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袋西口
隐隐能听到不远处池袋西口公园传来的女歌唱声。
在日本，乞讨是违法的，但街头卖艺是允许的。
无论是停滞不动的行为艺术、还是弹奏吉他欢歌舞动的声乐形体。
表演者通常会在身边放下空帽子、空吉他盒或纸箱什么的，让人们可以花钱打赏他们的表演。
每当夜色降临，总会有很多怀着音乐梦的青年选择在池袋西口公园进行表演。
秦素华与武刚并肩走在街头，秦素华看到马路边的车流不断、人潮也不断，内心充满了茫然。
她觉得自己好似江河中随波逐流的叶子，漂到哪里都是身不由己。
天色已晚，今天她是走不了了，只能选择去住网吧了。
酒店的宿泊费很贵，一晚上要1万円上下。
网吧就很便宜，一晚上只需要1000円。
日本的网吧是一个个独立的小房间，房间里有电脑、WIFI和座机电话，大厅里有自助饮品和漫画。
通过电话可以点餐，让侍者送过去，不过吃完通常是自己送到大厅的餐具返却处。
地面上铺着软垫，只需一个枕头就能倒头就睡。
不过这样的网吧通常拒绝外国旅客入住。
秦素华认识一个大阪的网吧老板。
过去那个老板受儒家文化熏陶，认为这种规定简直是种族歧视。
对客人要一视同仁才对啊。
大家都是人嘛，旅客就不是人了？
老板决定要开“旅客入住”的先河，让世界看到联盟公民的胸怀。
于是那家网吧的电脑硬盘、处理器时常被人撬走。
鼠标、鼠标垫和漫画经常离奇消失。
显示器常常被人浇上咖啡、可乐和橙汁。
地板经常被人用锤子类的钝器砸得满是坑陷。
墙壁上被人用油性马克笔写了“日本人统统去死”“fu@ck japan”之类的恶毒文字。
店员报警一查，作案人员已经坐着飞机上天了。
从那以后，网吧老板变成了鹰派极端主义者，他将儒学书统统扔掉，换上了《本当の日本の歴史——倫理 近現代歴史学》《逆境こそ光輝ある機会なり》《孙子兵法》，并辞掉了所有的外国留学生店员。
他不仅不让旅客入住，其他国家的在留者也同样不允许入住。
还与秦素华断绝了往来。
所有不是土生土长的联盟公民，不允许踏入他的店里一步。
秦素华觉得那些不守规矩的自私者真是欠揍无耻，他们无视规则，只顾自己痛快就过河拆桥。
这些道德败坏的人们导致后来者只能望着十几米之外的对岸叹息。
如果长桥还在，走二十几步就能方便地到达对岸。
可桥已经被前面的人们给砍了。
后来者盯着两岸间湍急的河水，最终只能悻悻地去绕远。
可能绕几千米，也有可能饶几十里。
这一切都是拜破坏规则的混蛋所赐。
“可恶！”秦素华咬着牙说，恨不得把这些人揪出来，狠狠扇几个巴掌。
武刚愣了一下。
他刚刚一直保持沉默，内心莫名地紧张，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应该说两句话缓和气氛，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没想到秦素华先开口了。
可恶？
哪里可恶了？
秦素华是在指责他不会陪女生聊天吗？
“额……”武刚挠了挠头：“秦小姐？你怎么了？”
秦素华回过神来，俏脸一红，连忙摆手：“没，没什么，我就是想起了……让人反胃的事情。”
武刚皱了皱眉头。
让人反胃的事情……
他以为秦素华是想起了白鸟任天堂的事。
一个曾经光芒四射的偶像男子，真面目竟然是个卑鄙下流的伪君子。
任谁都会恶心的吧。
如果换做是武刚，他不仅会恶心这男子的低贱人品，还会恶心自己怎么就瞎了眼？
“好在正义虽然会迟到，永远不会缺席。”武刚安慰说。
虽然那个伪君子欺骗了秦素华的感情，但至少他最后还是受到了正义的审判，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而跳河自尽。
“正义……”秦素华轻轻蹙眉。
永远不会缺席么？
那些偷了硬盘和处理器的人受到正义的审判了吗？
那些往显示器里倒果汁，用锤子砸地板的家伙们，得到应有的惩罚了吗？
好像没有吧……
正义也许不是迟到了，而是迷路了。
正是因为正义不能处置这些恶人，网吧老板才会辞掉所有的留学生店员，并且拒绝为所有外国人服务。
其实他只是在发泄内心的怒火和怨气而已。
既然你们同胞的犯了错误跑了，就由你们来接受惩罚吧。
有人造罪，就该有人得到惩罚，这样才符合正义啊。
