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湿婆作为末日之神,既是放荡的浪子,也是最大的苦行僧。湿婆行走于世界之中,吃着蝗虫野蜜。他**着被毒液烫伤的青色身体,时常旋转着巨大的林伽与森林中的母鹿们结合。在他看来,禁欲苦行和纵欲是一回事,既是对这个已有世界的破坏,也是一个孕育新生的过程。
红色高棉失败后的第一届马德望大选如期举办。我的外公,联合党的候选人莫特,和大国党的候选人亚颂,在新建的马德望议会中展开最后的辩论。
我们当然去不了议会,不过伤病初愈的苏莉亚带我去村里中心的电视机前,和大伙们一同观看辩论会。
那是一台9寸的黑白电视,由于信号不好,常常收不到画面。每当画面变得模糊不清,那个身穿白色衬衫的管理员就会用宽大的手掌狠狠地拍向显像管电视机的机箱,有时画面还真的会变清晰,但我仍旧怀疑这动作可靠性。
电视画面里的外公站在演讲台前,英姿勃发,如果忘记2天前他对苏莉亚所作的暴行,我真的会把他当柬埔寨的救世主看待。外公的竞争对手亚颂是个脂满肠肥的胖子,在全民吃不上饭的柬埔寨,这种油光满面的胖子真的不多。两人正在以是否要建设大型孤儿院,以及要建设多少孤儿院的议题展开辩论。
这种辩论在我看来真的十分讽刺,一个是圈养女奴的外公,一个是油嘴滑舌的贪官,要让他们为孤儿们想办法,也真是难为他们。
身穿白色连衣裙的苏莉亚坐在小板凳上,吃着袋子里的油炸水蟑螂,抬起头对我说:
“朔,你知道搅拌乳海的故事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
“这么著名的神话你都不知道?”
“我又不是柬埔寨人。”
“那我和你说说吧。”
话说须弥山耸立在大地的正中央,它的山峰直插云霄,凡人无法攀登。须弥山上有各种花鸟走兽,飞岩瀑布,天神和阿修罗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里,陶醉在极大的荣耀与花草绿叶簇拥之中。这里是天堂,天神与阿修罗的乐园。
可是有一天,天神因陀罗得罪了湿婆。于是,湿婆的诅咒立刻降临,天神,阿修罗与众天众,乃至三界都失去了活力。天神的荣光逐渐消失,形同枯槁,衣冠发臭,头上出油,脚下流脓,不乐本位,天神呈现了五衰之相,天地的覆灭即将开始。
三主神之一的毗湿奴司职保护之神,为了阻止天地的覆灭,他持守公平之见,要求众天神通过自己的力量与阿修罗合作进行一场法事,从虚无之境的乳海内引出那使人长生不老的苏摩甘露。为了“公平”起见,毗湿奴要求天神与阿修罗均分甘露,让他们也获得永生,可又暗暗对天神们承诺,最终所有的甘露都会被天神们获得,因为阿修罗无缘甘露。于是,众天神与阿修罗一致同意毗湿奴的公平分配,乳海搅拌就开始了。
毗湿奴带着他的轮宝,法螺,令众神将草药投入大乳海,拔起曼陀罗山作为搅海的杵。以龙王婆苏吉,作为搅杵的搅绳。令阿修罗持龙头,诸天神持龙尾,自己化为一只大海龟,沉入海底承受搅杵的重量。
另一方面,毗湿奴以其大法身坐於高山之巅,以神力灌注於诸天神与龙王之身,开始搅动乳海。毗湿奴的“偏心”体现无疑,当龙王身体被绞紧时,龙口吐出毒焰和热气,把阿修罗们熏个半死。
但龙尾在空中挥舞,却形成香云,时有甘雨撒落,诸天神工作轻松愉快。当然,这也是阿修罗咎由自取,毗湿奴深知他们多疑,一开始是建议阿修罗持龙尾的。搅海的工作持续了大约几百年,搅着搅着,从大乳海里搅出一只香洁牝牛,然后搅出了天女梵琉尼,为谷酒女神,接着是乐园大香树。
当月轮出现的时候,湿婆顺手捞了出来,当作了额头的装饰。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老龙王不堪痛苦,不慎把毒液吐进了大乳海,而这毒露,足以毁灭三界。
情势危急,湿婆毫不犹豫地取来,自己喝了下去。三界因而免受灭顶之灾,但是湿婆的喉咙因此灼成了青紫色。
搅海的工作继续进行,又搅出了七头长耳天马,成了因陀罗的坐骑。之后出现的是天医川焰,手里托着“不死甘露-苏摩”。最后出现的是幸运与美女神吉祥天,她成为了毗湿奴的妻子。
当"苏摩"出现的时候,诸神欢欣鼓舞,阿修罗们有些不快,其中一个从天医手中抢了就跑。毗湿奴急中生智,化身一个美女,混入阿修罗群中跳舞,阿修罗们被她的舞姿迷惑,天神趁机拿走了“不死甘露”。
阿修罗发现真相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们和天神立即爆发了争夺战。但是诸天神已经喝下“
不死甘露”,恢复了功力。阿修罗们不再是天神的对手,被打得落花流水,只能在地狱容身。因陀罗则回到天界重登宝座,从此三界平安无事。
“这就是乳海搅拌的故事。阿修罗们被天神欺骗,这场合作最终只有天神一方获益。”苏里亚喝了一口水,耸耸肩继续说:“你难道不觉得,民众们已经将莫特和亚颂当作神来膜拜了吗?在百废待兴的马德望,作为第一次大选的两大候选人,他们是民众心中唯一的希望。”
