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巴多利奥的老家、北方要地安达瓦尔省的首府赞加,在那里我们需要面对某种意义上可能比熊王大叔更可怕的巴多利奥的妹妹大人。因为每次要求巴多利奥详细描述时他都会逐渐陷入失神状态,导致我们至今没法搞清这位尚未谋面的女性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只能抱着忐忑的心情等待不会太久之后的会面。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要应克劳戴尔的邀请顺道在新都曼达斯逗留几天。
“好高……”在我们排队等待入城盘查时,和我一同坐在车夫座上的阿莉雅斯看着眼前高大的城墙,不禁如此感叹道。
“不愧是作为北方最核心要塞修筑的坚固城池,”我对照着手中的地图看向深邃的城门洞,心中有些微违和感,“大量校场、兵舍、武器库、粮仓、花街,这地方……”
更像山贼窝啊。
出发前我们以采买零碎的名义去简单转过一次维纳杰,虽然这座古城在五十年前就失去了作为王都的地位,但至今依然有大量还在使用的贵族宅邸和研究机构,几大集市的繁荣程度据说也是南方一线水平。反观现役王城曼达斯,盘查的队伍虽不长但程序繁琐得多,等待进城的人也少很多,显然比较缺乏活力。
“我上次来这也是几年前了,不过每次看都觉得真是厉害啊。先王以身作则守护国门的胆识实在令人钦佩,真该让北方那群乌龟好好学学。”
有些慷慨激昂的巴多利奥大概以为我被曼达斯的兵戎之气震慑,开始赞颂那位武功卓越的先王卡兰斯八世。平心而论,作为一名中兴武王,他一生戎马的传奇故事确实令听者热血沸腾,但击溃当时的南方汗王大军后到底为什么会急着在这里建立一座固若金汤的新都?游牧部族的习性一般导致他们在丧失强大首领后会陷入较长的分裂时期,何必如此仓促……
总之先不急于下结论,太多事都不是一两个原因导致的,如果主推者是人中龙凤更加如此。
“莉雅,帮我看会儿缰绳,我去车里一趟。”
“啊,是。”
我跳下车夫座走到餐车后方,拉开门走进去。
“哎呀,提姆大人,”正坐在圆凳上和敏娜聊天的克拉莉丝看到我后慢慢站起身,“要换班吗?”
“不,你坐。”我说着走到炉灶前,蹲下身问今天依然镇守着自己神圣玉座的灰**帝:“怎么样?出去坐会儿吧?”
“你是笨蛋吗?”敏娜言行如一地用看笨蛋的眼神仰面看向我,美丽的熔岩双瞳今天也依然闪耀,“就算是大白天,这双眼睛也太引人注目了。”
这我当然知道了,也知道你包括那天大家在村里欢闹时都一直安静呆在这里。
“差不多快轮到咱们了,你如果一直躺在这里反而会被卫兵问来问去,到时候更容易出问题。”
“……好吧。”敏娜有些不情愿地移驾爬出炉灶,立起上身打了个哈欠。她背后的克拉莉丝从随身小包里掏出梳子,很自然地想帮她梳理灰色长发,却被她伸手制止:“这个头发也很显眼,包起来吧。”
“这次不用,毕竟是公爵的地头,咱们还不需要隐蔽得那么严实,不引起骚动的程度就好。”
“……”敏娜停顿一下后放下手,于是克拉莉丝似乎很开心地重新开始作业。
“等下你只要闭起眼睛就好,如果想看街景眯着眼也不会有大问题——我这个样子也挺惹人注意的,你不用总把自己当作焦点。”
“不了,本来就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和莉雅聊聊天足矣。”
“是吗。”
嗯,这也没办法啦,敏娜这样外貌异常的人确实容易养成和陌生人保持距离的习惯,慢慢给她增加值得信赖的熟人吧。
梳理好头发后,敏娜在我的搀扶下坐上车夫座,很快就和阿莉雅斯聊起来。我估计还要再等一段时间便先回到餐车里,和克拉莉丝交换有关烹饪的经验。
大约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通过盘查进了城。这中间虽然发生了年轻的卫兵看着车夫座上的两人有点出神的小插曲,但在被老队长拍了下后脑勺后很快回到工作状态,可见班底整体的态度还是认真的。
进了城走在大街上,我愈发感到这座“王城”的独特:主干道宽敞而且必然连向兵舍和校场,包括低等民居在内的所有建筑都按一定距离成片隔开,巡街卫兵的装束相当高级、领队几乎可以肯定是某个等级的贵族。
我们本来计划稍微在城里绕几个地方熟悉下道路吃个饭,然后直奔克劳戴尔的宅邸,但在准备经过一个路口时被一排卫兵拦了下来。
“前面的车请停一下,”为首的一名卫兵一只手握着长戈、另一只手抬起走向骑着马的巴多利奥,“很抱歉,但是等一下大王子肯威殿下巡街会经过这里,希望你们能等一会儿。”
“殿下巡街?不好意思,我们是外乡人,请问殿下出来巡街是常事吗?”
