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全员解散。”
训导员高声宣布完最后指令，台下一片沉默。
因为不存在下一个计划，所以计划的名字就是“最终计划”。约定是在三个小时后执行。确切的讲，也就是人类历史上的公元2087年9月30日凌晨。
“最后的三个小时了呀，大家都很平静呢。”
黄扁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没有特长外加并不出众，得益于有一个在量子物理学上天纵奇才的表姐，居住在这所建设在海拔5000米的研究所中。
此刻站在控制大厅边缘的黄扁，给默默撤走的人员们让道，眼睛在一群白衣大褂中搜寻，最后锁定在了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上。
“表姐！”
他叫出声的那一刻起，无数道余光投射到他身上。表姐回过头，朝他走过来。
“就算当做默哀也还会叫出声来！真有你的！”
年轻女孩儿的声音被压缩在很小的音量内，即使如此，依然能感受到其中的不满。
“哦！忘了……”
恍然大悟的黄扁，一边跟在表姐黄琳后面，一边静静地反思着在表姐面前的承诺。
不愧都是这世界上最后的理智啊。
最后的三个小时也要享受头脑的安静……
“叔叔呢？”
步入楼道之后，表姐简单地问道。
“还在房间里看电视，最后一盒录像带了。”
“过会儿我去给他道个别，嗯……你先进去，我稍后一些。”
表姐的顾虑黄扁也多少能知道一些：在这最后的时刻，作为内部人员的表姐即使再怎么澄清，也会和身为普通人的家属产生隔膜。
黄扁知道，表姐相应的技术使命，早在月前就已经完成。况且除了既定已知以外，没有更新的任何新闻可言。
秘密已经在半年前向全人类公布——关于神秘病毒的一切消息。
100%这个数字，从自欺欺人的虚假广告，照搬到无数实验计算的论文报告之中。最后连世界顶尖计算机给出的结果也是惊人的一致——百分之百染病率。
而人类一方，则完全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被病毒全数侵入的。
伴随着恐慌和混乱，能冷静生活在外部世界中的人几乎不存在。而相对而言，留在研究所内过着机械般的生活，却像上帝赐予的最后晚餐，令人不舍。
好在人类的科学潜能在最后关头被激发出来，名为“TTAS”的世界顶尖科学团队找到了拯救人类的最终方法——转移大脑。
Through Time And Space。
穿越时间与空间，通过物理手段使地球人类每一人的大脑转嫁给异世界同类生物。——简而言之，就是说人类掌握了转生技术。
这等诱人的说法几乎瞬间吸引了全世界的关注，政府集资，民间募资，所有人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放。
但与神话中的阴曹地府相去甚远的是，这种人为的转生，存在着诸多混乱与无序。
无法衡量异世界大小，也就意味着人数不相称的情况下，只能自求多福；可以复刻端脑并转移至目标，但无法估测自然因素影响，意味着存在突变可能；技术的不纯熟，导致转移体附着不稳定，也就意味着寄存者端脑既有可能替代原主人至自然死亡，也有可能几秒之内脱落，导致寄存者死亡。
总之对于真正了解这一技术的人来说，所谓的最终计划更接近于抽奖。
……
黄扁来到标有号码5140的房间前，对着全息屏幕核对个人信息。“成功”两个字响起之后，他右手在屏幕上一划，旁边的消息栏便拉伸开来。
——基因测定下的病毒发作时间在公元2037年10月2日凌晨。
——研发破解疫苗预期远远超过病毒发作日。
——发作时间误差不超过0.0003秒。
——病毒有**纵可能。
——生还几率为零。
——各地警署及地方军队出现哗变。
——政府面临崩溃。
——基因破解终止。
……
……
……
——物理学家XXXX、XXXX、XXXX等人组建临时研究小组TTAS。
——TTAS小组宣布实施“最后计划”。
——最后计划取得决定性进展。
——端脑复刻（附注1）及端脑转移（附注2）技术成熟。
——光维通道连接成功。区域未知。
——区域节点范畴缩小到256节。
——区域节点范畴缩小到32节。
——区域节点范畴锁定。区域信息不能及时反馈。
——光维通道辐射网展开度1%。
——光维通道辐射网展开度100%。
——全球医疗资源占用度上升至80%。
——全球生产历史性停止。
——最后计划进入最终倒计时。剩余三十天。
——警告！记忆链无法转移！剩余二十九天。
——警告！记忆链无法转移！剩余二十八天。
……
——警告！记忆链无法转移！剩余两小时四十三分。
最后的警告是一个月前发布的重要新闻，TTAS宣明端脑中记忆链过于精细复杂，轻易转移的话极有可能大面积受损。因此，非签订协议者，不予以记忆链转移。
黄扁一家偏向保守，都没有签订协议。
“不过话说还有协议的必要吗？”
人类已经不存在秋后算账的说法了，哪怕是临时更改也无所谓的吧。
黄扁心中低笑，大致看了一眼全部消息，在这些熟悉的字里行间并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然后望向表姐，后者点了点头，他这才来到门前敲敲门，“爸，是我。”
“哦，请进。”
父亲说话依然彬彬有礼，深沉的声音给人一种沉淀的感觉。
室内空间还算宽敞，桌椅窗床齐备，餐厅卫生间厨房也一应俱全。装修算不上华美，也还简约，涂得都是简单的白漆，给人一种随即的单纯感。
黄扁的视线穿过一片寓意希望的白色，最终停留在了那台老式电视和旁边的父亲身上。
