很白,白到发亮——我想起她刚来我家那一天,那天我们在厨房开玩笑,开过了头,最后,我把她按在沙发上,当时她的表情很惊讶,窗外那么蓝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皮肤像是透明的。
小妖扒着车窗,看着窗外的风景。
一阵凉风吹过,带着野草的气息,很舒爽,小妖看着远处的麦田,眼睛瞪得大大的,泛着水光。
而远处的麦田绿油油,长在蓝天底下,一大片一大片。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司机瞟了眼后视镜,看着老韩。
“那是骨灰盒儿吧,我姥爷下葬的时候,就装进这么个盒子里。”
我一听,想起上回背老爷子去看球赛的事。
而这荒郊野外的,出租车很少走这里,有些担心,就轻声说:“不好意思啊。”
“不好意思,啥不好意思?”司机扭头看我一眼,表情有些古怪。
我愣了好半天,一时间没了话。
老韩的眼睛开始逐渐恢复神采,她轻声道:
“去趟长头桥。”
长头桥是个普通的石桥,架在一处小河上面,也是在城市的边上。只是附近没什么房子,只有一大片的枫树林,风一刮过,树梢上的叶子排山倒海地涌过来,像是安静的海浪。
我跟老韩下车。
下车之后,老韩左手牵着小妖,右手抱着老爷子,向着一片枫树林走去。
我跟在老韩的身后,老韩一直很沉闷,背影显得很孤独,而小妖牵着她的手,晃荡着。
枫树林很大,很广阔,头顶是遮天蔽日的树叶,阳光顺着树叶的间隙照射下来,地面满是陈年的枯叶,枯叶是一种陈旧的褐色,有幼小的蒲公英,长在枯叶里面,风一吹,蒲公英微微晃荡,小伞似的种子在阳光中漂浮起来。
我看着这片枫树林,突然想起我跟老韩去大医院的那一天,老韩那天也默不作声,收拾着老爷子的东西,她把茶叶放在桌上,捡起桌上的相框——
相框里也应该是一片枫树林,老爷子还年轻,头发虽然是年老的白色,但里面还夹杂着些年轻的黑发,老爷子弯着腰,对镜头露出笑容。
他的身旁,一个小男孩抱着篮球,倔强地看着镜头。
老韩松开牵着小妖的手,她把骨灰盒放在地上,默不作声地脱着西装,然后,她把西装叠好,放在枫树下面。
她撸起衬衫的袖子,露出白皙瘦弱的胳膊,她蹲下身,抚开枯叶,露出枯叶下黑色的泥土。
她开始挖,黑色的泥土和白皙的胳膊,形成鲜明的对比。
“爷爷以前喜欢来这散步。”老韩背对着我,挖着树下的泥土,轻声道:“带着我。”
小妖似乎没来过这儿,显得很新奇,她在枫树林中跑跑跳跳的,小裙子随着微风晃荡,像是小鹿成了精,过一会儿,黄花似的蝴蝶飞过来,停在树上,小妖一下不动了,乌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手掌合拢,扑向蝴蝶,这一下扑了个空,蝴蝶颤颤巍巍地飞起来,她慢慢地跟着蝴蝶,试图等着蝴蝶停下的时候,逮住它。
照片上的小男孩,大概只有现在的小妖这么大,而当时,小妖大概还没出生,哪怕出生了,也很小,没办法带出去散步,所以这片枫树林,只有老韩和老爷子知道,这是他们俩共同的秘密。
老韩穿着一身板正的白衬衫,背对着我,在树下挖着坑。
我看了一会儿,也撸起袖子,我走过去,蹲在老韩身边,我俩卖力地挖着。
小妖站在我俩身后,乌黑的眼睛低垂着,手里捏着一只挣扎的蝴蝶,她看了一会儿,撒开手。蝴蝶在空中张开翅膀,显得有些踉跄,蹩脚地扑棱两下,在树冠间隙透过的阳光中,飞得越来越自然起来,飞进了枫树林,消失了。
我跟老韩在挖坑,准备埋小妖的爷爷。
挖了不知有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我跟老韩终于挖好了一个坑,土坑深两分米左右,黑色的土壤在树下分成两小堆,老韩的手很脏,她抬起白皙的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
她抱起老爷子的骨灰盒,放进坑里。
老韩垂着眼睛,她的眼睛很深,像是沁着凉气的井,仅有很深的地方倒映出光来,她埋着土,这回我没陪她,而是低着头,站起身来。
老韩埋着埋着,晶莹的光一点一点地掉进土里,随着老爷子,一起埋了起来。
见老韩哭了,小妖突然瘪了瘪嘴,红了眼睛,用手背擦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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