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充满注定与必然的世界上,还有什么能逃过《大预言》的法则?”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失败了再谈放弃。”
——教廷里的一段辩论
龙塔顶端是一片圆台,中央嵌着花岗岩星盘,巨大的淡蓝晶体悬浮在星盘之上,形状如同裂开的卵,金色文字早已逃逸,暗淡的咒契旋绕在这枚死去的预言石周围。它曾经是所有预言的心脏,曾经焕发着耀眼的光芒,曾经被叫做——希洛艾。
希洛艾并不是神,而是创造者的投影,一个脆弱的傀儡。至于创造者是谁,连阿法斯特也说不清,在千年的岁月里,他们从未谋面。红龙怀疑,世界诞生之初,创造者便已离开,设置希洛艾为代理人,不断创造出多如繁星的预言石,确保历史按照唯一的轨迹行进。
代理人找到维护者,订下契约,红龙是所有维护者中最强大的一个,管理着决定北地命运的主预言,同时也负责守卫代理人。
第二个工作300年前就已结束,希洛艾自行损毁。
但留下的预言足有5000年之长,也就是说,距离真正卸任还有好一段时间。龙是重视契约的生物,即使没有监督,一样会忠实履行义务。
现在既然希洛艾成了残骸,圆台也就成了红龙的私人空间。各种各样的收藏品堆起小山,阿法斯特每年都将它们分门别类的整理一遍,其中最满意的是武器与盔甲——矮人精湛的手艺、兽人粗犷的做工、精灵华而不实的雕琢、以及人类独特的品味,造就出个性迥异的成品。
花上个几百年,你能成为任何方面的行家里手,收藏也不例外。
阿法斯特对集骨者那畸形的嗜好嗤之以鼻——骨头?想想都恶心。
红龙惬意的趴在盔甲堆上,光滑的金属表面正适合柔软的腹部,长尾卷了半圈搭在头边,双翼合拢后几乎不占什么空间。一路劳顿,回到这张“小床”的感觉还不错。
阿法斯特的另一个爱好是装扮后四处游历,他曾经拥有许多种身份,包括精灵、矮人甚至兽人……最近他对人类有所偏好,4年前造访阿姆兰的老者,放荡不羁的吟游诗人华兹华斯,全都是他的得意之作。
为了享受每个角色带来的乐趣,他通常会暂时封印自己的一部分龙格甚至记忆,真实的感情、紧张的冒险、恢复身份时的错愕,这样美妙的体验令他乐此不疲。
当然,到最后,红龙会亲手“杀死”那些角色,收藏好他们的故事,在无聊的日子里细细回味。
远征结束了,真相大白天下,队伍四分五裂,估计子夜骑士不会再来找麻烦。
阿法斯特本应高高兴兴的睡个安稳觉,但异样感让他踏实不下来,和鳞片中恼人的虱子无关,他发现自己仍然惦记着那位执盾的少女——
格兰蒂尔。
好吧,她既勇敢又善良,不太会掩饰感情,让吟游诗人怦然心动……可这有什么关系?华兹华斯的人生已经终结,他的经历成了红龙的诸多藏品之一,现在反倒要指导起收藏者了吗?
《大预言》早晚会让北地窒息的,历史还是交给创造者们自己吧,比如那个女孩……
够了!阿法斯特挥赶开这个念头,契约就是契约,拿出一条龙的尊严来。
有什么在余光中闪烁,龙抬起头,再熟悉不过了——是北望者,那面宝蓝色盾牌。
格兰蒂尔出现在阶梯顶端,金发的少女又一次打破了龙的推断;还有阿姆兰,前任契约者手握阔剑,和养女一同站在圆台之上。
“真让我意外。”龙从盔甲堆上起身,有几个精铁护腕叮叮当当顺着小山滚落。“该说欢迎呢?还是无奈?两位执着的挑战者。”
格兰蒂尔打量着整个圆台,目光扫过成堆的收藏品,落在中央碎裂的预言石上。
“啊,没错,这就是希洛艾。”龙介绍着:“如你所见,失聪、失语……或者说,死了。”
“可留下的预言还有5000年之久,耐心等等如何?”阿法斯特建议道:“命运终究是自由的。”
格兰蒂尔走近盔甲堆,望着高高在上的红龙。
“那样的话,又会有许多人被《大预言》束缚,并因此而痛苦吧。”少女坚定的告诉维护者:“北地、白塔、双亲、亚伦汗……失去过一切的我不会回头,即使什么都做不到,也一样要战斗下去。”
“真不愧是穆卡斯的女儿。”龙感慨道,目光移向游骑兵:“这么说你原谅了阿姆兰?”