“每二十天固定会有一次,不少人上京告状都可以趁这个机会——你们有需要吗?先说一句拦驾是没问题,但别突然冲上去惊了殿下的马,看差不多了就跟我们说一声然后去路中间跪下。”
“不不,我们只是做生意路过而已。多谢您提醒,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当看热闹了。”
“嗯,多谢配合。”
见卫兵转身走远,我上前几步走到巴多利奥和车夫座之间:“虽说看卫兵的样子大王子应该是个正派人,但为了避免意外莉雅和敏娜还是先去车里吧?”
“嗯,”敏娜眯着眼将手递给我,“站岗的太有礼貌,别扭。”
“毕竟是王都,对面的人什么身份都不奇怪,对当差的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说着伸手将敏娜扶下车,把她交给已经从另一侧跳下座位后绕到这边的阿莉雅斯。
我登上车夫座后,卡伦大姐牵着马绕过来,问巴多利奥:“少爷,如果是大王子的话会不会认出你?”
“应该没问题,我和殿下没有直接见过面——万一认出来就说回家探亲吧。”
当然事情并没那么多意外,我们安然目送着大王子对他身份而言略显朴素的行列从前方经过,很快重新启程。
中午找了家不太招摇的饭馆落座后,女士们被这里多样的风格激起兴趣。虽然曼达斯称不上物产丰富、也没有某大运河支撑,但是好歹有不少达官显贵居住,物价稍高一点还算在可接受范围内,而如何用相对有限的原料尽量满足这些刁钻食客的要求也成为本地厨师的日常课题,由此诞生的菜色还是值得期待的。
另外,有不少有点让人在意的肉食,怎么看烹饪方法都带有游牧民族的风格——嗯,或许熊王大叔的“不在意”……
饭桌上聊天的内容大多围绕刚才算见过一面的大王子,基本得到以下情报:
今年十八岁,为人开朗,爱好武艺和军事,相对而言在学问上差那么一点,但只是不太避讳提及自己不擅长,并非不重视文官;
很重视民间的声望,那个巡街是他几年前开始的习惯,经常在途中接受上告为民平冤——或者说有意借此拉拢民心,为此领头废除了很多有碍上告的旧规,作为代价有些疏离部分贵族;
政治风格上应该主要继承了熊王大叔的特点,强硬、果断,似乎在努力营造正统继承人的形象。
以我的印象来说,大王子的对外形象算是以子承父业为基础的轻度改革派。听上去没什么亮点,不过既然能成为熊王大叔嘴里“剩下的”一员,别把他不当回事比较好。
吃过午饭,我们按预定来到克劳戴尔的宅邸。这栋二层砖石建筑要说气派倒也符合他大公爵的身份,但毕竟在城里,规模远不及无忧宫。
我们在将克劳戴尔当初交给我们的信物(一个特殊的小牌)交给门卫后被从偏门领进院内。将餐车和牲口安顿好后,由管家带领先在各自的客房安顿下来,之后自然是梳洗更衣、等待克劳戴尔的会见。
时间很快到了晚餐后,我们被安排在一间客厅等候。尽管对管家离开前嘱咐的“请不要对夫人无礼”有些纳闷,大家还是很快各自找起话题闲聊起来,直到随着几下敲门声、门外响起“公爵大人驾到”的通告。
“各位别来无恙啊,”门打开后第一个走进来的是比我们先一步离开无忧宫的克劳戴尔,虽然换了身相当有排场的衣服,态度却还是轻飘飘的,“今晚没什么外人,大家随便坐。”
在场没有人就此坐下的原因,除了很难坦诚把公爵没准是客套的话当真,更重要的还在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挽着他右臂的年轻女性身上。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妻子、我的至宝,卡萨利娜。”