“注意注意……这下德国队麻烦大了，这是泽罗伯托的传球。塞给中路，啊被断啦，回敲给边路的小罗、他高速突破……下底……左脚起了……找的是阿德里亚诺这点看有没有……胸部停球扫射！进了！球进了！是罗纳尔多的进球！”
和他想的一样，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他最喜欢的足球。时代久远，里面都是些黄扁不认识的面孔。
“晚上还吃点什么吗？锅里还有几个元宵。”
父亲遥控器一按，电视就关了。他就是这么个性格，不喜欢拖拉磨蹭，为此黄扁小时候没少挨骂。现在想来，这一按就是和足球诀别，黄扁心里多少不忍。
“爸，姐一会儿要来……”
在父亲面前，黄扁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儿。
“小琳她不回家吗？”
“她说离得近，所以先过来看看您。”
“多久？”
“一会儿吧。”
父亲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那锅里的元宵差不多够了，你俩一人一半，每人三个，晚上不用吃多，适当填补一些就行……”
到头来父亲还在习惯性地说些家常话，黄扁的眼眶不知不觉有些湿润了。
“这副身体已经没有关心的必要了，您接着再看一会儿吧，等姐来再说。”
父亲也是才反应过来，只是坐在沙发上无奈笑笑。过了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地自己走到厨房，把锅里的元宵吃了。
“您干吗还要吃凉的？”
黄扁看到父亲冷食入腹，虽然一早就知道身体就要更换，当下也下意识有些担心。
“总共就弄了六个，味道不错。”
父亲喜爱甜食，这会儿像是要把那种甜味永远铭记在心一样，心满意足到连汤汤水水也不放过。
“黄扁，叔叔。”
听声音外面是表姐在敲门。
进了房间才发现，表姐换了身衣服——针织毛衣呢布短裙外加皮裤，显得温婉大方还略微俏皮。黄扁记得表姐从没有这么像邻家少女似的打扮过。
“我和叔叔有些话说，你先出去。”
可表姐说的第一句话就让黄扁皱起了眉头。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吗？”
父亲收到表姐黄琳的眼色，也示意黄扁。
“不过就是三两分钟，谈些关于你妈的事，正是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听不得的。”
母亲在黄扁幼年离家之后，杳无音讯，父亲也闭口不谈，这是惯例。看来就算是到了诀别关头，父亲也是打算让他蒙在鼓里。
……
“叔叔，黄扁的事，已经定下来了。”
房门是彻底隔音的，黄扁离开之后，黄琳没再迟疑，直接向其父坦露真相。
“这样对他好吗？独自一人面对……”
黄扁父亲早就知道今天谈话的内容，这是黄琳一手争取的名额——让黄扁成为种子。
“适应适应总会好的，想来经历这种变故，能保存下来的记忆也是极为珍贵。”
点了点头，略显老态的男人还是站起身来，从冰箱里拿出一袋元宵，走到厨房下了锅。
“你小时候来家里吃饭，总是喜欢又大又甜的元宵。那时你让着黄扁，总是捡些小的吃，现在不会有那种事了。那小子只吃了五个，我这里还给你留了十个不止……”
脑海中浮现出下班回家时，看到不争气的儿子自私地从侄女碗里抢元宵吃的样子。脸上便多了一份笑容，对已经长大了的侄女呵呵地笑着。
“叔叔……”
面前一碗热腾腾的元宵让黄琳不知所措起来。
“不用说了，快吃吧。不够的话，还有……”
字音将将落下之时，男人的泪腺崩溃了。
到了这个年纪，老泪纵横是年轻人无法承受的分量。
“叔叔您这是……”
黄琳立刻就站了起来。
“你没有签订那个骗人协议对不对？”
叔父悲悯的注视着侄女，那种突然的质问让黄琳一下子失掉了说谎的信心。
“您知道了……”
“波线是可以改变一些东西，但最致命的根本就不是突变和附着的问题！”
叔父打开了厅中另一盏灯，再关闭先前型号一致的荧光灯。
“乍一看，两盏灯的开启和关闭完美衔接，屋子里始终是明亮可视的。但毕竟从本质上来讲，光的来源改变了！”
诚然，正如叔父所说，黄琳自己也否认了最终计划的最终一步。哪怕在这个即将陷落的世界中多活两天，黄琳也不愿假装生命的延续。
不过，这一碗元宵下肚，黄琳却打开手腕上的操作库。
——“叔叔，我改变主意了呢。”
黄扁父亲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不切实际的话。
“小琳，连你也……”
放弃了吗？
“躲在冷藏罐里等着被人救是一回事，坦然地让另一个自己启程又是一回事。况且运气好的话，另一个我……能碰到那小子也说不定。”
既然这边的表姐只是每天训斥你的话，就只能寄希望于那边的表姐好好补偿了。
黄琳捧着带着热气的碗，望着关闭着的房门。外面，是她平凡的表弟。
“你会死的，黄琳。”
虽然在这个时代，长辈无权干涉成年晚辈的决定已成常理，但叔父仍然希望她能再考虑再三。
“叔……”
黄琳还有话说，但是迟疑了一下。这一迟疑，就是一个多小时。
房间里静静的，叔父也把老式电视调成静音。但不用说也知道黄扁那边在歇斯底里地敲门——这是必须的，只要是具备强烈的挣扎意识，作为种子才能确保安然无恙。
“叔，在你进冻结仓之前，把我的身体火化吧。”
在通道开启前的最后的一分钟，黄琳说出了自己深思熟虑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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