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号电梯厢门紧锁,不管提图斯·弗拉维乌斯在验证锁前经受了多少次扫描都无济于事,这座专为贵族预留的电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闭门羹。
每当提图斯站在电梯前,接受那道来自激光扫描器的刺眼绿光的全身扫描之后,电梯门中间的方形指示灯都会变成允许同行的绿色,这绿色表明他已经通过身份验证。可在电梯厢门正要开启的时候——他发誓他听见控制部件启动的声音——大门却毫无理由的停止了动作。
这只有一个答案,提图斯曾经在抓捕逃犯的时候碰到过类似的情况。
那就是有什么人在电梯里用紧急按钮停止了电梯的行动。
置换到目前的状况下,提图斯认为应该是某个和他一样被入侵吓破了胆的贵族,将三十一号电梯做为了他暂时能够躲避危机的安全港。
“嘿,里面的人,我是提图斯,城市保卫者,把门打开,里面的人,听到了吗!”
几次喊话过后,这个越发急躁的中年男人再度尝试打开电梯厢门,可门依旧纹丝不动。这让他更为恼火。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提图斯决定用自己的办法把门打开,然后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把里面的人痛揍一顿。提图斯似乎没有想过厚重的金属门是否把他的喊话声也拒之其外,他的脑子里现在只有,也唯有一件非常简单且坚定的事,回到十四层的家。他或许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完成这个艰难旅程,考虑到归乡路漫长,更有那些神出鬼没的入侵者做拦路虎,而这些在提图斯在心里都早有准备。
可是卡在漫漫回家路的第一步,则是他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的。按照哈提的说法和自己过去的经验,提图斯要做的只有打开电梯,按下按钮,然后等待一声毫无情感却真实的女式提示音——“已抵达二十层”,回家路上的第一步便算顺利完成。
但是现在提图斯只能站在锁死的电梯厢前,除了干瞪着眼,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为了他的妻子和女儿,他一定要做些什么,必须做些什么。
别白费心思了,她们已经死了,都快发臭了。
那个声音又回来了。
闭嘴。
提图斯用力摇着头,想把这令人厌恶的声音甩出他的脑海。
她们已经死了,你都知道了不是吗。
他妈的你给我闭嘴。
提图斯左手扎紧拳头,对着自己的脑门结结实实的来了一下。他眼前一黑,差点就把自己打晕在地。在一阵踉跄之后,他用肩膀倚住了电梯闸门,总算没跌倒在地。
可这的确有效,那声音消失了,虽说或许是暂时的,可它确实的闭上了臭嘴。
现在轮到你了。
待缓过一口气之后,提图斯便把步枪前段的刺刀塞进了厢门间的缝隙。他双手紧握枪身,又把枪托夹在腋下想试试看能不能借力把厢门撬开,可没试几下他就放弃了这个鲁莽的念头。
在提图斯有限的几次尝试中,由金属制成的电梯门岿然不动。厢门闭锁的程度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实。
那些该死的贵族为了自己的安全真是愿意下血本。
提图斯心里有点忿忿,遭受痛殴的头部依然隐隐作痛。他拔出了刺刀,因为提图斯既不想因用蛮力而被折断的刺刀划伤,更不想毁掉自己仅有的两样武器中的一样。就算他的鲁莽险些将这两者同时达成。
“该死的,真该死。”
提图斯一面小声嘟囔,一面小心翼翼的查看拔出的刺刀是否已被折弯,幸好刺刀仍旧笔直,尖刃的边缘在警报灯的红光下依旧锋寒毕露。他现在需要的是一把更结实,更好用的工具,比如一把撬棍。
幸运的是提图斯知道最近的维修仓库在哪里。仓库离三十一号电梯间并不远,只需要穿过两条狭窄的公共通道后直达室外,穿过集市街走进另一个公共通道即可。通常这只需要十几分便能来回。
但是。。。
“疯了,真是疯了,所有人都要疯了,对,他们不是死了就是快死了。。。”