“并没有。”格兰蒂尔摇摇头,“阿姆兰叔叔和我选择了用这种方式赎罪,父亲的遗志由我们来完成。”
“阿姆兰·伊西德尔,你终于以一个战士的身份来到我面前。”龙说:“可喜可贺!不再犹豫和恐惧了吗?”
“是时候了,一决胜负吧!”游骑兵的阔剑贴肩而立:“我们早有约定!”
“人类果然很有趣。”龙刻意瞟了眼格兰蒂尔:“誓守之物给了你勇气吗?”
“很遗憾,我们现在成了敌人。按照契约,阻碍《大预言》者必须排除。”阿法斯特展开双翼,鳞片沙沙作响。“用这种形态战斗你们毫无胜算,为了奖励两位一直以来的坚持,我决定提供个机会。”
龙又一次变幻身型,巨大的躯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内坍缩,强光之后,一位红发灼瞳的少女从星云般的魔雾中走出。她穿着锁边皮甲,匀称的身材和格兰蒂尔相仿,看上去不过16、7岁。
“即便如此,仍不算公正。”红发少女开口,稚气未脱的声音和周身散发的压迫感格格不入。“我的力量、速度和技巧全在你们之上,更何况还有魔法的帮助,比方说……”
她抬起右手,数把兵刃从武器堆飞出,被无形之力吸引在一处,伴随着刺耳的噪音,兵刃相互扭曲盘绕。下一秒,赤红的锻火突然吞没了悬空的铁团,铁团熔化后向两端拉长,更精细的铸造还在继续——三角剑尖、锯齿刃、雕有龙眼的剑托和一段修长的把手,各个部分依次呈现,直到巨剑完成。
红发少女接过武器,一阵寒流从手心涌出,冷却了通红的巨剑。那深青色的武器甚至比主人还要高——现在居然被单手兀突的擎着。
“魔剑士凯瑟琳,专为你们准备的身份。”红发少女自我介绍道:“也可以叫我‘处刑人’。”
“子夜骑士,从我的藏品中挑选一件武器吧,单靠盾牌是无法让我尽兴的。”凯瑟琳建议。“渺茫的希望之后必然是绝望,那之前,请奋力挣扎吧。”
格兰蒂尔走向武器堆,停下了。
她回想起四年前,当费迪南德问到她不拿剑的理由时,自己凑在老国王耳边幼稚的回答——“因为阿姆兰叔叔就是格兰蒂尔的剑。”
对父亲的依赖,对游骑兵的依赖,不放开这些的话,我始终是个孩子……少女告诫自己。
白塔的悲剧,游骑兵的背叛,父亲的死,何尝不与我的依赖有关?
被保护着却懵懂无知,这就是你的罪,格兰蒂尔。
那么我还有资格交上答卷吗?父亲……
“格兰蒂尔,我问你,勇气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当你能回答我的问题时,就算是长大,可以拿起剑了。”
我曾经以为,勇气在于无畏的战斗,可那不是全部答案……
渐渐的,我明白了“理解大家的勇气”、“坚持承诺的勇气”、“爱的勇气”、“说出爱的勇气”……
以及从悲伤的泥潭中站起,再次接受一个人、共担罪责的勇气。
守望着你的女儿吧,父亲,这是最后一战了!
格兰蒂尔从无数种兵刃里选择了长剑,剑锋指向凯瑟琳。
“如果我们获胜,将要求一个契约!”