和克劳戴尔充满自豪的介绍相反,从刚才起卡萨利娜夫人那张算不得美丽的面容就充满紧张、甚至可以说是害怕,迟了几拍才颤颤巍巍行了个礼,从始至终双手都没有放开自己的丈夫。
眼看诡异的沉默快要蔓延开,一个细小的身影从克劳戴尔左侧站出来。
“我叫卡洛尔,很荣幸与各位见面。”
一边用小孩子特有的中性声音问候、一边行礼的是个不满十岁的男孩——虽然想这么说,但太过清秀的眉目实在有些让人不敢以衣着和短发妄下断言,如果这个世界充满了简那样的男人我真会受不了。
“这孩子是我的独生女,有时候会像这样有些骄纵——不过很可爱所以请各位多担待啦~”
……好吧,克劳戴尔公爵,多谢您及时挽救了我的认知危机,还有让我深刻认识到您是个老婆控加上女儿控。
既然克劳戴尔已经介绍完家人,我们当然也得由巴多利奥依次介绍一遍才行。卡萨利娜夫人仍很害怕地躲在克劳戴尔身后,但在介绍到敏娜时、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得如同好奇的小孩子,睁大双眼看得出神。
察觉到异变的敏娜上前几步。作为引荐人的巴多利奥见状有些为难地看向克劳戴尔,见对方点头后安静退下。
敏娜停在卡萨利娜夫人面前三步远的地方,没有做多余动作,只是用一贯的面无表情简短问道:“喜欢吗?”
卡萨利娜夫人先是一惊,随后迟疑着点点头。
“那就靠近一点。”
卡萨利娜看向克劳戴尔,见他同意后小心翼翼地放开手,一点一点挪到敏娜面前,愣愣看着那双炽热的瞳孔。
“很漂亮?”
这次卡萨利娜迅速用力点头回应了敏娜的询问。
“谢谢。”敏娜如此说着,难得露出了微笑。
作为回应,卡萨利娜也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
见到二者缺乏太多必需要素的互动成功,在场的人无不松了一口气。克劳戴尔趁机提议:“我的至宝,接下来会比较无聊,不如带她去你的房间?”
卡萨利娜听言高兴地点头,拉起敏娜的手快步走出房间。
“不好意思,我可以也跟去吗?”克拉莉丝有些担心地问道,但是作为长辈而且思想比较传统,她可能不太合适。
于是我提议:“还是让莉雅去吧?”
“我吗?”阿莉雅斯有点吃惊,思考一下之后转向克拉莉丝问道:“我可以吗?”
“……如果公爵大人同意的话。”
“当然可以——佐拉德,你来带一下路。”
伴随克劳戴尔指示出现在门口的管家行了一礼,答道:“是,公爵大人。”
将阿莉雅斯送出门后,克劳戴尔示意在场的人各自落座,对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心神不宁的卡洛尔搭话道:“好啦好啦~早跟你说过今天晚上这帮人都不是那种会一惊一乍的蠢材,你不那么急着站出来也没事。”
被这么一说似乎有点不服气的卡洛尔刻意挺了下腰板,抗议道:“父亲,您只说‘不会大惊小怪’,我难免会首先联想到那些常见的口是心非之徒。”
“哈哈哈,这倒是。不过放心吧,这个男人可是一眼看出你母亲草稿价值的。”
克劳戴尔突然伸手指向我——呃,这让我很不好意思啊,我其实并没看懂那是什么。还有卡洛尔小妹,你看我的眼神怎么有点不服气的意思?
“哼,最好不是为了巴结父亲您信口胡诹的。”
“好好好~先坐下来吧?不要耽误了正事。”
“……是。”被克劳戴尔劝着总算落座的卡洛尔又狠狠瞪了我一眼——看来是被当作有意巴结克劳戴尔的害虫而被她讨厌了。
作为主人和屋里地位最高的人,克劳戴尔首先开始发言:“那么,首先欢迎各位的来访。在各位南下的旅途中邀请大家在此逗留几日,主要是为了提姆的授爵仪式——话虽如此,也只是邀请了最低限人数见证人的略式,给你的爵士爵位不能世袭、没有领地、不附公职,基本就是个空白头衔,没问题吧?”
