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地编年史中,龙是不为人知的存在,但正是这枚关键的砝码,左右着整架天平。”
——摘自《迷雾之后》
黎明,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
华兹华斯不见了踪影,吟游诗人什么也没留下,哪怕一张字条、一个记号。他应该在半夜离去,因为脚印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莱宁推测他可能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去了龙塔,虽然三人都为华兹华斯的安全担忧,但还是决定先去矮人的坟前道别——毕竟,这也许是说“再见”的最后机会。
沃夫斯坦被埋葬一处山坡上,巨冠榕树之下。坟土踩得很密实,石块叠成了小丘,双刃斧“黑轮”倒插在坟前作为墓碑,手柄上挑着矮人的鹿皮头盔,还有,那金属酒壶安安静静的躺在小丘顶端——属于战士的薄葬别无华饰。
昨夜的大雨并没有破坏这片安息地,从山坡可以看见巍峨的龙塔——
那是根拔地而起的擎天之柱,和撒古顿废墟的不同,整体宽度完全一致,螺旋阶梯沿着洁白的塔身攀缘而上,即使在万里无云的晴天,也无法仰望到顶端。晨曦中,鸟群围绕着龙塔飞翔,几度盘旋,展翅向高空。
拥有双翼的龙为什么会需要阶梯?高塔又通向哪里?……这些问题只有塔的主宰才能解答。
三人一一和沃夫斯坦道别,格兰蒂尔默默祈愿,请矮人守望着自己最后的远征……
他们顺着高大的围墙行走,身边的浮雕描绘着整个北地的历史,从矮人的“铁时代”直到兽人的“灰烬时代”,甚至延续向未来,仿佛《大预言》的缩本……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龙塔正门,两根立柱顶端是斗剑的士兵——兽人高高在上、人类匍匐在下,寓意着亚伦汗的衰亡。
雕花铁门敞开着,并没有守卫的踪迹。
三人谨慎前进,穿越一片繁茂的果林,金秋之实沉甸甸挂在枝桠,熟透的山梨无人采摘,昨日的雨滴湿润了叶片,晨光下点点晶莹。
内环围墙较矮,走过第二道门之后,龙塔近在眼前——
洁白基座位于开阔的广场中央,塔身直冲天际,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堆栈在围墙脚下的全是预言石,有几处甚至垒成小丘,金色文字鱼群般游弋在淡蓝晶体中,让格兰蒂尔回忆起了四年前的晚宴。
周围并没有龙的影子。
华兹华斯背朝众人立于基座的台阶之上,似乎正仰望着高塔陷入了沉思,令人诧异的是,他换了身火红长袍,那颜色和头发一摸一样,在洁白的背景上分外显眼。
“华兹华斯!”格兰蒂尔呼喊着上前。
阿姆兰挡住了她,阔剑已经紧握在手。
“我得表扬你,阿姆兰·伊西德尔。”吟游诗人并未转身,他的语气完全变了,没有一丝轻佻,而是深沉如夜。“你的直觉相当准确,从最开始就做出了合理的判断,我差点以为要丢掉送上门的乐趣了——你知道我是指的是许多天前。”
他抬手揉了揉肩头:“被你按住的地方现在还痛着呢。”
“你究竟是谁!!?”阿姆兰厉声问。
“答案显而易见——”华兹华斯转过身来,冲三人优雅的一躬,双手摊开表示欢迎。“诸位光临敝宅,我不胜荣幸,‘红龙阿法斯特’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龙!”阿姆兰和莱宁同时惊呼,连连后退。
