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含推开家门。
旧城区，双层独立公寓，黄中泛灰的外墙诉说老房的年头。
年月久远但内在精致，自玄关至深厅都是光亮整洁，或许两人的家庭不能打扫到纤尘不染，井井有条便已足够。
屋内外是安心的静谧。远离要道的偏僻街区，曲折小巷围绕方寸庭院；墙边香樟枝叶繁茂，树枝探进二楼的阳台。
枪套像是铅坠，斜斜飞起又挂在立式衣架上，球鞋并排摆在架前。
男孩在漆黑中打开顶灯开关，进屋就坐下，懒洋洋靠在客厅沙发，顺手接入智能机充电头。
他准备进行328乘30的万元抽卡活动，先看看手气。
苏含认为按动‘十次抽卡’的按钮是一件神圣无比的事情。
老天决定命运，吸血鬼玩弄命运，猎人们反抗命运，而大金额卡池则是忠实地再现了命运。
他喜欢这种窥探自己命运的感觉。
就像耶稣早就预言到会被出卖，但依然改变不了未来。命运说不定有既定轨迹，不知道真相的众生却为改变它而奋斗。
苏含的运有些古怪。通常抽牌出金卡的几率是百分之3，代表着玩家买到100张新卡里大概有3张SSR。
他却不一样。每次十连抽的结果，要么全部普通牌、要么全部超级稀有牌。几率倒是守恒——100次十连抽里，大约有3次是全金卡，剩下97堆垃圾。
「ALL-OR-NONE」，全或无。很久之前有个埃及的托特祭祀看过他的命格。戴着白头巾的黑肤老人，高深莫测地告诉他，以后会遇到非黑即白的重大选择。
「望常常自省，以免误入歧途。」
苏含不在乎。他的子弹能把冥冥中的命运线打断。
放学回家后的第一件事，男孩手指僵硬，完美垂直手机屏幕，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准备抽牌。
「哦哦哦，欧皇之神回应我的召唤吧！」
苏含乱七八糟地大叫。
抽卡现场具有莫名庄重感，指尖还有一毫米就点到电容屏上。
「——吱嘎。」忽然响起的天花板噪音，让男孩差点抓狂。
「咯吱咯吱咯吱。」有点压抑的声音一再重复不停。
因为周边本就不吵，所以房间本身隔音效果不需要太好，楼上人的动作声音忠实地传到楼下。
神圣的仪式被打断，苏含只好扁着嘴巴上楼。
同居者的房门上挂了‘玦’字名牌，字体用相当笨拙的马克笔写成。不规则震动越靠近门越明显，悬挂名牌的图钉带着木板左摇右晃。
「哒哒哒。」男孩敲门。
「秦玦？」
苏含隔着门问话。
摇晃声渐渐平息，零碎拖鞋足音由远及近，无光的卧室被打开一条缝。
身高只到苏含胸口的灰发幼女，眼睛贴到缝边。
「找吾？」
「在搞什么，这么大动静。」苏含说着皱起鼻子，他闻到淡淡的酸味。
「吾，运动中。」
幼女眼神躲闪，根本没正眼看苏含。外面的光源只能照到上半身松松垮垮的柠檬色短袖，女孩的两腿隐没在阴影里。
苏含注意到尚在起伏的娇小胸口。
「……以防万一我问一下。」男孩有些无奈地眨眼睛，「我昨天丢到洗衣机上的裤子，是你拿去了？」
「不可吗？」幼女鼓起腮帮。
「不是不可以。但是你拿着我的裤子做什么？」
「闻。」
十二岁的女童用无辜语气，说出劲爆式自白。
「所以说很奇怪啊……听到这种话，我也会害臊的。」
苏含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手上用力想撬开房门。幼女则反向抵住，两人开始莫名其妙的角力。
「把脏裤子还给我啦。」男孩砸肩膀喊道。
「尚在使用中。」幼女毫不退缩。
「秦玦，你只有十二岁耶！」苏含受不了地大叫，「每天用我内衣做奇奇怪怪的事情，还总是弄湿床单和毛熊玩具，到底是想怎样啊！」
「人不顺应自己的欲望，活着有什么意思？」
幼女冷静地反驳。乍一听很有道理，如果不是为自我发电辩护的话。
「况且，不过是‘这个身体’十二岁而已。算上格式化之前的年龄有四千岁吧。」
苏含一向说不过她，也不想多管闲事，只好挫败地转身靠门。
「话虽这么说。」男孩的声音有点疲惫，「下次别把我当作对象。」
「凭什么不行？」女孩的眼睫毛像洋娃娃似的闪动。
「随便在网上搜几个漂亮男明星，或者用A片也行啊。」苏含头痛样地揉脑袋，「被十二岁幼女当作性幻想对象，每天每天，到最后我肯定会疯掉。」
「我才不只十二岁。」幼女一边用稚嫩的嗓音强调，「而且。」
「我爱你啊。苏含。」
……
「这种话不要随便说出来喔。」
男孩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又无奈的眯起。后背顺着门，慢慢滑落到地上，盘膝坐下。两人隔着单薄的空心木，兀自想着心事。
六器的魔女，传说之人。
最强的猎手，都市神话。
这两个人在最普通的住宅里过着最普通的生活，背后的因果却牵涉到无数人物。或许要花费许多的篇章才能说清楚。
不过他们也只是故事的一部分而已。
「有什么新闻吗？」
苏含出声打破沉默，像平时一样懒散地问道。
于是房间内的幼女也像平日一样，挪动小小的身躯，坐到十五个机箱组成的巨大处理器前面。
蓝色LED灯光簇拥着灰发人，女孩在坐上座位的一刻、成为电子世界里的神。
唤做秦玦的女童，食指轻摁在裸露的RAM排线上，原生码（Native
Code）汇聚为零和一的河流，沿着手臂流进脑海。魔力构成纹章，树状图一样遍布在手臂皮肤上，成为黑暗卧室里迥异的奇景。
潜藏在互联网的无形巨兽，不过在呼吸间摄入了万亿份情报，逐步筛选成加权的信息，呈现在幼女的澄澈虹膜之上。
「今日没有重要事。」
秦玦汇报似的讲给门外男孩。
「华盛顿大教堂的圣物发现被偷走；罗塞斯雷新任家主继任；盆栽人据说来到中国。」
「果然好无聊。」
隐秘消息来自世界各地。推特、微博以及朋友圈上的风吹草动，经过精妙算法加工得到了可信的情报，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
苏含摇摇头，站了起来。
「我做饭了。今天吃排骨。」
「糖醋的？」
「糖醋的。」
秦玦静静听着男孩走下楼梯。等到隐约的抽油烟机声音响起之后，灰发女孩按动鼠标，屏幕弹出了模糊监控照片。
学校的监控摄像头被黑入。
画面上是空旷阶梯教室，定格的某一帧，碎发男孩站在蓝发少女的身侧唱生日歌。
「苏含，你真会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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