一阵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之后,提图斯彻底放弃了在电梯前的侥幸挣扎。
这个门不用些特殊手段绝对不会打开。
他叹了口气,转身朝着集市街的位置走去。不用谁人来提醒,提图斯早就在总控室的监视器里见识过它现在的模样。
那些东西就在那里。
踱步在昏暗的公共走道,提图斯脚下的长靴每一步都能在静默的空间里留下一个清晰脚步声,那声响沿着墙壁与天花板一路向前,抵进更加漆黑的彼端,空洞而又骇人,在扯碎寂静的同时,也叫他的心紧紧的悬在半空之中。
不用谁人提醒,当提图斯察觉到警报声停息之时,他已经在尽力控制自己的力道,好让脚步声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显得不那么刺耳,可这只是徒劳。当发现尝试毫无成效时他便干脆的放弃了,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提图斯累了,他不再是那个年轻体壮的好小伙儿,背着各式装备一路小跑不知疲倦的日子早已过去。何况过度的惊吓和紧绷的神经仍在一刻不停的蚕食着他仅剩的体力。
提图斯也老了,他头上的半数头发已经变得花白,剩下的也逐渐在朝着皑皑白雪的状态加速跑去。脸上的皱纹也在最近几年开始慢慢增加。但他妻子的情况却要好很多,就像只有提图斯一个人在经历衰老,这让他有些无可奈何。
万幸的是他的肌肉还没开始松弛,肚子也保持的很好,没有挂在腰间,一双眼睛还不算花。多亏坚持操练,如果自己又老又肥,恐怕在遭袭之后提图斯都熬不过第一关,就算侥幸活下来他也会开枪自杀而不是选择奋力一搏。
自十六岁起开始服役,为军队服务近三十年之后,提图斯没有得到任何的褒奖,除了一具日渐衰弱的躯体,再无其他。
提图斯毫无疑问是幸运的,在第一波袭击中没有他受到任何的外伤,四肢也都健全,撇开自打攻击以来的二十小时里滴水未进,未曾合眼与重重精神上的折磨。至少在心理以外的他各个方面都着实健康无比。
问题真他妈越来越多了。
如果跨出主控室依靠的是某种承担责任的勇气,那么现在这勇气几乎快随着他的体力消耗殆尽了。提图斯知道他需要找些东西吃,免得在他找到打开电梯门的方法前就体力不支晕倒在公共通道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彻彻底底的成为一条砧板上的鱼。
这条鱼又老,又丑,还一点都不好吃。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但这一点用都没有,他的喉咙还是渴的紧。
食物和撬棍。随便哪一样他都能在集市街里找到。提图斯想起来,虽说他的手头没有一枚钱币,可整个集市区已经是个超大的免费市场。
死人才不会问你收钱。
如果说提图斯还注意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遭受到过任何形式的攻击。的确,如果有什么要从黑暗里偷袭他那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面对那些东西,他曾见过的那些东西,提图斯知道自己毫无胜算。在这点上他有一个推测,一个简单而又合理的推测。
提图斯想到这儿不由的笑出了声。
他感觉到自己的大脑终于又开始正常运转了。如果有人把这叫做回光返照的话,他也不会去反驳,因为这垂死的挣扎来的正好。
“哈提,嗨,兄弟,你在吗?”
公共通道的尽头,提图斯朝安装在闸门右上方的监控器拼命的挥手,以期他的战友能够在数百个监视器中注意到他。
兄弟,说话呀,我知道你在里面,嗨,你在看哪儿呢。
不出所料,通向集市街的闸门紧锁。
这应该就是为什么,提图斯一路走来都没有受到任何攻击的原因。
袭击发生之后,紧急启动的隔离闸门把所有公共通道和外部空间的联系都切断了。
它们看来没有办法穿过厚重的闸门,虽然它们切开自己就像切黄油般容易,可它们却切不开金属闸门。
看来那些神出鬼没的东西也不是全能的。
秘密总是会被揭开的,不管迷雾有多么厚重。
自己接下来还能发现些什么?
这叫提图斯稍稍有些得意,自打被那玩意儿吓得屁滚尿流之后,他还从没有这样的感觉。
你也是有做不到的事情,不是吗,说不定接下来,我就能够发现你的弱点,你们这些该死的狗杂种。
“哈提,你在吗,我需要你的帮助!”