“可以。”凯瑟琳轻描淡写的同意:“如果我赢了,你们都会死。”
魔剑士率先发动攻击,从盔甲堆上侧滑而下,巨剑伴着冲击力横切向格兰蒂尔腰际,游骑兵立起武器替少女防住突袭,凯瑟琳的力量占了上风,两柄剑一同压向阿姆兰胸前……格兰蒂尔从右侧插入,剑锋斜刺向凯瑟琳肋间,魔剑士回跳避开。
阿姆兰紧追过去,凯瑟琳冲他抬起左手,笑容宛如梦魇。
旋风骤起,将游骑兵牢牢困在原地,凯瑟琳扬臂高呼“Derey!”——气流向她头顶汇聚,许多盔甲与武器从藏品堆里升起,银闪闪的悬浮在空中。
手臂挥下,悬浮物万箭齐发,致命的金属风暴锁定了游骑兵。
格兰蒂尔抢到阿姆兰前方,北望者接连挡开数次袭击,长剑拨飞了一柄旋转而来的短斧,但无休无止金属风暴还在继续,当两人几乎被吞没时,阿姆兰从魔法中挣脱,立刻以背部护住少女移动向右,逃出风暴中心。一把弯刀切开了锁甲,在他腰侧留下猩红的血口。
吟咏声传来,另一个魔法正在酝酿,风预示了魔力的流动,凯瑟琳的掌心,暗影压缩成长矛……
来不及多想,阿姆兰拾起地面的匕首掷向魔剑士,凯瑟琳显然没有预料到游骑兵如此迅速的反应,仓促侧头躲避时,白皙的面庞上被划出一道血痕,她愣住了,魔法消散殆尽。
凯瑟琳抬手抹了下伤口,凝视着殷红的指尖——
“干得不错,阿姆兰。”她评价道:“看来是我低估了你们。”
魔剑士身形如影,话音刚落巨剑就到了,这记纵劈如同降雷,游骑兵和格兰蒂尔分别避向两侧,地面随着轰鸣碎裂。凯瑟琳拽回武器,仿佛那巨剑根本没有重量,突刺对准了阿姆兰的咽喉。
北望者顶开巨剑,锯齿锋刃擦过盾面时爆出一连串火花,格兰蒂尔加入战团,三人缠斗在一处。兵刃的对撞声此起彼伏,游骑兵和少女相互支援,凭借配合与凯瑟琳压倒性的力量抗衡。进逼与后退、后退与进逼,身姿随着脚步变幻,战斗的节奏越来越快,凯瑟琳的一次横扫被盾牌崩开——
格兰蒂尔抓住魔剑士回防不及的瞬间,长剑划了个弧直击她的右臂,于此同时,阿姆兰的阔剑已经扬起。
“不瞄准要害可不行啊!我善良的子夜骑士!”凯瑟琳松开武器,撤手躲过少女攻击,之后扭身一脚正中游骑兵的腕部,将阔剑踢飞,左手就势抓住格兰蒂尔领口,把她扔出了十几米远,重重跌落在一堆陶瓷藏品里,碎片满地翻滚。
魔剑士并没有给少女喘息之机,双臂平举,两手虎口间寒气袭人,冰晶迅速凝结成利锥,“嗖”的一声,如离弦之箭般飞向了挣扎起身的格兰蒂尔。
一只大手牢牢攥住冰锥,鲜血从指缝中不住滴下,圆台纯白的地面上的又添了一滩血泊,阿姆兰忍痛将那凶器掷回向凯瑟琳,后者不避不闪,撤除魔力让冰锥直接消散在空气里。
“阿姆兰,看来你是下定了决心守护子夜骑士。”凯瑟琳望着气喘吁吁的游骑兵:“不过你自己要怎么办呢?”
