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各位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监察院的人去执法院搞检查，忙昏了！今天我只带了一瓶白酒，我刚才在底下有卖了一瓶，凑合，凑合！”
宋秉国不停地说着对不起，进了这间酒店包房。
客人已经到齐。这间包房很大，大门接近三米高，把手是金属制，门上的漆面光滑沉重，刻着简单的图案。地面铺着欧式地毯，暗红色的墙纸配上金色的花边，以及那散布房间星星点点的灯光，总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奢侈和压抑。一张能容下十多人的大桌旁边，还有一圈黑色典雅的沙发，一张玻璃质的茶几。茶几上放着青花瓷茶杯，盛着尚有温度的绿茶。
客人们都坐在沙发上，女士们凑在一堆聊着衣服，旅游，男人们则是靠在沙发上，有的点着烟，有的吹着牛。两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则在大人们的鼓励下表演跳拉丁舞或者背唐诗。有老有少，其乐融融的样子，乍得一看，真的很像是家宴。
实际上并不是家宴。不过可笑的是无论是不是自家人，秦笙都已经感觉不在乎了。小朋友的舞跳得真不错，稚嫩的声音配上唐诗也是别有一番韵味，男女们聊得也是相当的投机，但是秦笙只是用冰冷的表情将自己冻结在沙发的角落。
“好，上菜了，那就上座吧。”宋褒和母亲一起照顾客人们就坐，并把面对门的正席给了秦笙的母亲秦悦和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宋秉国则靠在秦悦身边坐下，宋褒和秦悦坐在对面。
这次是宋秉国请客。做了多年的人事处处长，宋秉国在点菜这方面也是丝毫不含糊，桌子上面，有店家特色的甲鱼，鱼骨豆腐汤，有金针菇财鱼丝，间杂着油豆腐，酥皮鸡，凉拌拼盘，每人面前也不忘来一碗粘稠香甜的汤汁包裹的海参。
这桌菜的价格并不低，配上几道打眼的山珍海味，也称得上是奢侈。但这不是酒席上最值得关注的。非亲或非故，因为某些关系而链接起来的交际圈筵席上，菜品的好坏其实只是一个小方面。东家的态度，宾客的身份，茶水的汤色，以及在这个国度酒席文化里最重要的东西：香烟和酒，共同为这个看似平常实际鱼龙混杂的一次聚会增色。
宋秉国坐在了秦悦的旁边，让宋褒给倒酒。宋褒恭恭敬敬地站起身，面朝秦悦，把白酒外层的盖子拧开。宋秉国静静地坐在旁边，望着这瓶酒。这瓶是现场买的。宋秉国看着盖子被拧开，注意到了酒在倾斜时的质感。
透明的液体从瓶身滑入瓶颈，在身颈中间的一段落差中显现出酒水的质感。但这质感略轻，轻得就像溪水过石。宋秉国脸往下一沉，招手向站在包房一旁的服务员:“不好意思，帮忙把酒换掉。”
宋褒的手强烈地抖了一下，险些把酒洒在秦悦的身上。听见宋秉国冷静但是充满火药味儿的声音，站在一旁的服务员马上跑了过来，一脸疑惑与惊恐。宋秉国点了点宋褒手上的酒，重复了一遍：“不好意思，帮忙把酒换掉。”
服务员看起来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听到换酒，一下子就蒙掉了，只是战战兢兢地对宋秉国说：“那个……先生，酒水是不能……”
宋秉国没有打断服务员，安安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准备等着服务员吧话讲完。这时，领班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从旁边冒出来，一脸阿谀地把那个已经开封的酒抓起。
“好好好！立刻换，立刻就换！”领班看来是偶然经过，手上还拿着送到其他客人那里的菜单，看起来脸的无奈。她一边把手上的酒瓶拿稳，一边把那个像犯了错一样的年轻服务员的手一抓，双双出去了。