“华兹华斯……?”格兰蒂尔愣愣的开口。
“阿法斯特。”龙更正道,无奈的看了看格兰蒂尔。“子夜的骑士,我提醒过你,但你还是来了……不过,这也算是可以预知的结果。”
龙依然保持着吟游诗人的外型,他将四弦琴轻轻一抛,那乐器“哧”一声融化在了空气里。
“这段时间我们相处愉快。”龙的目光移向阿姆兰:“或者说大部分时间如此……为了奖励各位的执着,我允许你们提问——”
龙顿了顿,一副悠然的表情:“现在,可以开始了。”
“为什么?华兹华斯……”格兰蒂尔垂视着脚下方砖,低语道。
“我健忘的子夜骑士,看来你还没有习惯我的新称呼,愿意的话,可以直接叫我‘龙’。”阿法斯特表示,接着换了种玩味的口吻:“另外,你的问题太笼统了: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吃早饭?——龙当然不用吃人类的干粮。”
“为什么要伪装!?”少女鼓起勇气说。
“我想我已经回答过了,就在昨晚——因为‘无聊’。”龙干脆的解释:“不工作的时候,我寻找各种方式打发日子,想必诸位观赏过我的宅邸?浮雕、大门、果林、阶梯……除了高塔和预言石,有哪样是真正的龙所需要的?你们的远征同样是诸多‘游戏’之一,不得不说,这次我玩得很尽兴,可以算得上投入……”
“请允许我的不恭——”龙歉然的对格兰蒂尔说:“作为人类的华兹华斯,或许已经爱上了你,这种感情甚至影响了我,所以才有了我们之间的对话……但是,如你所见,游吟诗人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诺言——陪你走到‘人生’的尽头。”
“为什么要帮我们、甚至救我们?我们应该是敌人吧……”格兰蒂尔追问着,但语气的份量却越来越轻。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龙打断了少女的话,顺着台阶一级级走下,当他接近时,阿姆兰护住了格兰蒂尔,龙却只是挑了个位置坐下。“我不与任何人为友,不与任何人为敌,我是中立的眼、是调律的手、是无法撼动的心,我有许多个称号,现在只选取最贴切的一种告诉你——”
“《大预言》的维护者。”龙重重掷出这几个字。“根据我和真神希洛艾之间的契约,当《大预言》遇到阻力,我必须及时排除,这就是龙唯一的使命。”
“看来我玩得过火了。”龙叹了口气,仰卧在台阶上,双手枕于脑后。“……甚至帮你们解决了‘集骨者’,那家伙也看守着《大预言》……照理说我们算得上同僚……”
“虽然它的力量太过弱小。”这句话平静的可怕,令三人不寒而栗。
“总之,华兹华斯所有的贡献皆来源于你的信任,或多或少,算是种回馈。”龙说:“从这种意义上讲,格兰蒂尔,是你改变了大预言。”
“但是就到此为止了。”他冲内墙周围的预言石扬了扬头。“我负责守护的是关系到北地命运的‘主预言’,比如人类与兽人的战争……”
“当然,包括白塔要塞。”龙刻意瞟了阿姆兰一眼。
白塔,北地的屏障,童年的乐土,曾经的家园……还记得灰石路,还记得高罕的城墙,还记得在父亲的肩头上远望烽火与狼烟……
“看吧,孩子,亚伦汗绝不会屈从于《大预言》。”
坚强……格兰蒂尔,不要哭泣……你是这句话的继承者啊!
“红龙阿法斯特。”少女咬紧牙关,将吟游诗人的形象驱出脑海。“就因为这样,你杀害了父亲?”
