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在天空中爆炸,照亮了天台。
她宝石红色的眼睛微微睁大,显得有些惊讶。
“什么?”她问。
“我喜欢你。”我说。
龙哥像是没听见我说的话,她的脸像是很诧异。
烟花在天上不断的爆炸,声音有些嘈杂,她的身体被烟花打亮,背景是操场上欢呼的人海。
“你在开玩笑吧?”龙哥说:“我以前是个男的啊。”
我低下头,咬咬牙,轻声道: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喜欢你。”
我本以为,心中那种悄无声息的转变,可能是出现在眼前这个女人来到我家的那个下午——
可如今我才发现,这种转变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也许比我想的还要久,可能是某个下着大雨的日子,也有可能在某个天台,当初的白海龙站在天台上,背后是燃烧的火烧云,他在最后的夕阳中沉默燃烧。
我可能很久以前就喜欢他,在他还是男人的时候。
操,我发现自己有点恶心。
当时,我本就不擅长面对自己内心,我还没有任何力量去对抗自己的爱情观,去对抗被灌输的道德价值观念——
但现在,龙哥变成女人了。
天空逐渐黑暗下来,烟花终于进行到了尾声,像是一场绚烂的闹剧。
天台上依旧很安静,我垂着头,揣着兜,看着她白皙的脚腕。龙哥白皙的胳膊架在栏杆上,她的眼睛亮了些许,而后垂了下去,显得有些沉寂,她轻声道:
“你知道我以前是个男的,为什么还会喜欢我?”
我低着头,没说话。
为什么,因为我是个基佬?
我觉得我可以辩解一下,我应该是个双性恋,感觉比同性恋来的好听。
也许我可以跟他扯些别的,比如喜欢一个人,其中最本质,最核心,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喜欢,而性别这东西只是个累赘——我要是想扯,我其实可以扯一堆,我是个挺贫的人。
但此时,我的心空落落的,自己都由衷觉得犯了什么忌讳。
但我已经没了退路。
我已经没了退路,白海龙。
龙哥轻声道:
“今天这话,我就当没听过,好吧。”
她背对着我,住着栏杆,看着天台下面,看着操场欢呼的人海,从始至终,我没能看见她的表情。
“你知道我以前是个男的,为什么会喜欢我?”
“你不觉得……这样有点,恶心吗?”
我一声不吭,揣着口袋。
我心中某处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龙哥轻轻摇了摇头,她转身,离开天台。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你家先借我住两天,明天之后,我出去找活儿……毕竟我也二十了,不能天天在你家赖着了。”
龙哥走后,我孤零零地站在天台。
站了一会儿之后,我走到栏杆旁,也把胳膊架在栏杆上,顺着天台往下看。
操场上的人都散去了,几个人在先前的舞台旁,正弯着腰,搬弄着舞台架子的钢管。而先前灯火通明的大学路,此时也人丁寥寥,那些摊位都被拆了,有个女人拖着一个硕大的塑料袋,袋子里面装着满当当的娃娃。
我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塑料袋。
两个娃娃装在里面,一个是个滑稽的小鸭子,还有一个Q版的无脸男。
无脸男沮丧着脸,他的眼睛上竖着两条红色的痕迹,像是两条刀疤,也像是两道泪痕。
那天我自己在外面逛了很久,到家之后,龙哥的房间关着门,门缝里很漆黑,没有光,大概是睡了。
客厅一片漆黑,明海穿着一身漆黑的兜帽衣,她坐在沙发上,表情阴郁,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地打着字。见我回来了,她也没说话,抬手推了推眼镜,继续编辑着她的代码。
我朝她打了个招呼,进屋睡觉。
老爷子下葬的日子是在第二天。
那天我穿了一身还算板正的黑衣服,打车去了葬礼的会场,到了会场,葬礼上意外地没什么人——会场偌大,只有正中央摆着老爷子的遗照,一旁摆着几个花圈,显得有些简陋。
老韩她站在窗边,低着头,白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今天没穿卫衣,而是穿着一件很板正的西装。
小妖却还是穿着以前那套,上身白色的体恤衫,底下一件连衣裙,她也没了平时活泼的感觉,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眼睛有点红,像是昨晚刚哭过一场。
她抹着眼睛,站在老韩身旁。
我走过去,我先前出去有点口渴,买了瓶水,想起老韩她们在会场里面,于是买了一兜子。我叹口气,给老韩递了瓶水。
老韩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接过。
“没什么人啊。”我看了眼会场,轻声道。
会场像是大学教室的格局,也有点像某种教堂,从会场往上呈阶梯状,摆着一长条的椅子。而此时,只有寥寥几人落座,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沉闷,比起难过,更像是一种无聊。
“那些人都是爷爷朋友的家属。”
老韩轻声道:“我爸我妈都在国外,都忙,今天到不了场……爷爷的朋友也没剩几个了,而且都住在医院里,没办法过来。”
我看了看他们——会场甚至还有两个孩子在玩闹,在老爷子的遗照底下跑跳,嬉戏着。
我点点头,轻声道:“所以就让家属来了。”
“嗯。”
那之后,老韩就没再说话,葬礼还得等上一会儿才开始,老韩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窗外的阳光顺着玻璃打在他的脸上,她垂着头,摆弄手机,表情没什么波澜,黑色的头发垂在她的肩膀上。
大概十分钟之后,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走上台。
他测试了一下麦克风,咳嗽两声,拿着一张稿纸,表情显得有些迟疑,开始念致辞:“韩艺文,出生于1935年,享年83岁,他出生在一个很平凡的家庭当中……”
那年轻人对着稿,声音沉闷,尽量要营造出一种沉重的感觉——可他的表情也太过沉重了些,像个玩世不恭的大学生,犯了错,正在全校大会上念检讨书,尽力要表现出错了的样子。
台下的人都看着他,无所事事,有个大婶甚至在嗑瓜子,把皮随手往黑色的塑料袋里一扔,又抓起一把,放进摊开的手里。
这殡葬公司显得很没什么水准,是先前那个大医院推荐的,整个葬礼不中不西,念完致辞之后,那年轻人又看了会儿稿,眼见气氛沉闷的不对劲,想了想,于是开始东聊西扯,到后来越聊越偏,甚至居然开始聊起了殡葬的流程,还说什么中午要收份子钱。
来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在台下无所事事的听,一听要收份子钱,他们都很有默契地抬头,面面相觑一眼。
有个农民穿着的大哥,摸出兜里的一盒红双喜,出了门,就再没回来过。那个嗑瓜子的大婶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挪着屁股起身,拿着塑料袋出了门——
他们跟老爷子实际上并没什么关系,老爷子的死本质上与他们无关,他们本来也可以不用来的。
到最后,老爷子的葬礼上居然就剩下我跟老韩。
会场最后的椅子边上,我转过头,老韩依旧低头,黑色的眼睛很深,深如死水,低头玩着手机。小妖乖巧地坐在老韩身边,转头看着窗外。
那主持人本来唠的挺欢,眼见人都走了,慌了,他四下看了一眼,见我们三个坐在窗边,于是看了眼手里的纸。
“那致辞到此结束,现在开始准备下葬,请家属起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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