秦悦一脸“小姑娘不懂事”的表情摇摇头，把筷子拿起来，夹了一块甲鱼边。这种高蛋白的东西实话说并不是很健康，而且价格也出奇的高，但是凭借着各种酒店的特色烹饪，仍然吸引了各方的食客……
或者说这种堪比龙虾鲍鱼的所谓“野味”，拿出来请客更有面子？
秦笙看惯了这种觥筹交错的光景，也差不多习惯了那些魔界中处长或者局长们对服务员摆出的臭脸。
但是事实上若不是以这种近似傲慢的威逼，店家也绝不会把好酒拿出来供客人品尝。
毕竟自古的酒便有“三分酒七分勾”的说法，说的其实是酒的酿造工艺。酒的好坏最终取决于酒精等方面，但受时间和销售限制，不可能每一瓶都真的让它窖藏几十年。而为了造出令人满意的好酒，勾兑师利用了食用酒精等原料，凭借技术还原出了各种风格的佳酿。
但是也有不少造假的黑商，用廉价甚至有害的原料伪造正规厂家的酒，然后低价倾销到市场，这种酒被称为假酒。店家有方法区分真假，但客人就不一定了，为了盈利，自然是先用假酒，如果碰上识货的行家，再换也不迟。
小服务员应该是刚入行，不懂这些东西。
“好的，就给您换了，先生。”
经理快步出去，似乎是要应付其他的麻烦客人。宋秉国让刚才的那个服务员把酒开封。那个年轻的服务员僵硬地把酒盖拉开，一股浓重的酱香扑面而来。宋秉国把酒拿上，倒了半杯，然后摇了摇，抿了一口，摇摇头：“不厚道啊。”
“那，那个……是，是要再换……么？”服务员看起来是学到了。
“换。”
然后就这样又连续折腾了一遍，终于，宋秉国不再说话，而是轻轻指了在对面的秦悦。服务员还算聪明，很快领悟了意思，小心翼翼地把酒抱着，走到秦悦跟前，把酒给秦悦倒满。秦悦挥了挥手，服务员便弯了弯腰，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我在门口，有事可以叫我”，便走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斯卡帕的彩虹2016/11/29星期二14:49:34
秦笙看惯了这样的场景，所以她一声不吭，默默地看着那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服务员出去，一边小口嘬着碗里油腻的鸡汤。秦悦满意了，看着女儿：“这家的鸡汤是出了名的，”然后又望着坐在秦笙旁边的宋褒，“来，小宋，阿姨给你盛一碗。”
“谢谢阿姨！”
这声音就像是幼儿园里的小朋友接过食堂师傅盛的饭菜一样，奶声奶气倒是很中听。
“诶，小宋这孩子真是懂事啊，不像我们家秦笙，一天到晚就知道板着脸。”
“看你说的，秦笙这是端庄，”宋秉国打着哈哈，然后把酒杯端起来，“来，秦笙啊，今后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尽管找叔叔我！”
秦笙露出了微笑，然后恭恭敬敬地起身，敬酒。宋秉国一面称赞着一面把自己的酒稍微倒入口中，然后去和其他的人闹腾。秦悦不停地询问着宋褒各种各样的事情，就像是邻居家的慈祥阿姨一样，满脸载着阳光。
“宋褒啊，听说你是要参加司立官的竞选是吧？”秦悦问道。
“毕竟是成为公务员的途径，”宋褒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没有权利比没有金钱更可怕。”
“是啊，但是也不可以一味地追求权力，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需要追求很多其他的东西，”秦悦依然是一副阳光般的温柔，“比如……爱情。”
这话从秦悦口中说出来，让秦笙别扭地全身一阵猛烈地震颤。追求？爱情？秦悦啊秦悦你是从哪个大哲学家的书里学到的只言片语？是柏拉图，还是亚里士多德？秦笙在心中发出了尖锐的嘲讽，面部依然保持着万年积雪冰封的冷淡。
“爱情嘛……有在追求的。”
