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 时停
step one
——嘀嗒嘀嗒。
在世界的另一头。
美利坚合众国首都。
纽约自由女神像。
——嘀嗒嘀嗒。
此时太阳刚从地平线跃起，哈德逊河粼粼的水面上波光荡漾，像是印象派画家笔下癫狂的色彩。
——嘀嗒嘀嗒。
自由女神像端丽的面容朝向东方，初生的太阳映得天际朝霞一片通红，女神的脸颊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嘀嗒嘀嗒。
偌大的城市逐渐苏醒，钢筋与水泥构筑的怪物巢穴里，车流人潮交织，如同大群大群忙碌的蚂蚁。
或许这又会是一个繁忙的晴天。
——嘀嗒嘀嗒。
这该死的钟表走动的声音到底从何处而来呢？
真是令人烦躁。令人烦躁。
——嘀嗒嘀嗒。
咚！
唔，这又是什么声音？
咚！咚！
低沉有力的钟声终于唤醒了米特尔·维基斯，他睁开迷离的双眼，蓝色的瞳孔里透着极其不满的目光。
咚！咚！咚！
钟声响了六次。
米特尔·维基斯花了两秒钟才意识到，自己的家中并没有老式的吊钟。最后一秒，也就是当钟声敲响最后一下的时候，他立刻从温暖的被窝里跳了起来。
卧室很乱，墙壁上挂着各种电影海报，地板上到处是机械杂志和好几天没换的衣服，宽屏液晶台式电脑的右下角时不时闪烁着蓝光，电脑桌上的烟灰缸里积满了烟头，墙角里堆着好几打空啤酒罐。
毫无疑问，这是单身汉的狗窝。
的确，四十一岁的米特尔·维基斯至今仍没有女朋友，陪伴他的只有一只猫，两条金鱼——可惜，藏在立式衣柜里的玛丽莲·梦露在前天夜里已经被他玩坏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西服，打好领带，将全身都洒上古龙香水，向镜子里的米特尔·维基斯露齿一笑。
这是张很普通的美国公民脸，深目勾鼻，略粗大的毛孔，微卷的短发，整理干净的胡须，使得他看上去就像在某家不错的公司上班的白领。
然而，今天米特尔·维基斯并不是去上班的。他抬起右手看了看自己的瑞士手表，时间指向六点零三分。
一架黑鹰直升机悬停在半空，自由女神像就在直升机右下方，直升机的右侧舱门被打开，强劲的气流顿时涌入机舱。
“Miss左耶，经我们分析后显示的资料来看，那名【时逆】大约在十个小时前出现在自由女神像下方。”
此时左耶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紧身衣，凹凸有致的曲线毕露，如墨的长发束在脑后。她安静地坐在靠近右侧舷窗的位置，像是冰崖绝壁上绽放的雪莲，无人敢亲近分毫。毕竟，当年在【隙界】的第一时钟塔，以综合评分第三名的分数毕业于瑟兰学院的左耶，可是拥有【霜之剑姬】这一称号的少女 。
“你提供的资料没有任何价值，霍恩教授。”左耶冷冷地看着对面，那名谢顶的肥胖老人，后者不时紧张地拿手帕擦擦额头的汗水。“我只想知道他们现在的位置在哪。”
“很抱歉，Miss左耶。以我们目前的技术，只能做到短期定位，却无法对那两名【时逆】进行标记跟踪。”
名叫霍恩的老教授约莫六十来岁，他拥有一对褐色的瞳眸，白色的胡须遮住了嘴唇，只能看见中间那条唇线。他扶了扶金边眼镜，将自己膝盖上的笔记本屏幕转向左耶，继续解释道。“【时逆】不像我们【时溯】，他们的【时弦】极其不稳定，几乎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再加上【时逆】的稀有程度，上万名【时喰】里才有可能诞生一名【时逆】，以至于我们对【时逆】知之甚少。”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一片幽蓝，复杂的三维曲线图布满了半个屏幕，它们时起时伏，仿佛汹涌的浪涛。
左耶盯着屏幕，漆黑的瞳孔倒映着纷乱的曲线，她忽然觉得厌烦起来，扭头透过直升机的舷窗，看着不远处的自由女神像。