“自然,穆卡斯属于不得不除的‘阻力’。”龙坦承道:“《大预言》已经修正,四年前的事情我本不打算重提,但我知道那就是你此行的目的。”
“听着,人类骑士。”龙端正坐好,架势像个严肃的老者。“杀死穆卡斯的不是我。”
格兰蒂尔的呼吸凝滞了,有几秒,她如同身陷冰窑,寒冷夺走了一切感知,只剩下阿法斯特的话回荡在黑暗之中。
“不可能……”少女反复呢喃着这个词,并未注意到阿姆兰苍白的脸色,男人犹豫了许久,最终没有开口。
“固执的子夜骑士,你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中。”龙叹了口气,“除非迫不得已,我不会直接介入历史,更多时候,我只是观察者。那么,让我以一个明眼人的身份,来告诉你何为真实……”
“真实往往是残酷的,我再次奉劝你掉头离开。”龙最后提醒道:“远征游戏就进行至此吧,你见到了龙,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再向前,可是深渊……”
格兰蒂尔的表情说明她等待着答案,北望者浸沐在晨曦中,斑驳的盾面纪录着战火……恍然间,龙发觉父女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处,未曾改变的,是那面盾牌。
“重新认识你的远征吧。”龙一字一句的说,语气深沉如钟:“重新认识每一个人。”
“恐怕,真正的追随者只有你自己而已。”龙告诉少女:“为了‘战士之死’的沃夫斯坦,为了‘打发时间’的我……各自的秘密、不同目的……下面再说说精灵王子吧……”
“等不及了么,莱宁殿下?”龙的目光越过格兰蒂尔肩头:“您的弓指着哪里呢?”
少女回头,莱宁如同陌生人一般,绯色的双眼里不带感情,那把长弓毫无疑问的对准了自己,灰羽箭锋利的箭头寒光闪闪。
“莱宁!?”格兰蒂尔几乎窒息,温文尔雅的精灵总是用苍之森的哲言鼓励着她,长者般关怀着她……可现在,那明明白白的杀意究竟是……
“你想做什么!精灵!”阿姆兰遮挡住少女,怒喝道。
“让开!必须结束了!”莱宁拉满长弓,表情和绷紧的弦一样僵硬。“子夜骑士,让我们做个了断吧。”
“你的理由是什么……”格兰蒂尔压制住所有的迷茫与无力,一丝勇气支撑起发软的身躯。“我让你失望了吗?”
“恰恰相反。”莱宁闭上眼躲避少女的对视。“太阳一般的‘子夜骑士’,你让阴影中的我无法抬头。”
格兰蒂尔只能用“哎?”来回应精灵。
“我为了目睹你的失败而参加远征。”莱宁说:“但你那不可思议的勇气一次又一次带来了奇迹,渐渐的,连我自己也被感染,成为了奇迹的一部分……”
“我的父亲精灵王为了对抗《大预言》战死沙场,他付出生命也无法扭转的‘时代更迭’,决不能被其他人打破。这是阻止你的最后机会了,子夜骑士,不能让你再接近龙。”精灵进逼了数步。
“命运之内无偶然。”他说:“父亲的话陪伴了我400年,而你正在否定我的一生。”
“你得先过我这关!”阿姆兰亮出了阔剑。
“住手!”格兰蒂尔大喊,抢到两人之间。
“准备好武器,和我战斗吧,子夜骑士。”精灵沉声道。
“格兰蒂尔不会和莱宁战斗!”少女将北望者交给阿姆兰,以毫无防备的姿态靠近精灵,心口迎上了箭锋:“过去、今天、永远!我从没有想过要超越精灵王,也从没有尝试过要否定莱宁……”
精灵抠紧了弦,长弓绷成一弯新月,一旦放松指尖,利箭将埋入少女的心脏……
他在犹豫。
“我的父亲穆卡斯和精灵王一样,不甘心成为《大预言》的傀儡,立志剪断那些绳线……”格兰蒂尔轻声诉说:“思考着、追寻着、抗争着……并为此而牺牲。父亲最后的背影消失在战场上,留下了12岁的我……我傻傻的等着父亲回来,可回来的只有北望者……阿姆兰叔叔带着我逃离白塔,兽人的呼喊此起彼伏,曾经的家面目全非,熟悉的人横死街头……还有火、还有哀嚎……”
“格兰蒂尔不想当什么英雄,所以不会冒犯你的,莱宁……”格兰蒂尔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悲伤——
“我只是个追赶着父亲背影的傻女儿,想再次握住那只大手。”
精灵放下了弓。
“命运之中的偶然吗?”他自问道,“大家的相遇,这场远征……放弃了决斗的我……”
“是或者不是,已经没有意义了。”莱宁将长弓背好,倾身一礼,精灵的优雅总在细节中体现,分别时也不例外。“子夜骑士,请允许我离开。我为最后时刻的退场而道歉,请原谅我的坚持。”
“等等!”游骑兵按住精灵的肩头。
“不,阿姆兰叔叔。”格兰蒂尔从一侧阻止了男人,当她转向精灵时,强撑的笑颜替换了悲伤。
“一路走好,莱宁。”少女真诚的说:“愿苍之森指引着你。”
“再见了,亚伦汗之夏。”精灵又一次鞠躬,转身离开了龙塔。
阿法斯特注视着莱宁的背影,当精灵消失在大门之外,他的目光投向了更远处。
“现在只剩下两人了,你的远征还要继续吗?”
