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会了一种和平相处的方法,叫做不闻不问。即便身边跟了个陌生人,他长得很好看,救了你几次,像个温柔的保镖,你也可以对他不闻不问。有时候我想问问,你为什么对我这样,有什么阴谋还是有什么目的,你完全可以选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她和你一样有着鲜活的肉体,透亮的声音,明白的感情,于是你们可以有共同话题,共同体验,这不是一条灵魂可以做到的。而找到另一半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我自己做就可以了,反正这世间谁也无法约束我,阻挡我。
他不听,只是微笑,像活在自己世界的傻瓜。他跟着我离开了村庄,离开了田野,离开了山林,我们到了城市。
这里的夜晚很亮,人们仿佛不需要休息,总有那吚吚哑哑或者高低起伏的欢声笑语。
我站在路边,看汽车飞驰,看灯火通明,看不到城市的尽头。
而有一个人就在身后两步距离,即便不声不响,也能想象到他的存在。
我说:“你还准备跟着我吗?”
他忽然来到前面,“为什么不,反正我们都是一个人。”
“我不信你没有别的事去做。”
他沉默了一会,低声的说:“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要紧事,就是陪着你。”
这话多好听,却不像是刻意讨好,仿佛他从很久以前就有这个想法了,如果我再天真一点的话,也许就当成了真的,世界上真的凭空多出来一个人愿意陪伴我。
“那我们去游乐园吧,那里就是我现在想去的地方。”我说,忽然高兴的望着他。
他点头,自然的牵住了我的手,如同微风刮过身体。
我们来到夜晚的游乐园,机器停滞,游人也寥寥无几。大多是夜晚散步或者躲在黑暗中窃窃私语的人们,显然他们的目的不在那些游玩设施上面。
我看了看他,说我们去玩摩天轮,摩天轮是幸福的象征。
他微笑,问从哪里听到这个说法。
“还用听吗,你看它的样子就有幸福感啊!”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浑身充满了力气,说话也是大叫着的,迫不及待的冲向那里。原来我从来没有玩过摩天轮。
我们坐在最高的仓房内,向下望,底下的人都变得无比渺小。
接着摩天轮开始转动,从高处下落然后再抛上去,好像完成一个生命的周期。五彩缤纷的灯光闪耀着,音乐大声而刺激,我们失去了控制。
他忽然把我按在座位上,近距离的凑了过来。
他的脸忽明忽暗,却是那么好看。
黑色的眼眸流淌着光,流淌着水,流淌着深情。
作为一条灵魂,真正考验品质和耐力的时刻到了。他一定是有所图谋,也许想要我的记忆,我的意志,或者任何丁点零星有用的东西。一条灵魂剩不下多少有用东西了,除非是生前的记忆。世界变得寂静,光芒极处是彻底的黑暗。
我的脸埋在他的肩膀里,获得了仿佛人生中第一个拥抱。
他说:“我担心你会害怕。”
“怕什么?”
“落下去的时候你闭上了眼,你不喜欢落下。”
我没有说话,安静的享受着他的拥抱。他说的对,我不喜欢落下,每一次下落都是极尽恐惧,仿佛跌入地狱再也无法重生。如果能够避开就尽量避开,如果能够躲藏就尽量躲藏。但是这样拥抱着坐摩天轮,会不会太过奢侈。
世界上不应该存在这样美好的事情。
“你只要安心的呆在我的身边,一切美好的事情都可以发生。”他说。
“你是邪恶组织派来的卧底吗?”我问。
“你总是把我往坏的方面想吗?”他说。
“你知道一切,这句话却说错了。”
我改变了方向,换了一个位置,在后面趴在他的背上。这是出于最重大的信任,一般人谁也不会这么做。
他被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护住我。
风从两旁的窗户灌进来,呼呼的响着,好像随时可以随风飞去。
“你不觉得这样感觉很好吗?”
这次是真的需要大喊了,我们玩得出格,谁也听不见谁。
他喊道:“你开心就好。”
从没有这样开心过,下一秒烟消云散也无所谓,如果评选世界上最奇特的坐摩天轮方式,也许我们会是第一名。就算不是第一名,两个坐摩天轮的家伙也是最奇特的。
“他们会不会奇怪,摩天轮竟然自己转起来了。”我说,“他们可能吓得逃跑,像侏罗纪公园里那样。”
“他们也许会为我们鼓掌。”他说,“像教堂里祝福新人那样。”
“你说什么?”
我耳朵里灌满了风,不确定他说的话,如果他真的想表达表面那层意思,就太奇怪了。谁会提到婚礼,对我来说只有葬礼。葬礼是离我最近的仪式,是我重生的开始。
我们坐够了摩天轮,谁也不觉得头晕,下来后我提议接着去坐过山车,这些活动太有意思。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然后自作主张的拉着我到了溜冰场。
这里有很多人,彩色追光灯四处转悠,放着低迷的外国女声歌曲,很快我们被人群冲散,陷入孤单的潮流。
我想,他怎么知道这个地方适合甩掉别人呢?原来大家都不用正常步伐走路,就算灵魂在这里也没什么优越感。年轻的男女们相互拥抱,在优美的转身后接吻,或者挽手越过障碍物,他们实在懂得浪漫的方法。
我看了一会,决定离开这里,直到一个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穿着粉红色运动衣,长长黑发,像极了阿樱。
她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滑着,根本不管周围的人。
彩色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我看了一会才发现她给自己添了油彩,鼻梁上三道彩色横条,脸颊上是更加诡异的图案。
在众人团圆的时候独自一人必然是痛苦的,她却是满不在乎的神情。只有这个年纪的人会露出这种神情,骄傲得仿佛让世界盛不下。
我来到了女孩的身边,想了解更多。
她一个转身,往场边休息座椅滑去,接着脱下鞋子离开了溜冰场。
出了门是一座天桥,很大的夜风,仿佛要把人吹下去。好在人不像我这么轻盈,仍然能够稳稳的站着。她拿出手机拍了张图,然后加了个死亡意义的特效,收在手机里。
是什么让我想要接近这个女孩,也许因为我可以收服一条灵魂。
她爬上天桥栏杆,双手握住后面,探身向下看。
鸭舌帽从她的头上掉了下来,一头长发随风飘舞。
很多人都是这样,无法度过一个艰难寂寞的夜晚,从而永远失去明天的太阳。只要这样的晚上过去了,很多事情都可以接着发生,命运也会接着续写下去,有的人却让它戛然而止。
我转过女孩的身体,让她跳到了天桥地板上。
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四处张望寻找神秘力量的来源。
“你不用从这里跳下去,也可以找到某些问题的答案。”我坐在她旁边,尽量显得平静。
她吃惊地望着我,问:“你是谁?”