这时，一辆蓝色的跑车映入左耶的视野，她看见那辆跑车停在了自由女神广场外，然后一名身着西装的男子下车，朝直升机的方向招手。
那名男子似乎在喊着什么，又一直用左手食指指着右手的手腕。
“他是谁？”
左耶皱眉不解。
肥胖的教授放好笔记本，凑近右舱门，用力抓紧旁边的护手，双膝却不由得打颤。他扶着眼镜，努力辨认下方那小小的人影。
“哦，那是米特尔·维基斯，去年从【隙界】调来我们分部，擅长精密仪器维修和保养。”待看清下方那人的身份，霍恩教授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走运的小子，居然中了五亿美金的彩票，不过话说回来，那辆兰博基尼真棒！”
此时霍恩教授的内心却不无羡慕地这般想着。
这时，左耶注意到米特尔·维基斯右手手腕上的那抹闪光——那是一只正宗的瑞士手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忽然记起了什么。
洛青琉对她提及的那场简单的战斗，意外在于那名突然出现的第三名【时喰】，以及那只摔碎的怀表……
【停摆的钟楼】！
“或许，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左耶喃喃低语，她的唇边露出诡异的微笑，那是即将执行杀戮的，血腥般的笑容。
“什么？”
“霍恩教授，你可曾听说过【停摆的钟楼】？”
说完这句话，左耶便立刻起身，走到打开的右侧舱门，毫不犹豫地从三百米的高空一跃而下。
“Miss左耶！”
霍恩教授惊叫一声，看着下方那越来越小的黑色身影，他只能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停摆的钟楼】，我没记错的话那不是六个世纪前的古董么……”教授边自言自语边拍拍自己的秃顶，却在突然间惊跳起来，仿佛一头被马蜂蛰到了臀部的公猪。
“瑞克希！赶紧回分部！要快！该死的……我怎么现在才想到！”
step two
左耶展开双臂，强劲的气流铺面而来，打在脸上生疼，又令她几欲窒息。她的长发被高处的风吹散开来，像是一面猎猎作响的黑色旗帜。
自由女神像在眼前逐渐放大，她已经能够看清女神皇冠边缘那圈尖锐的荆棘，其中的一支表面涂料有些微的脱落。
“【时停】。领域展开。”
左耶的嘴唇终于动了。以自由女神像为中心，半径二百米左右的球形空间内，一切都在瞬间凝滞。
周围的温度骤然剧降，此时还在自由女神像基座脚下的米克尔·维基斯，惊讶地发现自己呼出的气体，竟然在瞬间凝成了雪花。
头顶的天空开始下雪，十一月底的纽约，提前迎来了冬季里的第一场雪。自由女神像头顶的皇冠逐渐被雪覆盖，黑衣的女人站在那支最粗的尖刺上，高傲凛冽的气息外放，如同驾临尘世的天使。
她的背后展出冰雪的双翼，尖锐的棱角骨刺分明。她从天空坠下，裹携着气流扰乱的霜雪，然后用力拍打双翼，稳稳降落在地上。
虽然此刻米克尔·维基斯冻得瑟瑟发抖，但他还是以无畏的目光注视着眼前充满危险气息的东方女人。
他们相距不过两米，却似隔着天堑般遥远。
“果然，从第一时钟塔出来的【时溯】，无一不是接近神明般强大而又怪异的存在。”米克尔·维基斯在心底发出无言的叹息，他为自己来自第三时钟塔而感到了隐隐的自卑。
“先生你好，我是左耶，来自中国深圳，隶属于【辉夜的轮眼】，SZ分部总代理。”
黑衣的女子作了如上简短的自我介绍，用的居然是纯正的美式英语。她看着眼前西装革领的中年男子，却感受到男子眼底其实一片狼藉。
“Miss左耶，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米克尔·维基斯，隶属于【自由联邦】。”
由于实在太过寒冷，米克尔·维基斯的声音都有点打颤。