她脚尖一挑,勾回了巨剑,深青色锋芒上流淌着凝练的寒光,阿姆兰从中看见了自己的形象——疲惫不堪,但是没有畏惧。
杀意笼罩了游骑兵,凯瑟琳暴风雨般的攻击接踵而来,剑路变幻莫测,阿姆兰如同深陷一片致命荆棘,根本没机会拾起掉落的武器,只有靠腾挪躲闪挣扎求生,不一会双肩和左腿又添了几道剑伤。所幸在链甲的保护下,伤口并不算太深,但失血和痛楚大大妨碍了他的行动,他感到自己正在死亡泥潭里越陷越深。龙塔顶端稀薄的空气是另一个敌人,加速了体力的流逝,他仿佛被无形之力扼住咽喉,每一个呼吸都艰难无比。
凯瑟琳不仅仅剑术出色,灵活性一样胜人一筹,作为龙的化身,她是个完美的战士,丝毫不必担心疲惫,源源不断的力量化作稠密的攻势。
阿姆兰一个失神被魔剑士绊倒在地,凯萨琳扬起巨剑,灼瞳里满是“处刑人”的冷漠。
脚步声从身后靠近,格兰蒂尔疾跑向游骑兵。
“低头,阿姆兰叔叔!”她喊。
巨剑落下,北望者擎起,爆发出振聋发聩的撞响。
少女半跪在地,勉强承受住攻击,她的脸上和双臂全是擦伤,正努力将凯瑟琳顶开。
“子夜骑士,你的顽强让我吃惊,小腹的伤口怎么样?肩膀还痛么?腿已经撑不住了吧?”凯瑟琳故作关心的问道,几秒后表情便恢复了冷酷:“你需要休息,永远的……”
霜雪顺着剑锋蔓延上盾面,碎冰覆盖了亚伦汗徽记,寒冷穿透北望者、渗入骨髓,格兰蒂尔的左臂几乎失去了知觉……
“保护好我的女儿”——格兰雯烈火中的微笑浮现在游骑兵眼前,唤星花温婉的芬芳里包含了爱与勇气。
阿姆兰一把抓回阔剑,直突向凯瑟琳心口,魔剑士不得不从北望者上撤走武器进行防御,居然被逼得连连后退。她索性几次小跳拉开距离,站稳身姿左手指向跪地的少女——
龙焰!这是个无需咏唱的魔法。
就在凯瑟琳指尖,火球逐渐膨胀,焚灭万物的热度令空气朦胧起来。炽风袭袭,面庞干燥的发紧,阿姆兰不顾一切的抱住格兰蒂尔,侧滚离开龙焰的路径。
火流席卷而过,地面被烧出一道深坑,半个藏品堆成了焦炭,呛鼻的浓烟挥之不去,连碎石上都缀着腾腾火苗。
游骑兵垂视着怀里的少女,欣慰的发现她并没有受伤,只是太疲惫、太虚弱,恐怕连站立都是个挑战吧……
“阿姆兰叔叔,你的手!”格兰蒂尔含泪大喊。
麻木的身体,迟到的痛楚,游骑兵侧过头,自己的左臂只剩下了焦黑的残端,龙焰第二次摧残了他……
理应恐惧、理应哀嚎,但不知为何,内心却如此平静。
“没事的,格兰妮。”阿姆兰放下阔剑,抬起仅剩的右手抚摸着少女的金发:“不要怕,我还在这里。”
“柔弱的人类啊,聆听属于你们的挽歌。”凯瑟琳一步步接近。“无知、无力、无用,到头来什么也无法改变。”
纵然不甘心,龙说的全是实话——现在的两人伤痕累累,精疲力竭,注定的失败已近在眼前。
魔剑士走近他们,胜利者高傲的打量着两人。
阿姆兰用身体护卫好格兰蒂尔,这一刻,少女是生命的全部意义。
“不必担心,我会用另一种龙焰为你们送葬。”凯瑟琳冷冷的说:“两个人一起。”
她将巨剑插在地上,凝神吟咏,古老的咒文仿佛死亡之诗,低沉而悠长。凯瑟琳周身泛起冰蓝火焰,和集骨者类似,感觉不到热度,唯有隆冬般的严寒。
“以灵魂为燃料的冰焰。”凯瑟琳介绍道:“就这么沉沉入睡吧,二位。”
吟咏继续下去,火苗一瞬间高涨,诡异的蓝焰笼罩着魔剑士,她缓缓冲两人抬起手。
阿姆兰惟愿自己化作墙壁,成为格兰蒂尔面前密不透风的屏障。
一个轻柔的声音贴在耳畔说:“我去了,阿姆兰叔叔……”
游骑兵大叫着阻止格兰蒂尔,但仅剩右手的他迟了一步——
少女猛的从他怀中挣扎起身,扑向了凯瑟琳,北望者率先掷出,措手不及的魔剑士埋头躲避时,被格兰蒂尔揽住了腰际,两人摔倒在地,一同翻滚向圆台边缘。
最后一刻,凯瑟琳停稳了身姿,一股红发垂落在高罕的圆台之外……
格兰蒂尔骑在魔剑士胸前,长剑对准了她的咽喉。
“是我们赢了!阿法斯特!”少女宣布。