“没问题,已经足够了。”毕竟我只是为了预防万一上法庭连人证都不能做之类的情况发生。
“哎呀,真是充满自信的回答啊~本来多花点时日给你准备个男爵什么的也不是不行,但是让我牵头把国内本来已经千疮百孔的授爵流程再弄得更乱,说实话我也有那么点于心不忍。”
“您尽可帮我留着那个位置,”我笑着摊下手,“用不多久,我会带着相应的功绩来领。”
“那最好~”克劳戴尔笑着将这个话题作结,换上一副比较严肃的表情:“另外一件事,是关于我的至宝。相信各位已经察觉到她有异常人的地方,而我也相信各位能对此给予理解,所以不妨向各位如实相告。”
坐在克劳戴尔身边的卡洛尔稍有点紧张地皱了皱眉,但没有说话。
“简单而言,我的至宝不但无法说话、心智也停留在幼童时期。我们相遇前她在家里被当作家丑关在屋子里不让见人,玩具就是父母本来准备用来妆点门面、结果发现不知道内容反而容易现眼的各种书籍。”
嗯,确实,对这种特别在乎脸面的人来说,有个哑巴加看似痴呆的孩子不会想被人提起呢——很多人可能都不会。
“算是偶然,有一次我不得不受邀参加她家举办的舞会——那可真是无聊到极点,具体点讲就是又蠢又无聊,烦到我中途忍不住趁机溜出来。”
您好歹也是贵宾,到底怎么才能在众目睽睽下销声匿迹啊……
“然后,其实我对她家各种不好的传言早有耳闻,当然也包括似乎有个不让见人的孩子。反正已经无聊到这份上,干脆跑去看个新鲜再走。本来想的是找人藏在哪好歹算个乐子,结果她父母真是无趣到连这点事也照本宣科——就关在阁楼里。”
坐在一旁的卡洛尔不禁插嘴提醒:“父亲,请不要如此轻浮地表现母亲当年受的委屈。”
“啊,没错,你说得对,我得描述得更像样点——当我登上那简陋的阶梯时,不由为这微弱月光下空荡荡的房间皱起眉,勉强能让人激起兴趣的只有散落在地面为数不多的几本书、和数张因为写满东西而显得漆黑的纸张。我一边感叹自己不仅白跑一趟还来到如此令人不舒服的地方,一边随手捡起一张纸想起码看看都写了什么。”
克劳戴尔,你女儿应该不是想让你用这个调调吧——唉?她好像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借着月光看清纸上的字迹绝非易事,但当时正沉迷数学的我最终认出了几行算式——虽称不上震惊,但我也很诧异在这样无趣的宅子里还有能写下这些的人物。于是我抬起头更仔细环视周围,终于发现那个身穿简陋衣物、抱着一本书缩在黑暗墙角的女孩——这就是我和我的至宝的初次相遇。”
……还真是不错的男孩遇见女孩情节啊,难怪卡洛尔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听。
“后来嘛,在按住她逼问出这些纸都是她写的以后,我就扛着她下了楼。被她的哭闹声引来不少人,为了省得麻烦我一边喊着‘这个婢女我要了’一边踹门走出屋然后上马车走人。”
怎么风格突然就变了?!刚才明明还是小清新言情剧一下来一出土匪抢亲不好吧!
“真是太帅了!父亲大人!”
你女儿已经被你带歪了!
“是吧是吧?把自己女儿打扮成那样,我倒想看看他们有什么脸在那么多客人面前跟我理论。”
“真是报应!”
啊……不行了……不来个人把话题拉回来的话,这两个卡萨利娜控就要一唱一和搞到夜里了。这破事还得我来吧?好吧各位不要再使眼色了,我来就我来。
“对了,听刚才您说的,夫人当年好像也不是像现在这么杰出的感觉?”
