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金灿旁边,橘色电灯照得人昏昏欲睡,灯下人们说话声变得遥远而暧昧。我看向金灿,发现她在流泪,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映着五彩的光。
她用指尖抹去泪水,在脸上使劲按着,像是掩饰自己流泪的事实。
“怎么了,怕疼吗?”我问。
她摇头,“我就是讨厌这样的晚上,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就算回家爸妈也不在。”
她倒在我身上,说:“幸好今天你在我旁边。”
我拍了拍她的肩,说:“才认识一天已经这么信任了吗?”
“跟时间没关系。你对我的感觉,就算认识一秒也会是好朋友。”
真是个迷信的孩子,我们两人说着话,然后一个男孩子过来,对金灿说:“到你了。”
金灿捂着自己的脸,不想别人看到自己哭泣后的容颜。她半只身体靠着我半只身体坐起来,姿势古怪而脆弱,挣扎的同时又在摆脱,令人心疼。
或许她真的害怕这样的晚上,像我害怕独自住在迷雾森林,像阿樱一夜又一夜的独自飘荡。
金灿抹干了眼泪,跟着男孩进了里面房间,没有回头看一眼。
我还想说什么,告诉她害怕就出来,或者害怕就说出来,反正我可以进去,随时可以让他们停止。忽然手臂被人抓住,仓促起身,瞬间离开了纹身馆。
他脸上的怒气已经掩藏得很好了,他带我离开甚至没打个招呼,我还是一眼看出来,这种东西怎么藏的住,凡是被不告而别的人都会生气吧。
“为什么?”他说,“你明知道自己不可以纹身。”
“为什么不可以。”我说,“没有人规定我不可以,你想得太多了。”
他忽然一把把我拉近,几乎脸贴着脸,怀着极大的怒气说:“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但是我绝不让你伤害自己。”
此刻我一点不怀疑他会把我撕碎,他是有这个能力的,只需要一个失手。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我们像一对纠缠的恋人,争执吵闹的同时秀了一把恩爱,这种没有伤害力的纠缠实在想让人做个了断,比如推倒,比如狂吻。
他把我带到高楼平台的栏杆上面,巍峨的风吹得人迅速冷静。
我看着他,“你别再管我了,我现在是一条灵魂,不是以前那个我了。任何感情,任何债务,请你别再纠缠。”
他看着我,“我没想到那么多的担心换来的是你这句话。你至少,有一点点在乎我。”
这样真实直白的话说出来有多不容易,至少是感情到达了临界点,处于说出来也不觉得丢脸的状态。他何必付出这么多感情,给了错误的人都是浪费能量。
我转身,用侧脸对着他。
就这样结束吧,我不愿接受,你也别再付出,了却所有的恩怨是非。
良久,他低叹了一声,“那么我就不要你的在乎了,这种东西反正也是强求不来的。”
真是看得开,世界上最好的好人都让他扮演了。我却生了气,大声说:“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让你别在这里,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楼群间回荡着我的大喊,一声又一声,都是暴躁粗鲁的驱逐,没有人会受得了,包括我自己,连自己也听不下去,飞也似的逃走。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好按原路寻找金灿。她却离开了纹身店,老板说那个小女孩早就走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没有纹吗?否则怎么会离开得这么早,无论如何我决定找到她,哪怕是在她的家里也好。现在我急需的是避难所,可以逃离愧疚和罪恶感的地方。
找到金灿是在第二天,她一头粉色长发在同学队伍中间十分显眼,即便穿着统一的校服,也能够一眼把她认出来。
我觉得这个画面很熟悉,想了想,才记起之前敏敏也是这样彩色的头发。
原来我关注的女孩都有张扬的个性和无法平静的灵魂。
我等她出了教室,在无人的墙壁后面叫住。她听见了却没有回头,长发遮住了脸庞。
“你不是金灿吗?”我怀疑自己真的认错了人。
她低着头,半晌问道:“你昨天为什么丢下我走掉。”