左耶忽然主动靠近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依旧是那张冷艳的面孔，读不出她此刻的表情。他犹豫片刻，还是握住了那只白皙的手掌。下一瞬间，他惊讶地意识到，周围的寒冷忽然消退，身体舒服了很多。他朝左耶露出感激的目光。
“不用谢我，米克尔先生。既然把你牵扯进我的【时停】，我就该对你负责。”
她松开了自己的右手，语气淡漠地解释道。
中国深圳。
LD酒吧。
苏亦安和洛青琉一同从七号门出来，他们默默地看着延伸至二楼的楼梯，半晌不语。
“这扇门关了以后，我们就再也进不去了。”洛青琉的眼底，哀伤一闪即逝。“他们熄灭，永不能不再回来。”
“嗯。”
苏亦安并没有问为什么，他只是用力点头。
“愿生者继续承受世间苦楚，愿死者安息长眠不醒……”洛青琉低声喃喃自语，她使用的语言，苏亦安闻所未闻。
然后，洛青琉带上了那扇门，连同许多记忆，一并隔绝。
苏亦安转身，这才发现方才热闹的酒吧，不知为何竟然显得有些冷清——舞池内跳舞的人群消失了大半，五颜六色的灯光依旧晃动着，却再也没有那么多的人群和着音乐节拍踩踏它们；舞台的一角摇滚乐队依旧不知疲倦地演奏，此时却只剩下一名鼓手和贝斯手，其他的演奏者似乎在瞬间被抹去了存在，两人闭着眼睛，陷入了梦呓般的癫狂。
甚至，之前一直忙碌地替客人调制鸡尾酒的钟叔，此刻居然也不在柜台前。柜台上还剩一杯调制到一半的鸡尾酒，旁边的酒瓶凌乱地摆放着，似乎主人来不及完成，便突然有事离开。
“人怎么……突然少了这么多？”
苏亦安环顾四周，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现在所看见的，才是真实的世界。”洛青琉看着柜台上的半成品鸡尾酒，目光微微发怔。
“消失的他们并不是人类，而是【时喰】。”这时伊佐和光忽然自柜台后的储藏室里走出来，代替洛青琉解释道。他的手中握着一支红酒瓶，标签被遮挡看不出年份。
“青游先生收留了这些原本命线将尽的【时喰】，通过【虚具】【一念十方】，强行改写了【一念十方】内的时间流速，使其降低为【现界】时间流速的百分之一，代价便是青游先生自身的命线按照百倍的时间流速急剧缩短。”
“如今青游先生过世，【一念十方】虽然还由其中的一名【虚格】掌握，却再也无法维持时间流速改写的代价，于是自然而然产生了【崩溃】。”
“所以，他们都消失了。或者说，他们已经死了。”
他指着如今空落不少的酒吧内部，神色间满是哀伤。那样爱笑，那样好看的少年，一旦哀伤起来，却如同绽放的樱花树下绝美的舞伶，凄艳婉转。
这时候一名看上去六七岁的小女孩朝柜台跑了过来，她努力爬上了一只高脚椅，然后冲伊佐和光微微一笑。
“和光君，给我来一杯红酒。”
是和她年龄等同的幼稚声线，眼底却有不似这个年龄的沧桑。
“好的，周潋姐。”
伊佐和光并没有觉得这种称呼有何不妥，回报以更加灿烂的微笑的同时，他从身后的藏纳柜中取出一支高脚杯，替女孩倒了大半杯红酒，然后递到女孩面前。
“啊哈，真是可爱呢！谢谢你，伊佐君。”
女孩露出爽朗的笑声。
她将高脚杯举至唇边，只是轻轻啜饮一口——
下个瞬间，苏亦安用力捂紧了嘴，他害怕自己突然大叫出来，他害怕自己以后也会面临这样的消失。
女孩的身体逐渐变小，变小。起先她还能保持三四岁的模样。到后来她变成了婴儿。再后来，她变成了一颗小小的白色光点。最后，消失不见。
“啪——”
高脚杯落地，红酒淌了一地。
“再见。我感到很幸福。”
他听见那女孩最后模糊的道别。
step three
“米克尔先生，请给我一个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我听见了钟表走动的嘀嗒声，然后又听见六次钟声——它们实在太吵了。出门前我问自己的邻居有没有听见什么嘀嗒声，他以看白痴的眼光盯了我半天，然后我意识到这并不是寻常的声音。”
“之后你就一路追寻声音的源头，最终到了自由女神像这里？”
“是的，完全正确。Miss左耶。”
