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片:车厢寂静,但骑士漠然
……
[瓦蒂斯城外,近郊区域。]
眼皮没来由地一跳,骑着老褐马的鲁门忽然拉紧了手头缰绳,调转马头向后侧瞥去。
此刻,被夜幕所完全笼罩的羊肠小道上弥漫着些许雾气,两列枯败无叶的柏树间看不见一道人影。但比先前好些,不至于连尽头的那座刚刚经过的小镇边缘的几栋屋顶都被消匿无形——它们在白雾内显得相当隐秘。
午夜早已过去,中年的退伍军官却精神抖擞,半灰眉头竖起,棕瞳倒映出一辆由打扮精致的银甲骑士所驾驭的马车。轮轴碾压着荒废已久的小路碎石,它行进得极慢,且极安静,表面看来像没有一丝生气。
事情起因,得说回到大前天午后至夜晚时分的那次退役聚会。
曾身为弗朗克皇家第四骑兵团上尉的鲁门,在谈天说地的大笑中,竟被过往的那些战友与下属当成了集中灌酒的目标。何尝想到如今酒力远不胜当年的他,与旧战友互相搀扶着回到街头某家旅店内之后,便由于宿醉、昏昏沉沉躺在木板床上不省人事;即便中途偶尔醒来,也只落得个呕吐不止的下场,终又捂着抽搐的腹部晕倒下去了。
退伍军人直到两个小时前才醒来,吃力地抬眼看了看窗外,发觉明月已隐至深夜的雾霭后。
尽管对当时战友在将他扶上床的同时忘了脱去自己身上的铠甲,导致现今浑身肌肉被坚固之物磕得酸痛难耐,鲁门最终还是冒着让行动时、全身发出脆响的骨骼尽数散架的风险,摸黑找到了系于后厩廊柱处的老马。随中年人驰骋沙场整整十二年的母马尤其听话,它不为眼前浓厚的迷雾所震慑,只无声无息地载着主人上了昏无油灯的大道。
不过,途经城门时有一段小插曲:翻下马来的骑兵上尉来到城墙边角的那件哨所前,猛敲木门惊出一位睡眼朦胧的提灯守门兵。对方粗略地扫视了眼中年人身上的一套破旧铠甲,神情迅速由恍惚转为气恼和轻蔑。
他问道:“你有什么事,雇佣兵。”
“出城。”鲁门平静答。
“你是在开玩笑吗,外乡人!”铁盔下,一双鼠眼好笑地弯着,借助踩着钢靴的优势睥睨起老人来,“现在已经几点了?当初开放入城时,城门后的布告栏上应该贴得清清楚楚,瓦蒂斯夏秋季城门开放的时间是凌晨六点至傍晚七点;并且从今天开始往后推的一个月,每日的闭城时间延长前推至五点半。拜托,就算是老瞎子也会长点眼睛。”
注视着对方、尤其是守门兵虚按在腰间钱袋前的手掌,犹豫片刻后,像极雇佣兵的中年人返身至老马处,从它背侧解开一只结,取下布袋。
质地粗糙的小袋被交付至自然而然摊开的掌上,叮当作响。迅速打开检数一番,士兵眼睛一亮,顺手藏入铠甲内侧;然而他却重重地哼了一声,“就这点东西?当我是傻子吗!”
“……你太贪心了,下士,”老人的眼神变得愈发不善,“别以为我不知道,一枚银币加二十七枚铜币,足抵得上你一周的酬劳。”
“那又如何?决定现在开门与否的是我。既然你有求于人,何不再多拿出点慷慨诚意来!”