“我……”忽然不想再说他的不好,解释道,“突然有点事。”
金灿还是低头,别扭的面对着墙。在她最害怕的夜晚离开确实很残忍,然而我也受到了惩罚,有什么比那样的惩罚更重,伤害别人的同时加倍伤害自己。
“你以后别再一声不吭走掉了,就算要走,也要说一声。”她最终抬起头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那样我的心里会比较好受。”
我忽然倾身抱住了她,情不自禁的找一个可以安全拥抱的人,仿佛为了完成早就应该完成的任务。这个任务大概是在昨晚,尤其说了那样的话之后。
她手足无措,仍然安慰性的拍了拍我。
大概上课铃声响了起来,金灿紧张的站直了身体,然后周围的喧闹渐熄。
我松开她,说你去上课吧。
如此轻易的信任让我不得不怀疑自己对性别的要求是不是太宽松,她毕竟是一个认识不久的女孩子。
她迟疑了一下,嘱咐道:“那你在这里等我,放学的时候我们一起走。”
“好,我答应你。”
金灿小跑着离开,回头看了两次,然后消失在教室里。她粉色的长发会发光,像个美丽的精灵,不属于人世间。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我又见到了之前的敏敏,倔犟任性的敏敏,一心想要当马戏团演员的敏敏。
放学后去找金灿,她却离开了教室,原来和一个男生一起边走路边说话。
那男生相貌清秀,白白嫩嫩,脸颊还带着可爱的红晕。跟他在一起金灿显得太成熟老练,甚至装腔作势。听了一会他们的谈话,才发现两个人的交流都十分纯洁。
女孩说:“那个什么班委的投票我不去了,你就当作弃权吧。”
男孩说:“大家是投票决定要不要把你撤职,你本来就不应该去。”
女孩哦,说我其实去也没关系。
潜在意思是我根本不在乎什么撤职。
男孩说:“你还是别去了,太尴尬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这话才是最让人尴尬,最不应该说出来的。默默为男孩捏了一把汗。
金灿昂起脸,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气,“尴尬也没关系,只要别让谢媛媛接替我的位置当宣传委员就好了。这个你总能答应吧。”
男孩没有说话,沉默走了一段路,然后到了他们分别的十字路口。一个转弯,一个继续向前,面前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两个穿着制服的孩子纯洁得像是花朵。
金灿径直往前走,手插在裤袋里面,又高傲又孤僻。男孩却站在原地看她,直到她安全过了马路。
我在这片熙熙攘攘的废土和尘烟中无法藏身,唯有等待夜晚降临。金灿家是很好认的,由于他们一家都是古怪的人,房子也难免奇特,像一只等待关闭的箱子。
最好的住宅就是在箱子里吧,因为我们可以随时拎走,随时搬家。
我问金灿是不是纹了身,纹身的小哥技术怎么样,痛不痛。
金灿支支吾吾,含糊的说就是那样,无非纹身而已。
这话简直是一个老油条说出来的,纹了几百上千次或者把别人纹了几百上千次。我们说见怪不怪,一个初次体验的人没法不怪。
“那你以后还去纹吗?”
“也许吧,你问这么多难道想去?”
我坐在窗台上摇头,这种事是轮不到我了,哪怕想的不行也没用。
“有人不希望我去,虽然当时拒绝了他,其实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那你喜欢他吗?”她问得小心,像小心翼翼的切一只蛋糕。
我炸了毛,“什么喜欢,谁说喜欢两个字啦!”也不管是在户外公共场所,声音传播四方,纵横千里。
她只好拖我下了阳台,并且慎重的关上了窗户。人类富有同理心的时候简直温情到可怕,谁也不喜欢被陌生声音吓一跳。
金灿下楼拿来夜宵,放在盘子里煎得金黄的饺子,冒着汪汪的油,问我吃不吃。
虽然对饺子依旧抱有执念,显然我是不可能吃了。推说自己胃不舒服,看着她一个一个吃下去,一边讲很多的话。
饺子一共有十二个,我数的很清楚。至于她后来又说了什么,却是完全不记得了。原来执念是如此强大的力量,可以自动筛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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