“大概几点左右，你听见了嘀嗒的声音？”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六点左右。要知道，这可是瑞士手表，而且还是私人定制。”
米克尔·维基斯晃了晃自己的右手手腕。
“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你现在还能听见嘀嗒的声音吗？”
“当然。它们吵得我一刻都不得安宁。哦，它又敲响了，我听得一清二楚——要知道，哪怕将我的瑞士手表塞进耳朵里，我也能听见这钟声！”
“最后一个问题，你听见了几次钟响？”
“六次……哦不，五次。”
“谢谢。帮我指明钟声传来的方向。OK米克尔先生，你可以离开这儿了，相信我，继续留在这里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说罢，左耶身后冰雪的羽翼腾空而起。风雪似乎又浓冽了几分，左耶停在半空，掌心里逐渐凝出蓝色的冰棘。
暴风雪开始席卷，汇聚于她的掌心，那支冰棘仿佛在不停地生长，片刻间已经形成了长约三米的蓝色巨剑。
她朝着米克尔·维基斯刚才指明的方向，握紧手里的巨剑，用力直直劈下！毫无技巧，毫无章法，只是凭借着原始的暴力，切裂了眼前的空间。
米克尔·维基斯满脸骇然地看着空中那只如同巨大的眼球般的裂缝，裂缝里无数的齿轮咬合衔接，遍布天空，此刻自里面传出的嘀嗒声是如此响亮，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
他呻吟着跪了下来，双耳耳畔流出两道触目惊心的血液，脑海深处剧烈的疼痛使得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在最后的意识里，他看见左耶毫不迟疑，踏进了那处裂缝。风雪为翼，佑护左右，她的黑发飞扬，如同上古神话里的冰雪女王，那般恣肆昂扬，勇敢无畏。
又有四人围上了柜台，他们高兴地向伊佐和光和洛青琉打招呼，并且露出饶有兴趣的目光，盯着苏亦安。
“伊佐君，这孩子是新来的吧？”
一名红发的女性吸了一口香烟，露出陶醉的神情，涂得妖冶的红唇像是绽放的玫瑰。
“是的，瑞丽小姐。”
“哦，不错的小鬼头，将来也能成为很优秀的【时溯】呢。”
红发的瑞丽冲苏亦安抛了个妩媚的飞吻，然后举起高脚杯，将剩余的红酒一饮而 尽。
“谢谢。我会做到。”
苏亦安很认真地答复了红发的女人，他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瑞丽先是奇怪地盯着苏亦安一会儿，蓦地爆发出一阵轻笑，她身旁的三人亦不禁莞尔。
“嗯嗯。我发现自己开始有点喜欢这年轻的小鬼了呢。”
“啊哈，只怕瑞丽你会让他吃不消！”
“啧！”
然后是一阵哄堂大笑，几乎盖过了嘈杂的摇滚音乐。远处有几名普通的人类看了过来，又自顾继续喝酒，或是继续跳舞。于普通人类而言，这些【时喰】一旦消失，绝对不会被任何人记住——哪怕前一秒还看见那名漂亮妖冶的红发女人正在喝酒，下一秒你却看不见她了，你绝对不会感到惊讶。
【现界】的规则正是如此，它会在瞬间抹去你的这段记忆，而且还丝毫不会让它出现断层，仿佛这是很寻常很自然的事情。
“杰力夫，夏威夷的阳光沙滩感觉怎样？”
“棒极了！西弗斯，你绝对想不到，那些拥有麦色肌肤的性感女郎……”
一高一矮两名外裔青年用英语流利地交谈，时不时窥探旁边的瑞丽，却换来瑞丽两记鄙视的眼神。
至于最后一名形如枯槁的老人，他在用伊佐和光临时找来的信纸和笔写信。他写得如此匆忙，生怕下一秒自己就消失不见，连最后的这封信都寄不出去。
“哈哈……杰力夫，我依旧还记得那次亚马逊丛林的探险，看见的一条凶猛的鳄鱼，光是体长就超过十米，张开的嘴巴足足能塞进一头公牛！听着，要不是当时它吃饱了在晒太阳，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现在和你谈话的一定是我的人体骨架！”