秦素华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封“未知来信”里的两行文字：
【如果出现正义无法战胜的邪恶，你是不惜让罪恶玷污双手以暴制暴呢？还是将自己的正义贯彻到底，哪怕屈服于邪恶？】
她那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已经有了答案。
秦素华突然发现，如果真有正义无法战胜的邪恶出现，她绝对会选择以暴制暴。
用非法的手段潜入黑羽人天度的别墅里偷出方盒，这不就是以罪恶的方式去终结罪恶吗？
这是人类的本能。
只要人们遇到这种事，一定会本能地选择以恶制恶。
人们将不惜让罪恶玷污自己的双手，不惜让无辜的人遭到波及，不惜让自己的双手染上无辜者的鲜血。
网吧老板是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
控制人们瞬间做出选择的，是名为“正义”的愤怒。
那不是真正的正义。
一直以来，人们只是在以“正义”之名，发泄自己内心的怒火和怨气而已。
因为是正义之名，所以无论做出多么卑鄙残酷的暴行，都会被原谅。
不。
没人会怪罪正义，更别谈原谅了。
人们只会高声为这暴行喝彩！
暴行做得越过分，人们就越会把暴行者奉为正义的英雄！
“武刚检察官……”秦素华双目望着前方，瞳孔颤抖着，仿佛美梦初醒的穷丫鬟，在梦中她生活在人人相爱的天堂，可梦醒却发现自己身在人人相残的乱世。
武刚扭头看着秦素华这副犹如见到世界崩塌的样子，莫名地心疼，不禁握紧了拳头。
如果白鸟任天堂现在在他面前，他一定会冲上去揪着那个混蛋的衣领把他揍一顿。
武刚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温柔，以免刺伤这个伤痕累累的姑娘：“你说。”
“如果出现正义无法战胜的邪恶……”秦素华突然扭头，湿润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武刚：“你是不惜让罪恶玷污双手以暴制暴？还是将自己的正义贯彻到底，哪怕屈服于邪恶？”
武刚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欺负花裙女童的双麻花辫。
那时，如果他以暴制暴地打了那个小女孩，一定会让那个小姑娘内心埋下仇怨的种子吧。
对方真的会以为她是因为错了才挨打的？
不会！
她一定会以为，自己之所以挨打，是因为没有足够强的力量！
这样只会加强她对于力量的渴望。只会加强她对执法者的仇怨。
武刚突然很庆幸，多亏自己当时能够抑制住怒火。
武刚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郑重地对秦素华说：“暴力是剑，能斩杀敌人，却不能治愈疾病，以暴制暴也是有限制的。如果不畏惧手中的剑，那么连握持它的资格都没有。”
后面这句是《死神》里的台词，武刚原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现在终于懂了。
剑可以斩杀敌人，也可以斩杀友人。
剑可以刺穿恶人的胸膛，也能砍断善人的脖颈。
如果不懂得畏惧它、控制它，只会被杀戮的**吞噬，在快意地屠杀中伤害无辜的人。
“执法者，一定要公平、公正。难道罪人犯了过错，大家就有权用石头砸死他么？”
武刚抬起右手，捂着自己心口，仿佛教徒向神明宣誓：“我永远都不会以暴制暴的，那不是检察官应该做的！为了维护社会的法律制度，为了让民众们可以安心地生活在拥有稳定秩序的社会环境中，检察官，永远都要站在绝对客观和公正的立场，以法论罪。”
“谢谢……谢谢你……”秦素华的双眼被热泪充盈，泪水从眼角流出。
之前她觉得世界快要崩溃了，无边的黑暗将要吞噬她。
因为她开始怀疑自己所守护的正义。她开始质疑自己过去所走的道路。她开始疑惑自己存在的理由。
是武刚告诉了她正确的答案，让她能够确定，自己过去所守护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正义，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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