格兰蒂尔点点头,取回了北望者,她沿着台阶一级级走向龙。
“阿姆兰·伊西德尔,你要缄默到什么时候?”阿法斯特开口:“这里可全是局内之人了,你的秘密还是自己说明吧。”
阿姆兰如同怒狮般狂吼一声,舞剑冲向阿法斯特。
“答案是‘不’吗?”龙站起身——
人型的躯体开始变化,赤色鳞片从脖颈向上蔓延,覆盖了整个面庞。龙类的典型特征已经浮现在那张脸上——银色双眼一闪间变为苍黄,仿佛经年的蜡,瞳孔拉长成竖缝,眉弓隆起,下一秒,厚实的睑膜取代了眼皮,口鼻向前凸出,獠牙撑开了嘴角……
阿法斯特的红发和长袍融为一体,身躯随着悉悉索索的鳞片摩擦声快速成长。他一挥袖筒,两条手臂凌空变幻,巨大的龙翼“呼啦啦”展开。双翼扑动,交织的强风左右来袭,扬起遮天蔽日的尘沙,阴影之下的阿姆兰和格兰蒂尔踉跄后退,直到台阶底部才勉强站稳。
当两人再次睁眼,红龙已悬停在半空——
巨颚约束住烈焰,獠牙间碎火腾腾;一道竖鳍顺着脊背延续至长尾,尾稍摆锤似的摇曳,维持着空中平衡;前后足垂于身体下方,锐爪剃刀一样锋利,仿佛连空气都能切碎。
《大预言》的维护者,力量与毁灭的化身……龙威是第一个考验,恐惧感会在几秒内夺走懦弱者的勇气,将半个灵魂挤出体外,有些人抱头鼠窜,丢盔弃甲;有些人惊声尖叫,从此失明。
“阿姆兰叔叔!”格兰蒂尔一边抬臂遮挡尘沙一边呼喊。
游骑兵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两人顶风而立。
龙巨大的身影从他们头顶掠过,沿着高塔盘旋一周,舒展开双翼滑翔到他们面前,落地时四足踩碎了台阶。可怖的獠牙近在咫尺,能感受到龙焰的酷热和竖缝眼里的冰冷。
阿姆兰推开了少女,独自面对红龙。
“离开,格兰妮!这里交给我!”
“不!”少女坚定的抬起北望者,走到游骑兵前方。
“把纸片似的盾牌放下。”龙的声音直接进入脑海。“我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多感人啊,子夜骑士。”阿法斯特评价着:“最后的最后,至少宝贵的‘家人’还在身边……从你的眼睛里我洞悉一切,阿姆兰是你勇气的源泉、灵魂的依靠……在你心中,他的位置仅仅是养父么?是不是该给他个新的称呼了?比如……”
“住口!”阿姆兰大吼,但力场马上将他压得跪倒在地。
“遗憾啊……子夜骑士。”龙没有理睬游骑兵,继续说:“那个你付出了所有信任、甚至甘愿为之牺牲的男人,却一直欺瞒着你。要听听他保守了四年的秘密吗?”