“他们正在搅拌乳海,要从乳海中引出拯救柬埔寨的不死甘露。但可怜的民众并不知道莫特和亚颂是什么人,他们平时都在做些什么,仅仅是将最后微弱的希望寄托给这两个自私的天神。苏莉亚,你告诉我乳海搅拌的故事,就是为了让我知道神话之中隐藏的真相。”
“如果当时世界毁灭就好了。湿婆也是个喜怒无常,贪图自私的神灵啊。也难怪马德望河边的湿婆神像都没有人去膜拜。或许不再有人记得他的存在,而作为希望化身的毗湿奴要更容易被人接受。”
电视屏幕里,莫特和亚颂这两尊神之间的辩论正如火如荼地展开。莫特的口才总能胜过亚颂,以至于亚颂常常被拍到用手绢擦脑袋的画面。
“亚颂!你为国家做了些什么?你没有看到满街的孤儿吗?这些孤儿需要我们的收养!你这种自私的人,住着豪华住宅,开着奔驰轿车,可每当路过街头,看到这么多被战火残害的儿童,你却只会转头走过,而不会想到要蹲在他们面前,将孩子们抱起来,或者给他们一个面包,填饱孤儿的肚子。各位同志,议员,和市民们,我莫特是一个清廉的人。你们都知道,我还收养了一个小女孩,如果你们把票都投给我,我必然会在马德望各地建造孤儿院,让马德望成为一个没有孤儿的美丽城市!”
莫特慷慨激昂地说完,张开双臂,做出怀抱孤儿的样子。同时台下的人群和我身边看电视的村民们都兴奋起来,纷纷向莫特投以热切的眼神。突然台下有个人喊了声“莫特万岁”,人们应声附和,那声音震耳欲聋。
大家都疯狂了,被莫特的人格魅力所操控。只有我身边的苏莉亚满脸愁容地抱紧自己的胸部,坐在板凳上不停颤抖。
“什么莫特,什么孤儿院……都是骗人的……”
没有人能听到苏莉亚的呻吟,他们都陷入了极度兴奋之中,脸上洋溢的幸福感,就仿佛只要莫特上台,整个马德望贫穷的状况就会瞬间消失一样。
我清楚知道,大家早已受够了持续一百年的战争和殖民,所有人积累的压力,都在这次大选中释放出来了。
“这就是柬埔寨的悲哀。红色高棉的革命失败以后,贫苦的人民察觉到靠自己的能力,什么都改变不了,就只能将梦想寄托在政客身上,但政客……他们都不是人……”素莉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搂着我的腰,渴求温暖。
“别怕,有我在呢。”
我的眼睛一刻不停地凝视着电视屏幕。莫特似乎已经占尽优势,现在只剩下领取胜利的冠冕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国党候选人亚颂露出了一声冷笑,他似乎已经抓到了莫特的把柄,突然双手一伸,仿佛变魔术般,变出三张照片。亚颂将三张照片交给主持人,从那刻起,整个大选的形势发生了180度的大反转。
当主持人看到这三张照片,他的脸都绿了,发出一阵惊呼。随即这三张照片被曝光在电视机众人的面前。
第一张照片清楚地拍下了那身穿破衬衫,蓬头垢面的苏莉亚与我在马德望河边的湿婆神殿上的第一次约会。
第二张照片是几周前被打得遍体凌伤的苏莉亚正在莫特家的田间蹲着除草的照片。
第三张照片最为可怕,摄像师居然用夜视镜拍摄到莫特在茅草屋里侵犯一丝不挂的苏莉亚的画面。
这时,我才猛地察觉到两周前,我在小屋里见到苏莉亚赤身露体,下身流血的真相。她当时告诉我“她来月经了”,其实根本就是在隐瞒自己每日每夜遭受莫特侵犯,下体的伤势根本无法愈合,而落下伤病的真实情况。
“苏莉亚,真的是这样吗?”
“……”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拖着沉重的腿朝前方的大榕树一瘸一拐地走去。我的耳边充斥着村民的窃窃私语,电视机中亚颂对莫特的斥责,什么圈养女奴,侵犯儿童,欺骗民众,这些沉重的词汇在我的耳朵里一遍一遍地重复。
电视机里的莫特一言不发,他明显在这场乳海搅拌中失败了,从此从天神沦落为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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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罪人,明明看到了女孩的惨状,却依然无法忍耐自己的情欲,我和莫特又有什么区别?”
我追上一瘸一拐的苏莉亚,而可怜的苏莉亚正蹲在榕树边,按着两腿之间的地方不停喘息。
“我想回家。”
苏莉亚的五官因疼痛而扭曲,她抬起头,清澈的双眼望向我,渴求向我寻求救赎。
但我救不了她,我越是在她身边,她的伤就越重。
我身体半蹲,将她背起。我原本以为自己背不起她,却发现苏莉亚的身体是多么的轻,就好像树上那一片随时都会落地的枯叶一样轻。
我背着她脆弱的身躯,一步步往外公家走去,可女孩告诉我那里并不是她的家,她要带我去她真正的家。
“我要带你去河的另一边,我的生命开始的地方。”苏莉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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