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关于名字的意义,日后我们还有一个著名的例子。比如说,柯拉(Cora),叫这个名字的姑娘,就命中注定要在这间散发奇特臭味的小屋里待上辛苦的八年,直到她年满十五周岁。
这个事实大概可以用来解释绽放在柯拉脸上的奇怪笑容——通常人们会在饱经风霜的洗衣妇脸上见到它,而不是在一个年仅七岁的女巫见习生脸上。
“没错,婆婆。那个豪沃尔(Howar)夫人,她脸上的浮肿确实越来越厉害了。”柯拉盯着屋角的那一堆黑暗说道。
“那是年深岁久的忧郁和自责造成的,姬儿(Gill)自己会去伺候它,”花婆婆嘟嘟囔囔地说着,一边嘎吱嘎吱地在摇椅上晃悠。这张摇椅是亚亨(Ahern)的爷爷送给花婆婆的,和那位老爷爷一样,摇椅已经掉光了牙齿——说不定连舌头也不小心弄掉了——只剩下被花婆婆坚硬的背脊磨得漆黑发亮的柚木靠背,远远看去,花婆婆就像坐在张得大大的嘴巴里面。
“再舒服不过了。哪怕这椅子是个妖怪,大概也不会喜欢维京熏鱼口味吧。”柯拉心里嘀咕。
花婆婆光着的脚板严厉地翘了起来,大概是听到了柯拉的心里话。它严肃地睁着一对鸡眼,瞪着柯拉,像是在喝斥:“怎么,你对维京熏鱼的口味有什么不满吗?”
话说回来,就算婆婆的脚板不是维京熏鱼口味,而是巴黎阴沟里晒干的烂抹布口味,对柯拉将要汇报的事情也没有任何帮助。
脚板继续严厉地盯着女巫见习生。
“豪沃尔夫人……这回有没有要把自己治不好的病患推荐给我?”
“呃,确实是有一些……”
“一些?”花婆婆稍微有点诧异,声音高了几个分贝。
“是啊。而且都是些男孩子,都在发烧,奇怪的发烧……”
柯拉轻快地回答,眉头都不皱一下。
“症状如何?”花婆婆继续发问,“姬儿从来没有给我留下过一个以上的病患,如果这回连她也束手无措的话,村里准是出了大事。”
“我去看了,病人都裹在破羊毛被褥里,只露出张脸——不,大概是像脸的东西——我觉得,他们皮囊里的东西都混在一块了,整个人……我该说是整个酒囊皮袋吗……呃,我的意思是说,我觉得他们整个人都融化掉了,是的,除了皮肤以外,血肉都变成了酒……或者水……”
摇椅里的女巫尖声发出怪笑。
“呼呵呵,那么说来,是那些男孩子的某样东西——我是说使得他们成为男人的某些东西——被抽掉了吧。噢,原谅我,柯拉,这不是正统女巫应该吸收的知识……”
“我没在听。”柯拉体谅地回答,她微微笑了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不过,她的笑容里明显有别的东西——一只张牙舞爪的报喜鸽,大概。
“我不会告诉豪沃尔夫人,那些男孩子的男人精髓是被某种狭长的、有时会变潮湿的容器抽取了的,因为我没听见。”柯拉补充。
“当然……不是!我当然没说过这样的话!柯拉!是谁教你这些混蛋知识的?!”
“没人教我。哦,别误会,婆婆。巴德(Bard)和卡特(Carter)从来没有教过我这种知识。当然,邓普斯(Dempsey)也不会。他们说女巫才懂这类知识。”
“又是那几个臭小子……胡说,女巫才不懂这些无用的知识呢,虽然我凑巧知道一些……不!柯拉?”
“我在呢,花婆婆。”
“别想从我这里套出话来!我才不会上当呢!”
“您误会我了,婆婆,难道没有办法治好这种病?”
“要治好这病门儿都没有。真麻烦,为什么他们得的不是便秘或者消化不良呢,这样我只需要打发他们去采些月甘荀(Moon Carrot),熬成汤喝下去就好了。”
“……而且其中一个男孩的父亲马上要上山来请婆婆了。”
“什么?!”花婆婆猛地从舒服的摇椅上坐直身子。
“所以说,我从这里已经能听见了,是那男孩家用来耕地的老马的马蹄声。”
“为什么不早说!”
花婆婆的脸皱成了一团,显得非常不乐意。她心烦地抓起手边的拐棍,重重点了下地面:“那么……要躲到林子里已经晚了吗?”