“不许你诬陷阿姆兰叔叔!”格兰蒂尔立刻反驳道:“我出生开始的十六年间,除了玩笑,他从没有说过谎!”
“孩子气的争辩。”红龙阿法斯特的巨颅凑近了,有一瞬间龙颚几乎触碰到北望者。“我早就指出了他‘唯一’的弥天大谎——穆卡斯并非死在与龙的战斗中,你的父亲是被阿姆兰·伊西德尔所杀,阔剑从背后穿透了他的胸膛。”
“我绝不会被你欺骗!”少女愤怒的高喊:“收回你编造的谎言!”
“当我是条‘龙’的时候绝对诚实。”阿法斯特平静的表示:“还记得那段预言吗?‘AC1216,人类最后的骑士死去,懦弱者可悲的倒在逃跑之路上’。”
“你应该欣慰,‘最后的骑士’穆卡斯不是逃兵。”红龙撤回了头颅,挥舞双翼腾空而起。“真正的‘懦弱者’是阿姆兰,当他手握沾满战友鲜血的阔剑、失魂落魄的撤退时,我用龙焰将耻辱记录在那张脸上——他倒下了,可并没有死。这正是‘契约’需要的‘战伤’,好让他顺顺利利的登上北地统帅之位。”
“话止于此。我以吟游诗人华兹华斯的身份最后一次奉劝你——请转身离开。如果你依然打算挑战我,那么就来塔顶吧。”
龙解除了压迫阿姆兰的力场,飞向高塔之巅,消失在一片朦胧的晨曦中。
“父亲当然没有逃跑过,我早就知道……”格兰蒂尔弯腰搀扶游骑兵,一面开着玩笑。“但‘其他’的谎言太过分了,走吧,阿姆兰叔叔,去找龙算账!有一大段路要爬呢……”
游骑兵依然跪着,雕塑一样僵硬,低垂的黑发遮掩了目光……
许久,大手抬起,触了触烧焦的半张脸。
“格兰蒂尔……”他的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阿法斯特所言全是事实……”
“你在说什么呀,阿姆兰叔叔。”少女笑呵呵的盯着游骑兵。“想把我从龙塔吓跑吗?不、可、能!”
“我杀了穆卡斯!”男人喊。
笑容凝固了,褪尽了……格兰蒂尔垂视着阿姆兰……
“阿姆兰叔叔又在编故事了……”少女摇了摇头轻叹着。
阔剑被塞进她手中……
游骑兵扬起脸来,那是赎罪者的眼神。
“孩子,拿好剑,刺进我的胸膛……该为父亲报仇了……”
“远征的终点……是我。”
长久的静寂……
格兰蒂尔木偶一般矗立着,空洞的双眼里没有神采,阔剑坠地了,然后是北望者……
“阿姆兰叔叔和父亲是出生入死的挚友……”
游骑兵沉默不语。
“他们一直照顾着格兰蒂尔,是宝贵的‘家人’……”
沉默。
“他们偶尔会拌拌嘴……但只要喝上两杯酒便开怀大笑……”
沉默。
“格兰蒂尔最喜欢沿着灰石路跑到城门……安安静静等他们凯旋归来,将我抱上马鞍……”泪珠滑落面庞,少女浑然不觉的呢喃着。
依旧是沉默。
“说话啊,阿姆兰叔叔……格兰蒂尔的世界正在崩溃……告诉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救自己?……”少女呜咽着:“我要怎么做才好啊!!”
阿姆兰没有安慰哭泣的格兰蒂尔,今天的场景早已预见……他等待着噩梦尽头的救赎。
“杀了我……孩子,然后回家,平平安安的生活。”
阔剑静静躺在地面上,格兰蒂尔僵硬的弯腰,颤抖的手抓了几次才握住剑柄,剑锋摇晃着贴近阿姆兰的脖颈。
泣血的心渐渐干涸,陶俑一样碎裂了,痛楚折磨着少女。
最爱的人、杀父仇人……
若不是他,襁褓中的自己将葬身烈火;若不是他,无知的孩子将死在白塔;若不是他,父亲也许还活着……
“回答我,阿姆兰叔叔,龙和你的‘契约’究竟是什么?”