“是啊,那是当然了。在那么个破地方、就那么几本书、更别说连草稿纸都舍不得给,她连字都不认识单靠自学能写出那些已经是奇迹了。等把她劫回来后我给了她找了我能找到的所有数学书、纸笔随便用,没几个月她写出来的东西我就看不懂了,半年之后连研究院的老学究都佩服得不行。”
看来卡萨利娜是那种少见的脑发育异常者,某些方面表现低能的同时在特定领域天赋异禀——当然,对她本人来说推演公式可能只是一种游戏,根本没考虑过这有什么价值。
“唉,所以说苍天无眼啊。如此璀璨的宝石居然只因为不能说话、不会应酬这种无聊的理由差点埋没在那种蠢货手上,这世界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请不要伤心,父亲。上苍从母亲那里夺走声音、断绝凡人对她的理解,正是因为惧怕母亲非凡的才能泄露天机。我的出生正是为了还母亲公道——既能理解母亲、又能与人交流的我,一定会让世人明白母亲的伟大。”
天哪,这对中二病父女,我莫不是意外摊上了比熊王大叔还惹不起的东家……
“所以,”突然话锋一转的卡洛尔又狠狠瞪向我,抱着胳膊尽可能摆出一副狠样子威胁道,“虽然不知道你从哪找了那么个杂耍女讨母亲欢心,但如果敢心怀不轨,小心我不客气。”
“?杂耍女?”
“就是那个眼睛会发亮的女人,做出那个效果费了不少劲吧?看在母亲还算高兴的份上,这次我就先不追究了。”
“啊,谢谢……”
看我多少没回过味来是怎么回事,克劳戴尔主动对卡洛尔解释道:“女儿啊,那倒真不是提姆特意安排的把戏——邪炎的眼睛好像就是那样。”
顿时僵在原地的卡洛尔好不容易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睁大眼睛一字一句问道:“父亲,您说什么?”
“你说的那个眼睛会发光的女人叫敏娜,她是邪炎,所以——”
“妈妈!”
“等一下等一下!”看到卡洛尔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转身要跑,克劳戴尔连忙抓住她的手。
“等什么!妈妈就要被邪炎给——妈妈!妈妈!”
“你把话听完啊,敏娜虽然是邪炎但是精神还挺正常,我见过她好几次,不用担心。”
“……真的?”
“当然了,要不然提姆他们是怎么一路过来的?”
“……对不起,一时情急,惊扰各位了……”卡洛尔红着脸边说边坐回原位,看起来比刚才萎缩了一圈。
“不过说起来还真意外,我见到敏娜的时候总觉得她满身是刺,没想到居然会和我的至宝那么快打成一片。”
“对我也差不多非打即骂啦,”就着克劳戴尔提起的话头,我苦笑着摊了下手,“不过莉雅也很亲她,说不定她就是那种容易被小孩子喜欢的类型吧。”
“哈哈,或许真是这样。”
又闲聊一阵后这次会面便宣告结束,大家离开客厅回屋休息。我稍微询问了敏娜她们的情况,据说三人在卡萨利娜的游戏室(也就是书房)玩得很高兴,看来没什么值得担心的,我便决定先好好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风平浪静,我们补充了一些旅途必需的物资,还从克劳戴尔那里获得了一些接下来路程上的相关情报。敏娜和阿莉雅斯继续陪着卡萨利娜(从远处看似乎卡洛尔也战战兢兢加入进去),为了她们能好好建立自己的人脉我就不瞎掺合了。
顺便一提,她们后来对卡萨利娜母女的看法是这样的:
“都是率直的好孩子,喜欢的会直说,讨厌的也会直说——比你可爱得多。”
“虽然不像个普通的大人,但卡萨利娜夫人会好多非常厉害的游戏!不少只有卡洛尔能玩懂!两个人都好厉害!”
第三天,也是计划给我授爵的日子。因为是走后门的略式,参加者只有我、克劳戴尔、以及三名见证人。场所就选在克劳戴尔的书房——这间塞满各种奇异机械和大量书籍的房间并没有足够五个男人坐下来的地方,于是全员自然站成一个圈,搞得有几分特务碰面的感觉。
作为主人,站在我对面的克劳戴尔依然主持仪式——其实说介绍会可能更合适一点。
“各位既然站在这里,相信已经接受我信中的提议、愿为这位提姆授爵充当见证人,我个人十分感谢各位。提姆,你以后就算是我和这三位的门生也不为过,先向各位道谢。”
“是。”这种正式场合当然容不得插科打诨,我以正式的礼节向其他四人行礼。“在下提姆,将各位愿为在下承担风险之恩铭记于心,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呵呵呵,看来是,相当有前途的,年轻人啊。”站在克劳戴尔左手边的干瘦老人微驼着背,发出略显中气不足的笑声,用老人特有的缓慢短句说道:“那么,就由老朽我开始,自我介绍——各位,意下如何?”