凯瑟琳震惊的仰望着格兰蒂尔——由于刚才的接触,少女全身都被冰焰包绕,她的灵魂正承受着无法估量的痛苦,可那夏荷色眸子里依然闪烁着胜利之光……
令人敬畏的勇气和执着,命运必将因此改变吧……
“我输了。”凯瑟琳痛痛快快的承认。“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或者说契约。”
魔剑士解除了冰焰,但为时已晚,格兰蒂尔的生命之烛即将熄灭,执盾的少女牺牲了自己——
她大口大口的吐出寒气,苍白的嘴唇上凝了一层霜,全身颤抖不止。灵魂正在冻结,余烬的热量还能持续多久?
“是让我帮助亚伦汗对抗兽人吗?”龙问。
格兰蒂尔强忍痛楚,坚定的摇了摇头,长剑从手中脱落竟浑然不觉。
“红龙阿法斯特……我要你……不再干涉北地的……历史。”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艰难的保持着呼吸。
“可是如果没有我出手……”龙疑惑着。
“阿姆兰叔叔能够做到……”格兰蒂尔打断了他,勉强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他会带领亚伦汗……走向胜利……用人类自己的力量!”
“明白了。”龙说:“那么契约成立。”
格兰蒂尔释然的倒向后方,一切都结束了……不再需要咬牙坚持,不再需要忍受伤痛,不再是——子夜骑士。
她只是个16岁的女孩,将永远……永远……停留在这幸福的年纪,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以无拘无束的追寻。
阿姆兰赶了过来,用右手将少女轻盈的身躯托住,紧紧搂入怀中。
还可以……就这么躺在他的怀里,甜甜睡去……格兰蒂尔悄悄的想,小女孩的成就感萦绕在心间。
“北望者……”她呢喃着。
游骑兵将盾牌放在她手边,格兰蒂尔的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盾面,长久以来,第一次感到无比祥和。
“这样……三个人……又在一起了,父亲……格兰妮……阿姆兰叔叔……”
游骑兵的泪水点点滴落在她的面庞,口中呼唤着她的名字,那声音明明近在耳畔,却又如此遥远……
“为什么……要哭呢?阿姆兰……叔叔,我终于……做到了呀。”右手已经不听使唤了,少女抬起左手轻轻为阿姆兰拭去泪水。“所以……表扬……格兰妮吧……”
游骑兵早已泣不成声,眼中满是悔恨。“对不起……格兰妮……我……”
“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格兰蒂尔浅浅的笑着:“明明……说好了……要两个人一起背负……却自顾自的……抛下阿姆兰叔叔……”
寒冷侵蚀着她的意识,少女知道自己要抓紧了,鼓起最后的勇气,完成属于格兰蒂尔、但并非子夜骑士的远征——找回宝贵的“家人”,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家人”的称呼——不是养父、不是叔叔……而是……
爱人。
“记得……格兰妮攒下的小愿望……吗?”如果可以,她的脸上会带着红晕,但此时此刻,连笑容也成了舍求。“那么……吻格兰妮吧……阿姆兰叔叔……”
游骑兵含着泪吻了她的额头,但少女却执着的向上凑了凑,让两人双唇短暂相接,这个动作耗尽了她最后的力量。
“阿姆兰·伊西德尔,你知道格兰妮喜欢怎样的你……”少女缓缓闭上双眼:“所以,逆流而上,带领亚伦汗战斗吧……成为我爱的那个人。”
格兰蒂尔没有等到游骑兵的回答,手臂垂下,在所爱之人的怀里停止了呼吸,她的表情如此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我发誓!格兰妮!……醒过来啊!格兰妮!!”阿姆兰痛不欲生的摇晃着少女的双肩,但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格兰蒂尔再也无法回应游骑兵的呼唤。