“诶？是同校的女生么？”秦悦的疑问能让人感觉到明显的做作，但是宋褒并不在意，而是微微勾勒出浅浅的微笑，斜过眼，望向坐在一旁的秦笙。秦笙没有察觉这个细微的动作，仍旧埋头于面前的食物，用一副端庄的姿势和理所当然的动作将自己的手同口全部占住，将面前的一切全部之之门外。
秦悦虽然不满意秦笙这种冷冰冰的态度，但察觉到刚才宋褒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斜眼后，毫无掩饰地露出了满意地笑容，便无比亲切地对宋褒嘘寒问暖，添汤夹菜。
而另一侧，宋褒的母亲虽然也计划着相仿秦悦，但她始终不知道如何撬开秦笙身旁的坚冰。她此时心里如同有一只顽皮的小猫在四处抓挠，心神不宁。
“那个……”秦笙转过头，看着宋褒的母亲。
突然地冰雪消融让宋褒的母亲霎时一阵狂喜，她不愿放弃这机会，立马摆起和蔼阿姨的姿势，把脸伸到秦笙跟前：
“觉得菜不够么？还是想吃点别的？没关系大胆说，这餐是阿姨家请客……”
“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洗手间……”
“是，感觉房间了有点闷，烟味也挺重的……我想去洗个脸。”
“哦……哦！是啊，那些叔叔伯伯们抽烟抽得太厉害了，瞧他们那样儿，”宋褒的母亲呵呵着环视宋秉国和其他几位男性，其中一个叼着烟的人先是一惊，之后露出了小孩子赔礼的神情。
“你要不要先出去走一走？这里有个天台，或者你要愿意阿姨也可以陪你去站一下……”
“妈，我带她吧。”
宋褒简洁明了的说完，然后站起了身。两位母亲相互对视片刻，然后同时欣慰而有力地点头。秦笙感觉有问题，但是在这里她不好说，只能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跟在宋褒的身后，离开了房间。
远离了包房的喧嚣，这里就像围了一层与世界隔离的屏障，安静而寂寥。走上天台，宋褒便把身体搭在栏杆上，伸长脖子，向下张望。秦笙走上前，陪同宋褒一起靠在栏杆上。
初秋夜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述的快意。凉爽的风将酷热卷去，留下清新的空气，以及夹杂在从中的一股夏季的苁蓉。夜晚的天空看不见黑色的云彩，深邃暗淡的藏青色中漂浮了零零碎碎的明星，将微小而苍茫的光送入人那无比渺小的眼眸。
秦笙希望宋褒开口，但宋褒半天没有说话，似乎是在静静品味秋夜的快意。沉默的局面仿佛是雕刻在石碑上的前朝壁画一样，让秦笙有些躁动不安。
“其实挺讨厌的。”宋褒淡淡地说。
“但我看你挺享受的样子，不是么，还跟母亲她聊得那么投机。”
“我不想跟你争这些，秦笙，”宋褒用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你刚才的手机响了一下吧？”
秦笙从鼻子里面深深地倒吸一口气：“那……那又怎么样。”
“钟羖打过来的？我记得你的铃声是致爱丽丝，A小调巴加泰勒，贝多芬的独立钢琴曲。”宋褒看着秦笙的眼睛。秦笙只能把眼球滑到一边，宋褒没有打住，而是接着说:“钟羖给你打电话，估计不是想找你闲聊。”
“你是想让我在这里回电话？”
“不然呢，”宋褒脸上的肌肉不协调的一阵，露出一副苦笑，“我看刚才一副你心神不宁的样子……毕竟是我的，未·婚·妻啊。”
宋褒逐字吐出来，“未婚妻”三个字如同是在念着公式一样的苦涩干瘪。
就像嘲讽一般。嘲讽的不是秦笙，而是宋褒自己。宋褒极力甩掉什么一样使劲甩了甩胳膊，伸展了两下，重新趴回栏杆上。
秦笙呆呆地望着宋褒。宋褒望着深儿高远的夜空，不再说一句话。秦笙按下拨号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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