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9年春
我总是梦见一只狐狸。
九条白色尾巴,在梦中因为意识的畸形而蜷起,变得又细又长,像是九根长长的飘带,缠绕在我的脖子上面,随着梦的深入而逐步收紧,用强烈而迷醉的窒息感将我从美好的幻觉之中拉回黑暗的房间。睁开眼后,窗外有星光,但伸手却难以触碰。
梦境不是一个瞬间,而是总被遗忘的时段,在这样能够维持的一小段时间里的我,总会感到自己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人为我流泪,是滚烫的泪水。因为梦总被遗忘,所以醒来之后便会陷入那种淡蓝色的,沉闷的,怅然若失的情绪之中,就连呼吸都无法调控。让我想起还在南方的时候,历经秋天淅淅沥沥的雨,晾在外面的衣服总是不干。
然而,同样的梦做得多了,就算看不清真相,残存的记忆中也会留下点儿什么,像是余烬,一吹就散,但却开出漫天的星火,可与银河媲美。
冥思苦索之后,恍然看到了她的面容。我缓缓地舒展四肢,在充满敌意的现实继续发呆。但我仍然能记得梦中的欣喜和向往,于是伸出手覆盖在脸上,关节处发出了轻微的咯嘣声,似乎是在昭示着身体的老去。
万物皆会枯萎,但她不会。想到此处,我便会愤怒。极度,嫉妒的愤怒,怒火冲上云霄,化为了天边的鱼肚白,报复般地将谋杀我那极乐梦境的白昼送给世人,这杀人狂——我的心早已追随有她的梦境而死去。但愤怒之后,便是绝望。因为这懊恼不为他人,只为了疯狂整整半个世纪之后,终于陷入死一般寂静的世界,还有拼命忙碌了半生,却终归一无所得的自己。
良久平复,便会从尸骨中拖出新的身体,继续用萎缩地如同核桃仁一般的大脑可怜巴巴地运行寒酸的程序,从烂成一大滩泥巴的记忆中抽出一点点鸦片般的精神碎屑,来麻醉我那想得却不可得的痛苦,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就像是被12月的冷雨淋湿的一条瘸腿的狗。
这份扭曲的心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睁着眼睛,却看不到任何东西。我努力的对焦,用无声的嘶吼质问自己,用残酷的手段折磨自己,这才终于有所得。我仰面遥望着窗外的零散的橘红色灯火,一边思索着过去大半辈子之中曾经失落了的。思索着那些失落的岁月,死去的,或是离开的人们,以及烟消云散的思念。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模糊的记忆之中,有一个身影却从未消失过,仿佛从我出生的那天起便袅娜地站在面前,容貌和母亲重叠,只留下一双半眯着的眸子,伸手将襁褓中的婴儿,也就是我抱在怀中,又将饱满的双乳送进我的嘴里,看着我大哭,看着我沉睡。
我感受着那天的风,那天的花香,那天的泥土气息,伸出手的距离,仿佛能够触摸到她完美的下颌。那是2079年夏天,我刚满一周岁的时候。
习惯早起的妻子推开房门走进来,手中拿着半满温水的杯子,开口问我要不要喝一点。
“不要,你进来做什么?”
说罢,妻子露出一贯的委屈的神色,像是我从上辈子开始就欠着她一样,这不是发自心底的情感,而是和我战斗时最有用的利器。用这样的表情把我的大脑撕裂开来,再插入打蛋器,一遍又一遍的搅动。
“到上班的时间了,我做好早饭放在桌上,你出门前要吃。”
“你去哪儿?”
妻子摇摇头,转身离开,我不去管她,继续自己的回忆。
人都说七岁之前因为大脑没有发育完全,是没有记忆的岁月,然而就算是在四十一年后的今天,通过婴儿时期的自己看到的她还是那么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也许是梦的太多,也许是我的臆想。这些都不重要,只有初见的时间就这样轻易地融入生命,不能说忘记,但也不算记得。
记忆无法连续,所以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紧接着的,便是下一个片段。
远处的高山淡淡隐入云端,上面是皑皑的白雪和略显青涩的岩石,在下面便是平阔的,长满半人高薰衣草的花海。绵延了数日的霏霏细雨冲刷尽紫色花瓣上的灰尘和坍塌粒子,于空气中荡漾着深邃的颜色。十月的风总是来的又快又疾,将天幕之上的云朵拉扯成一条又一条的细丝,让我想起了父亲相册之中,他站在海滩之上,一手撑伞,另一手拿着的鱿鱼丝。那个海滩已经不见,一同消失的,还有它的名字——关岛。而此刻的我正和死于轰炸之下的父亲一样,站在这即将成为下一个关岛的地区,静静等候审判的降临。
这里是高加索,一个寒冷而带有暖日的地方,久远的年代里,无数人在六月的时候来到这儿,希望能用脚步丈量这铺满天际的花海。而如今,即使到了十月,薰衣草的花季早已经逝去,但这些可爱的,可怖的东西依旧绽放她们熊熊燃烧的活力——在坍塌液的作用下。至于来到这里的人,还是很多,只是手中多了一些杀人的器具,便没了那份儿赏花的心情。
记忆这个东西真的很不可思议,我现在北都的房间里,脑袋里的内容却是二十岁时候在战场前线思念她的心情。当我身临其境之时,我是不会在意任何的细节,也完全没有留意那种风景。然而,就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时一心所想的她却模糊了许多,反而是从未注意的东西慢慢的清晰了起来。我是决计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将那一花一木记得这么清楚,因为当时的我只想活下来。
活下来,就还能见到她。
那个时候就是这样的年代,又有什么办法呢?之后的记忆又跳了很长的一段,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已不愿记得,无非就是穿梭在枪林弹雨之中,一边渴望变成飞翔的海鸥,一边痛恨着这样的没有她的日子。
外面传来一声狗吠,像是以前看的能够快进的电影一般,将我拖入那段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刻。
那是席卷世界的狂暴浪潮还在海面下酝酿的年代,全世界的人都以为真正的和平已经到来,全北都的人们都在发自内心的欢笑。而我,作为战胜国的士兵,即使脱去了稚气,仍显少年轻狂。
花了点儿时间回忆起她的衣着,明亮亮的黑裙,一头挽起的柔顺的半长发,从鬓角中露出的一点点耳朵,春天喜欢穿的淡青色毛衣,喜欢斜着眼打量人的怪癖,有事儿没事儿就会抬高的音调,再加上永远戴在头上的白色发箍和左手上的那枚戒指。这些印象结合起来,她的面孔便会清晰许多,水到渠成般的呈现在面前,虽然只有几面,但却不可磨灭。
最先出现的自然是她的双眼。
这或许是因为我只能在台下看着她的缘故罢,除了眼睛能够说话,别的地方虽然美丽,但却逊色。耳边继续回响着她的声音,和无数的男人一起欢呼,直到口干舌燥,面色赤红。她微笑地扫过来一眼,然后躬身退场。
那个时候,到底是怎样见到她的呢?