鲁门沉声不语。直到守门兵即将带着奸诈的笑容,转身离去之时,他突然从裤袋内掏出了一块勋章,系于胸前。
“这样,就有足够多的诚意了吧?”佩戴着因为常年擦拭油润而崭新如初造的弗朗克骑军上尉勋章,中年人面色不善,肃眉厉目地瞥着呆若木鸡的守城下士,“先说一句,我很久以前便已熟识本届的瓦蒂斯总督,并且还是在他尚未就任的那些年里;只要我一句话,就可以将某些见不得光的小秘密述诸上报,让你在三天之内丢掉饭碗。”
他心知这回该轮到谁来轻蔑了。于是老上尉扬起下巴,目光落在守门兵背后由铁栅与木板双层封锁的高大城门,嗓音阴沉道,“帮忙开门。另外别忘了,把钱袋还给我这位贫穷的老家伙……喔!方便起见,请再倒贴我三枚铜币作为封口费。瓦蒂斯城的年轻人,现在你看看,这才叫作慷慨大方。”
……
玩笑话到此为止。
理论上,鲁门出城时已是凌晨一时。而对瓦蒂斯有一定认知程度的中年人,为了尽快趁夜赶回东部远郊的帕明卫镇,直接抄取记忆里的某条近道骑行。
新历1286—1413的弗铎百年战争期间,由于海岸线狭长、交通便利的缘故,作为港口要塞的瓦蒂斯,上接河流下通海洋,是停泊船只及装卸物资的最佳之地,兵家必争。或许常人有所不知,这早在瓦蒂斯城建立之初便被废弃的古径,其实是条曾被当作铎易皇国输送后备军需物资的要道。
当初耗费百万民兵修建的成果,谁能料到五百年后的至今竟破灭如此。除了几棵败坏的柏树野丛,沿途几座因为土壤与水源不佳之缘故而遗弃的古老村庄,帆布片尽被腐蚀只剩一架子蜘蛛网的、一动不动的参天风车之外,再无它物。
若非当初为执行任务、避人耳目的需要,摔领麾下潜行入瓦蒂斯城的正是经由此路,他今日也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实在荒僻——尤其令人怪异的是,估算下来凌晨二点的时间,半道上居然还有这辆马车跟他擦肩而过,驾车人低头漠然,厢内全黑无灯;该时,鲁门没有听到任何的呼吸声。
老上尉不信邪鬼,所以拉马靠边的他打算就此回头望个仔细。
只惜路转行迁,车厢一摆挡住了前头驶者的影子。转眼间,中年人只得带着无奈困惑的眼神,遥遥目送它入雾,再无踪迹。
……
“轱辘轱辘。”车轮不止,以恒定不变的速度徐徐行进,不为雾气所碍,不因夜晚而息。
被银制铠甲尽裹的骑士,默默地牵着缰绳。他坐得很稳,头部平置,即使手头一动不动,也能使那两匹颇为训顺、以至于一声不吭的黑马迈步行进,蹄声机械。
迷雾重重,有人在车厢沙哑低语。
“刚才是谁。”
迟疑,双唇翕动,骑士答,“……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会否对接下来的行动造成影响?”
“不。他并没有注意到我们。”
“很好!继续行进,莎。”厢内发出了难听的笑声,那人说,“别忘记,一旦被无关紧要者发觉真相,即格杀勿论。”
“明白……我的主人。”
语声落下,沉默蔓延,沿凄凉小径移动的马车也显得毫无生气。
鹰,在厢顶四面被染成血红的旗帜上奄奄一息。
直到某个瞬间,一道惊雷从上空响起,震落了骑士眼睑前的黑色发丝,使之尽数垂及纤肩;一束被阴云与寒冷湿气压抑已久的闪电劈开层霾,斩落道路侧畔荒废村庄的十字尖塔,让这副失却阴影庇护的苍白无血的少女面颊,于黑暗与光明的夹缝间原形毕露。
这位在一天之前触碰死亡的黑发剑士,曾名莎莲娜,曾身为瓦蒂斯总督格晓夫的近侍长——然而那段经历已成为过去。
嘴角的血丝,发紫的双唇藏匿起尖锐的獠牙,脸色灰白;如今被称为“莎”的她,黑色瞳孔茫然若失,跨马听命,空洞的视线中残余着某种对于生存的执念与理智,但它奄奄一息,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将完全消失。
……
谁来救我。
不论谁来……让我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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