剩下的二人同时恭敬地回了句“您请”。
“好好,那老朽,就不客气了。老朽——只是个,等着进棺材的,老头子,而已,啊。能给年轻人搭把手,也算件乐事,不必挂心。年轻人嘛,就该,尽情闯荡——当然啦,如果,等哪天,你飞黄腾达,啊?出人头地了。万一,有姓‘帕拉迪索’的,投奔于你,如果还念今天,老朽这点情意,希望你能,搭把手,好吧?”
“您言重了,如果有姓‘帕拉迪索’的找到在下,在下定当竭力相助。”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呵。”自始至终没报上名字的老人用深不见底的眼神看了看我,笑着结束了对话。
啊~一上来就是个猛的啊。看在场所有人的态度,这位老人自称是侯爵我也不会奇怪,但是“帕拉迪索”什么的根本没听说过,恐怕是暗示不想让我仗着他的名号惹出什么事、顶多万一子孙落魄了能多条活路,走低风险低回报的保守路线。
换个角度想一下,刚才这位老人和我拉开距离的行为其实并不是很给克劳戴尔面子,不知道有什么内情。
“那么,接下来轮到我了吧。”并没有再谦让一番的是站在克劳戴尔右手边的中年男人,稍有一点发福的脸上一直带着讨喜的微笑。“我是斯蒂法诺·莫拉蒂·帕拉底索伯爵,家在鲁兰,以后有机会来做客的话我会用好酒招待你的。”
“一定一定。”
鲁兰?北方派蒙地省吗?记不清特产是不是葡萄酒了,不过应该是个很富庶的地方。
“我是加斯顿·墨菲斯男爵,统领曼达斯五万禁军,今后请多关照。”站在我和斯蒂法诺之间的最后一名三十岁左右壮实男性简短做了自我介绍、没有过多表示什么,不知道是对我有所戒备还是碍于身分不方便表现得太显眼。
对此,我同样简短回以“请多关照”,对方也再没什么反应。
克劳戴尔见所有人都自我介绍完,满意地点点头、回身从书桌上拿起一张明显过度装饰的证书状纸张——应该是贵族身份证明书,说道:“那么,等三位看过后就只差签字了。”
见帕拉迪索老人接过证明书,斯蒂法诺笑着抛出话题:“公爵大人还是这么特立独行,为发掘人才亲自派人出游,实在有趣。”
“呵呵,看来,是实在有些,不满了吧。”
听到帕拉迪索老人突然说出口的话,斯蒂法诺眉毛动了一下,伸手接过证明书——嗯?这老人刚才看字的时候眼神好像不太好啊?这么快就看完了?
“……啊呀呀,这可真是……”斯蒂法诺很快看完,把证明书传给加斯顿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变深了不少。
有些疑惑的加斯顿在看完后明显皱起眉,双手捧着证明书还给克劳戴尔后陷入沉思。
克劳戴尔故意无视了三人各不相同的反应,将证明书放在书桌上后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催促道:“好,既然各位看过以后没什么意见,就轮流签字吧。”
三人听言迅速互视一番后,斯蒂法诺首先站出来:“就由我来打头吧。”
“呵呵,欺负老人家,腿脚不便,斯蒂法诺大人,可真是。”见斯蒂法诺首先签完字,帕拉迪索老人也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摇晃着走上前。
说实话,看到这番景象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克劳戴尔肯定动了什么手脚,搞得这三名重臣各自在心里打起自己的小算盘,而且毫无疑问和我脱不了干系。反正我也习惯了他们兄弟俩吃人不吐骨头的架势,见招拆招吧。
很快,加斯顿最后一个签完名字。稍微客套几句以后三人都有意离去,克劳戴尔也不挽留,带着我将三人送上马车后又回到书房。
“啊~认真模式真是够累的~”
看着克劳戴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很没样地把双脚搭上书桌,我叹口气问道:“有什么变故吗?”