阿法斯特恢复了龙型,此时正盘旋在两人上方。
“我很抱歉,即使是龙,也无法让人起死回生。”他说:“我会遵照新的契约,放弃《大预言》维护者的身份。”
“滚!远远滚开!!”阿姆兰大吼,声音回荡在圆台之上。
龙展翼高飞,留下沉浸在悲伤之中的男人。
遥远的天际,朝阳正冉冉升起。
………………
………
AC1220年秋,所有的预言石都无法解读。
AC1221年冬,希洛艾之子教团宣布解散。
AC1222年夏,光复亚伦汗的呼声高涨,旧贵族们纷纷下台。同年秋,迫于压力,国王达伽马让位给他的侄子多伦索,年轻人一心复国,任命“独臂将军”阿姆兰·伊西德尔为统帅,开始了第二次与部族的战争。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内便收复了故都迪兰,这奇迹般的成就被称为“亚伦汗之夏”。
AC1222年秋,亚伦汗军在“列王山会战”中重创部族,阿姆兰亲自率领骑兵撕破了兽人的防线,一路收复了白塔要塞。
………………
………
AC1222年,暮秋,白塔要塞城郊。
鱼鳞似的晚云被夕阳染成绯红,天穹之下是静谧的墓园,在能够守望北地的山岗上,并立着三个墓碑,分别属于穆卡斯、格兰雯、和他们的女儿——年仅16岁的格兰蒂尔。
阿姆兰在墓碑前矗立了整个下午,一身银铠的“独臂将军”是亚伦汗王国的英雄,诸多称号和荣誉不胜枚举。然而只要站在这里,回忆起曾经的白塔,回忆起那次远征,他便深切感受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赎罪——一个背叛者向老友的赎罪、一个食言者向母亲的赎罪,以及……一个懦弱者向少女的赎罪。
阿姆兰弯下腰,将蓝色盾牌轻轻放在穆卡斯与格兰蒂尔之间,夕阳下的北望者熠熠闪耀。
同样是在秋日,执盾的少女和龙立下契约,大预言从此终结……
阿姆兰注意到身旁的人影:修长的身材,林地战衣,标志性的长弓——来者的身份已然明了。
“莱宁。”统帅转向往日的战友。
精灵点头致意,默默向穆卡斯一家献上白莲,却偶然间发现了躺在格兰蒂尔墓前的秋翎花。
“被隐藏的爱。”莱宁说出花语:“为了你的养女格兰蒂尔吗?”
“为了格兰妮。”阿姆兰更正道,转身离开墓园……
战场在召唤,马不停蹄,一路向北,直到光复亚伦汗,统帅必须站在所有人之前。
……………………
…………
AC1224年秋,双方最后的决战中,阿姆兰·伊西德尔如愿以偿的倒在沙场上,按照他的愿望,遗体被安葬在白塔要塞,毗邻穆卡斯一家。更矮的墓碑,更简陋的装饰——没有人理解统帅的决定,除了他自己。
碑文与丰功伟绩无关,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但愿我赎清了自己的罪。”
同年冬,北地光复。
不知何时,一首有关“执盾少女”的吟游诗歌流传在亚伦汗王国,人们并不清楚少女的名字,甚至怀疑她是否存在,但悠美的旋律折服了所有听闻者,想必将历经时间的考验,永远传唱下去。
“…………
还有那——
吟游诗歌,旅者之梦,
战士之死,折翼之龙,
执盾的少女与无限的星空,
有人称你为希洛艾的挽歌,
有人称你为大预言的暮钟,
可是在我心中,
你却如此简单,
纯洁到令人心动。
好像一阵子夜里,
打开了黎明的风。”
~fin~(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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