“是哦,那匹老马已经跑到林子边上了。啊,我猜它要停下蹄子歇口气,然后好一鼓作气地冲到屋子前来。坐在它背上的是哭啼啼的汤姆先生。我想等一会儿,汤姆先生一进门就会跪在地板上捶打自己的胸膛,怎么说都不肯起来,只要婆婆跟他下山去救活他无比可怜的独养儿子……”
“够了!瞧,就害怕这个呢!”花婆婆厉声打断了柯拉的描述。
“也许我们能推荐他使用生蓖麻子——这样比较不痛苦。”
“不行,柯拉,我可宁愿见死不救,也不能给杀人的建议,”花婆婆正色说,“毕竟女巫也有自己的麻烦……比如永远不能从好人里找到丈夫之类的……不,够了,柯拉,记住,我已经不在这里了。”
花婆婆突然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大概是昏过去后又想起了什么,她的手慢慢地伸进衣袋里,翻出一张潦草地写着几个斗大字母的黄纸:
“我还没死!”
女巫的手攥着这张纸条,慢慢地移到了胸前,接着一动也不动了——那双手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这让纸条上的字立马变得不那么让人信服。柯拉耸了耸肩,是啊,女巫当然没有死,她只是在自然界的魔力渗透到整片土地之前提前融入了大自然而已——
这是真的。
柯拉知道。现在,女巫“花婆婆”的精神和意志正在悄悄地从她自己的身体里溜出去,免得亲自去面对哭丧着脸的求助者。
这就是自由,柯拉想道。这就是不负责任却无比奥妙的自由。此时此刻,婆婆的灵魂大概已经抓住了一只躲在屋前树洞里打盹的猫头鹰,悄悄地蹲在它的意识里,偶尔不经意地打上一个满是田鼠味道的嗝——难以想象,如此大费周折只是为了躲开某个难以实现的委托。
上帝啊,实在太方便了。
柯拉叹了口气。剩下来的事情该轮到她来处理了。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穿着朴素的灰蓝色布裙,红棕色的发辫梳理得一丝不乱,面带自然得有点怪异的笑容,准备处理老女巫留下来的一切事务。
因为她爱她。这个七岁的女孩子爱那个上了年纪、浑身发臭、极怕麻烦的老女巫。她叫她“花婆婆”,因为自己是婆婆用一束香罗勒从强盗手里换回来的——虽然后来婆婆教导柯拉,以后送给别人的香罗勒里最好还是不要随便藏着剧毒的药物——婆婆还教女孩认字、念书,教她识别花草和药材,教她伪装笑容,教她察言观色,教她女巫应该懂得的一切,尽管这一切里面多数是善意的骗术。她饥渴地吸收着这一切知识,致力于把自己变成一个“像婆婆那样的好人”。
柯拉,如同这个名字所预示的那样,如今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甚至还称不上少女。但是,她的身上却散发着纯洁又狡黠、奔放又谨慎、既不祥又饱蒙祝福的气息,让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由衷地感到危险和幸福。
可怜的老汤姆冲进女巫小屋的时候,面对的正好是这样的一位女孩。在以后的两年里,直到他得到一个新儿子之前,这一瞬间都会在他的噩梦里反复出现。
那个一脸怪笑的女孩露出虎牙,冲着自己大叫:“汤姆伯伯,请留步!女巫睡着了。您放心,刚刚我正和婆婆在施法寻找害人的凶手,瞧,我来展现那东西的声音——”
柯拉从如同死人般沉睡的花婆婆手里抽出一根东西,猛地往老汤姆的脸上戳去。
那是个一头蓝发的干缩人头(实际上是出自亚亨爷爷之手的木雕),龇牙咧嘴,尖尖的獠牙向外凸出,死鱼一样的眼珠子也向外凸出。一个冷飕飕的声音从汤姆的脑后传了出来:
——“男孩的灵魂和精血归我,女孩的灵魂和精血归魔鬼……”
老汤姆毛骨悚然。
“上帝啊!饶恕我吧,是艾娜(Ina)!杀死我儿子的是老艾娜!”
柯拉捂着胸口,皱着眉头看着老汤姆——他正如同脖子挨了一刀的阉鸡一样甩开两条长腿跑下山去——一边喃喃低语:
“好嘛。腹语术真伤筋骨……”
她转过身去,把刚才像剑一样挥舞的“艾娜”面具靠在女巫小屋的门边。柯拉并不知道,八年以后,当她年满十五岁时,她将会面对真正的“艾娜”——那个肆虐村庄的杀人邪魔。那时她的手里,将握着一把真正的魔法剑。
女巫是不会提前知道这一切的,除非她们懂得魔法。而这个世界里,真正的魔法只有一种,那就是炼金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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