“没~”克劳戴尔摆摆手,一脸轻松地说,“一切都和说好的一样,提姆·斯班塞。”
“……”我沉默着拿起桌上那张贵族身份证明书,看到姓名栏那里写的东西,不禁捂住额头叹息道:“斯班塞要下到民间了,是这个意思吗……”
原本王宫中的禁忌姓氏,经由身为王族的克劳戴尔大公爵亲手放入民间,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好事。
“我可没有特别的意思哦?也不打算给你增加工作。会因为一个姓氏提心吊胆的,只有自己心里本来就有鬼的。”
和你关系比较密切的本来就都是些算不上和熊王大叔关系好、自己多少有点毛病的贵族吧?你还特地挑了三个人把消息撒出去,什么打算都没有鬼才信。
“你好像不太满意?这可是个拿出来比爵位都好用的姓。”
“但是对方必须得是懂行的人、也就是基本属于大事专用。唉,我本来只是想防小人的……”
“哈哈哈~你连邪炎都不觉得棘手,这点事算什么?加油咯~我还等着你建功立业、回来领爵位和领地呢。”
“……好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撸胳膊上就是了。”毕竟这东西用好了就有办法应付原来只能尽量回避的某些事态,为了大家的安全攥在手里也好。
“其实吧,说这边的事和你没有太大关系也不是胡诹的。无论对方如何解读赐你这个姓氏的含义,最没有价值、或者说愚蠢的行为就是直接危害你的安全,任何人都不会愿意被怀疑、与谋害受我钦点的你有任何干系。”
“你确定这个国家里真没有那么脑筋转不过来弯的货?”
“那种反正都是些地方上的小角色,你当为民除害自己给办了呗。”
我说你个全国次高统治者不要随随便便下这种口头滥杀许可啦……
“你还是以干好你的本职为重,”克劳戴尔边说边放下脚,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封筒递给我,“仔细想想看,让你挖人的话还是去北边效率比较高。我试着和大哥商量商量,把你那个搞马的事换换,别困在南边浪费时间。”
“那件事确实麻烦,就算我想夸下海口也得好好掂量掂量。”我将证明书卷好放进封筒盖好,稍微撒了点小谎。来到这里后其实我稍微有了那么点头绪,不过现在还不值得大嘴巴乱讲。
“彻底撤销我觉得也不太可能,毕竟大哥可是非常重视骑兵的,顶多能先拖延一下吧——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对于克劳戴尔的试探,我应该进一步、还是退一步呢……
先反试探一下吧。
“陛下想要什么?”
“擅长快速奔袭的部队。”克劳戴尔如此描述——而不是“能对抗蛮族的部队”。这说老实话就可以有很多种解读了,我目前的看法比较倾向熊王大叔可能是在为内战做准备。
“是吗?‘部队’啊。”
“没错。”
战马不过是先决条件之一。拥有十年起算骑战经验的战士、适应高速行军和剧烈消耗的补给方式、能够娴熟指挥骑兵战术的优秀统领,所有这些按常理都不是一代人可以解决的问题,所以有人或许准备向玩火自焚的非常理方法伸手。
“我会好好想想的。”
“那就拜托了——心没必要太重,你本来只是受雇于我而已嘛。”
好像万一搞砸了也不会骂我是卖国贼一样的说法——毕竟我并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说不定目光必须更往南望。
拿到证明书后,我们在曼达斯的要事就算完成了。熊王大叔那里不用去露面,他认为进出王宫搞出些动静毫无意义,我也不想再被他往火坑里推,能取得如此共识实在可喜可贺。
本来我想过要不要趁机去拜见一下至今没有出现过的福雷蒙特公爵——熊王大叔现在的二弟,不过听克劳戴尔说他外出视察去了,只好等下次机会。
对我加了个“现在”比较在意?简单来说,二十年前那场宫廷政变中死掉的兄弟姐妹已经被他们当不存在、三人重新排了一次顺序,成了互帮互助的团结“三兄弟”。
真高兴我和这家人没有哪怕擦边的血缘关系,血腥味太重了。
总之,以我个人意见没事最好早启程,不过巴多利奥难得提出要买点东西,于是大家商量后决定最后留一天自由活动、明天启程。
所以我现在站在了全城最高级的首饰店前。
“不,我站在这里怎么也不合理吧……”
“拜托了,就算帮我个忙。”在我一旁不断哀求的巴多利奥一副不达目的死不休的气势,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不过都在被卡伦大姐瞪了一眼后匆匆离开。
“巴多,姑且我也算是咱们这里管账的,就跟你老实说吧:咱们的经费可算不上充裕,在这么高档的地方买完东西过日子都是问题。”
“只是跟你赊个帐而已,等到了我家肯定能补上,好吧?”
“你不是半被踢出家门的吗?在家里有存钱?”