又过了好一阵之后,哈提总算没有让他失望,即便他已经知道通道里差不多是安全的,可提图斯也不想再沿着只有荧光指示带的漆黑通道走回主控室里去。
“提图斯,你在这里干什么?”
“有什么人,躲在三十一号电梯里了,我打算找些东西把电梯门撬开。”
连接着监控探头的扬声器里一阵沉默。
“你难道想去集市街?”
“是的,我需要你帮我把门打开。”
“你一定是疯了提图斯,你根本不知道现在集市街到底成什么样了,还是你根本一清二楚只是想去找死?”
哈提说的很对,依照提图斯在监视器里见识过的景象,集市街就像是个侵染在血肉磨坊中的地狱,仿佛数千年前的异教徒们卷土重来,不仅建立起了自己的神殿还把这儿的人都献祭给了那些不可名述的远古神明。
一切还都可能更糟。但他无路可退。
“我必须打开三十一号电梯,哈提,兄弟。”
提图斯的语气坚定,他试着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疯狂,即便他正在做一件被认为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但他的兴奋是真真切切的,提图斯跃跃欲试。
“但我不觉得躲在这堵金属墙后面就能活着撑过这一切。”
话刚出口,提图斯便觉得有些不妥,他觉得这句话会产生某种歧义。
“我不是针对你兄弟,你在坚守职责,可我想做些其他的,就算是冒险。”
他的双眼直视着头顶上的监控探头,想让哈提看清他的双眼,在那里闪耀的不是疯狂的光芒,而是一种向死而生的信念。
“让我做些什么兄弟,就算我因此而丧生,也算死得其所。但我不会轻易放弃,我要回家,提图斯一向说到做到。”
扬声器里又是一阵沉默。
提图斯决定等待他的回应。
“你让我很为难,兄弟,我不想亲手把你送上绝路。”
过了好一会儿,哈提接着说道。
“看来我无能为力,我不能改变你的想法。你一定想,如果我不打开门你就回到主控室来把我暴打一顿,就算你没有想过自己该怎么打开主控室的门。”
听到这里,提图斯不由的笑起来,这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还是那句话,祝你好运,兄弟,活着回来。”
“我会的。”
提图斯向哈提承诺道,他没把这当成应景的敷衍话。
“在我走出去之后,你要立刻关上闸门,这样那些东西才不会进到通道里面。”
“我明白。我解除闸门锁定了。”
有那么一瞬间,提图斯觉得自己好像无所不能,曾一刻不停的萦绕在他脑海中的死亡,彻底的销声匿迹。
随着泛着冰冷寒光的金属闸门缓缓开启,一道不详的血色光线通过闸门的间隙涌进了漆黑的走道,把提图斯的黑色制服染的鲜红。不等他看清外面的景象,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随即扑鼻而来,叫这个经历过沙场的中年男人都不禁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但这根本不是什么战场,而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场。
“你知道该往哪里走吗,提图斯,你的脸色很糟,你要改变主意吗?”
“不能再糟了,兄弟,你该来问问这味儿,比班姆家的皮革作坊还臭,它们都做了些什么,天啊,它们都做了些什么。”
现在那些死亡的感觉,又回来了。这是当然的,它们就从未离开过。可它们的回归却让提图斯感到了些安慰。如果没有它们,蔓延在提图斯脑海里的那股轻飘飘的兴奋感,一定会把他害死。
欢迎回来我的老伙计。
“你要。。。”
“记得锁上门兄弟,别让老鼠偷溜进来,我会活着回来,我保证。”
“提图斯,集市区,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如果,我说如果,你可以的话,可能还有幸存者需要我们的帮助,她在集市区西边的综合大楼里,按照她的说法里面还有不少人。”
哈提啊,哈提。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怯懦的人,但也不会是那种英勇无畏的圣者。
或许这也是让他打开闸门的动机之一,权衡再三的结果。
“好的,兄弟,如果可以,我也想做一回英雄。”
提图斯说着,提起枪走出闸门。他在脑海中快速的规划着路线图,他会先去大市场给自己找些吃的,如果没被那些东西切成一片片的话,他就去综合大楼瞧瞧,看看能不能把他们从这血肉的地狱里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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