阿姆兰一动不动,任晨风吹乱黑发。“没有什么契约,这里只有一身污秽的罪徒。”
他吃惊的看着格兰蒂尔调转剑锋,将剑尖指向了自己心口——
“我有权知道一切,白塔的真相……龙的真相……父亲和你的真相……”少女金色的发丝在风中飘扬,夏荷色的双瞳里没有妥协。“我不在乎为此死去,哪怕在倒在寻找真相的路上!”
阿姆兰猛然抬臂攥住了少女的手腕,这个激烈的动作之后,沉默依然如故,喘息的两人凝望着彼此……
一分钟或更久,直到格兰蒂尔的心跳平静,阿姆兰终于开口——
“‘如果没有穆卡斯,龙便不再介入白塔的战争,但必须由你来动手。’这就是契约的内容。那段红龙肆虐的日子里,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只用面对兽人的话,白塔或许还有希望。’我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阿法斯特无数次侵入我的梦境,向我预示白塔被龙焰摧毁的未来……渐渐的,我丧失了一个战士应有的勇气。当他以人类形象登门造访时,我彻底崩溃了,接受了契约……直到临死前,穆卡斯也不明白我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他坚持着那是次误伤……怀着对战友的信任停止了呼吸……”
“再之后,我没能守住白塔……缺少了穆卡斯的领导,部队如同散沙,就算没有龙,战局已然无法扭转……《大预言》应验了,北地成了部族的疆土……”
“从这样的契约里,能得到什么?阿姆兰叔叔。”格兰蒂尔松开剑柄,武器再次坠地,她接着甩脱了游骑兵的手。
“权力、地位、升任北地统帅。”游骑兵回答。“我是个肮脏的小人……”
响亮的耳光抽得阿姆兰侧过脸去。
“住口!你在说谎,阿姆兰·伊西德尔!”少女直呼了游骑兵的姓名。“你就这么想完成赎罪、结束远征?这么想让格兰蒂尔远离那条龙吗?”
“不要把格兰蒂尔当孩子!许多年前,如果你返回王都,去讨好那些贵族,早就获得了更高的地位!可你没有!你选择继续留在白塔!!”
阿姆兰注视着愤慨的少女,脸上火辣辣疼痛,即使身陷重围,也没让他如此胆怯过。格兰蒂尔全说对了——他的远征和沃夫斯坦一样,以“死”为目的,赎罪而死、拯救少女而死、战死……都是属于背叛者的归宿,对于他来说,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四年前,他本应死在王储达伽马的剑下……撒古顿废墟里,他本应被蝎兽所杀……还有三天前,长桥上的决斗……
一次又一次,执盾的少女挽救了游骑兵,让他面对心中的真实,渡过黎明前的子夜。
是啊,为什么留在白塔?为什么参加远征?为了亚伦汗的荣耀吗……诚然,但更多的——为了必须守护的人。
那么契约呢……
没有龙的话,我应该能保护好格兰蒂尔吧……原谅我,穆卡斯,按照你的路走下去,龙将摧毁一切。稍后,我会来地狱向你道歉的,老友。
“你的母亲格兰雯在临死前将你托付给我,那时我还是个少年。”原来简单的话语也需要积累勇气,足足耗去16年的岁月。“‘保护好我的女儿’她这么说着……母爱震撼了少年懵懂的心,烈火将每一个字烙进灵魂,成了属于我的《大预言》,为此,即使坠入深渊也在所不惜。”
格兰蒂尔拾起盾牌,无法言喻的感情藏在噙着泪的微笑中。
“恨着你,因你杀害了父亲;爱着你,因你在我身边。”她说:“正因为如此,从深渊中也要将你拉回来,犯下的罪,我们一同背负。”
少女手持北望者,踏上了攀登龙塔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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