“……实在不行,向妹妹借也……”
“……好了好了,你别这个样子,”说实话看他一脸走投无路的样子我也没什么可高兴的,“咱们这次回去本来就是想办法应付你妹的吧?再找她要钱不是更搓火?你要真觉得那么重要我先帮你垫着吧,路费总有办法。”
“太谢谢了!你真够意思!”
“好啦好啦,姑且说说准备买什么吧?起码先让我心里有个底。”
“啊,两条项链——”
“回去了。”
“等等等等!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巴多利奥见我转身就走连忙拼命阻拦,但是——
“给女人买东西你倒是自己平时存啊!拿着大家过日子的钱你好意思吗!还是一买两条?你倒是说说你要送给谁——谁们?”
“……对、对不起,我明白不合适,但是我也没想这么急就得回去,手上一时周转不开。”
“别避重就轻,你要送谁·们?”
“……朋友。”
“连老婆都不是对吧!没钱还泡妞一泡就是俩!”作为单身狗的我终于再也忍不住火气,抓起巴多利奥的衣襟来回摇晃起来。
“不是!我是认真的!虽然不太好解释,但是我也是想让她们放心,我过得起码不愁钱,这样。”
“借钱装得自己不缺钱你想气死谁是吧!收你礼物的人万一知道实情不给你一嘴巴都便宜你了!”
如此吵闹的的结果当然是我们被店家从门前赶走。在找了个茶座坐下来以后我不耐烦地敲着桌子,看着眼前缩在自己椅子上的废柴少爷努力压下心中的火气。
“多大的事,还吵吵得这么厉害。”卡伦大姐用豪爽得让人怀疑她喝的到底是茶还是酒的姿势将自己那杯茶一饮而尽。“男人,不就是活个面子吗?我同行的男人天天有到处借钱给自己看上的女人买东西的——那可是得拿命挣的钱,该花不也花吗?”
“卡伦大姐,您的意思是说为了送礼借一身债也无所谓?”
“借呗?”卡伦大姐双手一摊,“起码有人愿意借他不是?出门有兄弟不比几个钱靠得住。女人嘛,就是担心男人在外面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送点首饰好歹给个念想。”
虽然和我的行事准则相去甚远,但没有正经交过女朋友的我也不好在人生前辈(?)的经验谈里瞎挑刺,不如借这个坡下来算了,也省得我好像嫉妒人家左拥右抱乱发脾气似的。
无奈呼出一口气,我从怀里掏出钱袋扔到桌上:“就这些吧,再多的话真会耽误正事。”
“……谢了,欠的这份情我一定记着。”
看巴多利奥慌慌张张拿着钱跑掉,我不禁又叹口气。
“别没事就喘,好事都被你赶走了。”
“卡伦大姐,女人真的会为这种事高兴吗?”
“谁知道呢?说是女人又不是一个脑子想事,有高兴的当然就有不高兴的,搞错了吃一巴掌不就结了。反正是少爷自己要惹的事,办成办不成让他自己担待着呗,瞎拦着万一他来劲了你就真拽不回来了。”
“他拿走的可是大家活命的钱。”
“反正你不是早把路费押在手里了?少爷又不是那种会赖账的人,等到了家想什么办法也得把这钱还了。”
“……但愿别摔得太重吧。”
“放心吧。”卡伦大姐边说边拎起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你该说的都说了,少爷也不是笨蛋,没大事。”
我们就这么安稳聊着天直到巴多利奥回来。他一手拿着个比预想小得多的纸包、一手把钱袋还给了我——把钱袋收起前我稍稍掂量了一下,没有变轻太多。
第二天我们启程时克劳戴尔一家都出来送行。这几天和敏娜还有阿莉雅斯处得很好的卡萨利娜哭闹起来,被丈夫和女儿哄了好久才停下。对她那小小的世界来说,哪怕只是刚认识三四天的朋友也是弥足珍贵的吧,但既然不是家人就难免有离别的一天,能不能再见亦无人知晓。
后来在车上聊天时,大家无意提到了卡洛尔年龄的问题。
“只有九岁吗?那个架势……以后没准会成为大人物啊。”
“说是如果穿得花枝招展身边的男人说话都没正形,干脆穿男装了。”
“那可真是厉害。不过卡萨利娜夫人那么显年轻,过几年要是被人误认成姐弟……”
“毕竟卡萨利娜夫人也才二十三嘛,还真说不定。”
……二十三,九……
克劳戴尔,没准是比预想中还不得了的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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