“我是谁,当然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有种荣誉感,仿佛已经救过很多人。
“我不需要你救,我并不打算跳下去。”
她冷冷的说,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那么是我多事了,于是问:“要不要我把你重新弄上去?”
本着自己的麻烦自己收拾原则,别人原来在哪儿就应该把别人放回去。
她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呐呐的说:“不用了。”
好像真的害怕我把她弄上去,甚至往柱子边挪了挪,准备不测之时抱紧柱子。
我笑了笑,发出善意信号。
“你的衣服真好看,粉色非常适合你。”
事实上她皮肤挺黑。
“以前我的头发也是粉色的,后来又染回来了。”她微笑,“等你看了我的头发,才知道什么叫惊艳。”
如此形容自己的女孩还真是少见,敢说这句话就很不一般,比如我再怎么飞也不敢说自己是天仙,最多是一条飘荡的天线。
便说:“那么我还真想看看。”
某种默契瞬间达成,两个人的眼神对上,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于是在没有保护措施的形式下,我们飞下了天桥。其实天桥不是不可以跳,只不过跳的形式有变而已。
实在无法想象风驰电掣去染发的感觉,就像你要做一件改变人生的大事,回来后就不再是平庸脆弱想要改变却无能为力的自己,而是一个全新的人。事实上回来后我们两个都飘着一头粉色长发,如同魔女出世。
我问金灿:“万一你的父母不接受怎么办?”
在我看来这将造成一场闹剧。
金灿满不在乎的说:“他们比我还夸张,才不会在乎这个呢!我爸爸喜欢收集女装,我妈妈热爱纹身,他们还指望自己的女儿多么老实吗?”
确实不能指望,父母以身作则才有威慑力。这句话却勾起了金灿又一个想法,她眼睛亮亮的提议:“我们去纹身怎么样?我一直想去,可是找不到人陪。”
“你这么酷还要人陪?”我惊诧地问。
她得意一笑,“这不一样,纹身是一种誓言,誓言得有人见证才行。你就是我最好的见证人。”
我从没当过见证人,更没当过最好的,一时难以答应。况且往肉里刺上痕迹想来也是很疼的,我已经没有了肉体,何必再为难自己。再深的誓言也没有比刻进灵魂更加深刻。
她见我不说话,于是央求了起来,像个撒娇的小孩子。
我说:“你这么会撒娇,让我不知道怎么拒绝。”
她说:“你一定要拒绝吗?只要答应就好了。”
她是个强大的女孩子,这种强大在于她想要达成愿望的力量,难以想象这么充满力量的人会自杀。也许,她真的只想站在天桥上面看一看风景吧。
我点头,说:“鉴于你的希望如此强烈,我愿意陪你去纹身。”
强迫不是个友好的词,不过有的时候被强迫也是愉快的。
我们到了纹身店,外面是酒吧,坐着几个夜不归宿的人。帅气的双臂裸露的男人在店里走来走去,毫无疑问,他们的胳膊上刺满了图文。
“听到机器的声音了吗?”我问,感到些许毛骨悚然。
“别害怕,你会被嘲笑的。”金灿警告。显然她的意思是害怕也不要表现出来,因为她自己也露出了不由自主的凝重神色。
“你确定真的要纹?”
电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都进来了,总不能说是借厕所的吧。”
金灿似乎被一种叫做面子的东西缠住了,其实说是借厕所的也没什么。在我看来,说是借电钻的更好,物尽其用。
一个编着辫子的男人走了过来,很优雅的问我们是不是纹身。
金灿道:“当然,我想在肩膀后面纹几串字母,或者胸前纹一只豹头,或者腰上一条藤蔓。你看怎么样?”
她露出大人式的成熟笑容,风情的撩了撩头发,满头粉色长发扫到身后。
男人咧嘴一笑,说:“小姑娘,你妈妈同意了吗?”
实在是很打击人,金灿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冷的回应,“你不敢给我纹吗?”
男人还是笑,说:“我怕你后悔,小姑娘还是跟家里人商量好,不要过几天后悔。这种事我遇到过,有的女孩纹了哭着让我把纹身洗掉,这种东西可洗不掉。”
与外表相反,他说的话异常诚恳,看来这里的世界并不是金灿想象的那样。她生硬的说了句不会后悔,然后坐到了椅子上,表明自己不打算离开。男人便去招待其他人,动作利落爽快,既没说小姑娘勇气挺大也没问你抽烟吗,看来他真的是个纹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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