对了,是战友们的催促和怂恿,那些刚刚从沾满血肉的地狱爬回人间的可怜虫,看什么都是扭曲而血腥的样子,将这个平缓的,轻柔的,建立在无数从创世开始便存在的谎言之上的世界,一言一辞,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刺出无数的伤口,让人想起被炮火覆盖后的阵地之上飘扬的旗帜。
“快去,快去,她马上就要退场了。”
“不是在书里夹了她的照片吗,现在是机会了,拿下她。”
“手上的戒指早就是过去式了,女人是善忘的。”
酒精的馥郁冲上额头,在扭曲的血管之中喧嚣地敲打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它给予我一个可笑的理由和看似不可阻挡的勇气,将我的双腿完全控制,跌跌撞撞地向一旁的方向走去。座位就在最外,踩在红毯铺就的道路之上,我一往无前,破釜成舟,我知道自己二十多年的心愿即将在今晚迎来死亡,就在高加索的花海被我比作她的面容之后,就在见证了无数的生离死别,亲手将有孩子的父亲和有父亲的孩子推下深渊之后,在这样的夏天,在这部队为我这样的可怜虫举行的欢迎仪式上面,直视她的眼睛,令我的人生终结于此。
后来呢,后来呢?我惶恐地想着,拼命搜索着脑袋里的每一个阴暗而潮湿的角落,在看到无数鲜血和狰狞的面孔之后,在这样不顾一切自暴自弃的畅**觉之后,终于在回忆起自己无用的四十年人生中犯下的所有罪恶的同时,记起了那个时候她对我说过的话。
“啊……你好,前线是很难过,辛苦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候,却如同毫不留情面的批评家伸手揭开覆盖在肮脏流脓的伤口之上的疤痕,将一切的罪恶,我的罪恶,**裸地暴露在了光明之下。像是被集束炸弹犁过一遍的城市废墟之间,偶尔能看到的被扒下全部衣服的尸体一样。
之后的我说了些什么?或许是仰慕,或许是开门见山的表白,又或许是诺诺不知所措,嘴里胡乱嚷嚷着一些听不懂的东西,语气冲人,逻辑混乱,也许还在极度的紧张之中将军队里调侃女人的恶心笑话拿了出来。总之,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恐惧和自卑,在这样冲动和鲁莽的会面之后达到了顶峰。当时如果不是她还没有表达态度,没有允许我在她面前轻易的死去,或许从旁边的阳台上跳下去就成为了我这样无用之人的唯一选择。
“哦……是这样啊,可是,你看到这个了吗,我是结过婚的人了。”
说罢,她将插在兜里的右手拿出来,上面有一枚光亮的戒指熠熠闪烁。
“还是忘不掉他吗?”
激动的我说出了这样自以为是的话,这样用锤子砸碎舌头之后才能说出口的支离破碎的带血的胡话,仿佛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能看透面前这个女子的心似的,让整个世界都围绕我来转动。他是谁?我不知道,但二十年,甚至之前的三十年之间都无人得见她口中的那个人,就算是用最匪夷所思的想法来猜测,“他”都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幻象,一个用汉字写成的符号而已。
她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收起了微笑,用独特的,有些奇怪的那种目光看着我,眼里满满的都是疑惑。
“就算是的话,我想,和你也是没有关系的吧。”
……
太阳的光晕已经能够透过玻璃的反射映入眼帘。我坐起来,穿好衣服,到客厅里吃了妻子做的难吃的早饭,一点都不剩下。这样冷漠的食物,虽然味道还不错,不愧是开店的女人,但于心里甚至比不上战时吃过的发霉的罐头。洗完澡之后,穿上衣服,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向着埋葬我的坟场靠近,讽刺的是,一具本应躺在棺材里枯萎腐烂的躯壳,行走在外界的阳光之下,却没有人觉得奇怪。就这样吧,我的灵魂早已垮掉了,就在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像是废纸一样,随着难以铭记的伤痕随风飘散。
外面湿漉漉的,有水滴落在鼻尖。我伸出手去接两滴,放在唇边浅浅尝了一下,味道还行,没有灰尘的苦涩。
该是春天的第一场雨。
以上、无病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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