“嘘，那算什么，我可是曾经去过北极探险的男人，爱基斯摩人的狗拉雪橇，半夜天空划过的美丽极光，北冰洋上漂浮的冰川。在那里呆了半个月，你会发现自己逐渐与世隔——”
两名青年的身体开始变化了，他们越来越小，直到变成婴儿，然后消失，柜台上还没喝完的红酒还在荡漾着迷离的光。
“嘛，再见了。亲爱的，很高兴认识——”
红发的瑞丽露出释怀的笑容，她放下高脚杯，挥手的姿势就是一场永别。
写信的老人郑重地封好信封，然后递给了伊佐和光，他笑了笑，露出一口几乎掉光的豁牙。
最后一颗光点消失了。
而人类始终毫无察觉。
这世界其实藏有那么多秘密，知道越多反而背负越多，无知本身就是难得的幸福。
苏亦安忽然感到很难过，他却无法流泪。他懂得，原来这才是真正悲伤的时候。胃里传来阵阵剧烈的痉挛，他跑进了卫生间，在盥洗盆旁开始呕吐起来，即使被路过的人看见，也只会以为这是某位失恋的少年。
他抬起头，看见镜子里那张再普通不过的脸。略微的雀斑，青春期过后留下的淡淡瘢痕，显细的双眼。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他的确已经失恋。
唯有这一点可以确认。
他和这个世界分手了。
step four
“【霜之剑姬】，欢迎来到吾之【虚具】——【逆洄的庭园】！”
很难想象居然会听见这样的声音，尖锐嘶哑，残破不堪——似乎唯有吸入火和硫磺的喉间，才能谱写如此痛苦败坏的音线。
左耶眼前十步之遥，一道如幽灵般诡异的黑影作出了极其郑重的邀请姿势，他的脊背笔挺如剑，微微弯腰施礼的动作仿佛逆刺的长枪。
狂乱的风呼啸而过，吹得黑影宽大的长袍猎猎作响，那几乎遮住大半脸庞的兜帽下，露出尖锐的下巴轮廓。一缕不听话的淡金色头发不甘寂寞，被风挑逗着，牵扯着跑出了兜帽外沿。
在她身后，强行破开的裂缝逐渐合拢，最终消失，和周围的空间融为一体。
左耶松开了手里的蓝色巨剑，任凭巨剑缓缓化作冰晶散开，她的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挑衅般的嘲讽笑意。
她漆黑的的双眸里，瞬间冰雪蔓延，荒芜边际。
“【双子】，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明明眼前站立的黑影孤身一人。
“我们也终于等到你了，【孤棘】。”
黑影作出如此答复，他叫出了左耶曾经的代号，也唤醒了左耶内心深处那段疼痛的记忆。
黄昏色的天空被无数的机械零件占领，从最小最精密的齿轮，到最笨重最庞大的发条，它们构成了一片光怪陆离的画面。光从这些机械零件交错咬合的缝隙间漏下来，投射到地面仿佛丑陋的疤痕，潮黑的泥土延伸至地的四极，恐怖而又荒凉——这片土地其实早已死去，散发着腐旧衰朽的气息。
左耶的目光投向黑影身后，视野抵达天际尽头——那里矗立着一座黑色的高塔，尖锐的部分直直刺向天空，充满哥特式建筑风格的庄重肃穆。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她只能看见高塔的轮廓，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那座高塔顶端传来的压迫感。
高塔塔顶，拥有银色头发的青年正背对着他们的方向。他单脚支撑，站在塔顶尖锐的黑色十字架顶端，高傲而又孤独。
那座高塔，前方到底会有怎样的风景呢，竟然会吸引青年驻足于彼。
仿佛觉察到左耶的目光，银发青年回过头来，那张过分妖冶的脸庞上，原本写满了哀伤和怀念，却在看见左耶的瞬间，露出一抹扭曲而又怪异的微笑。
美国五角大楼。
地下五百米。
这里是【隙界】驻北美治安机构，【自由联邦】的总部。整座建筑被厚厚的岩层和钢筋混凝土包裹，形状近似于竖直放置的长方体，占地面积约为五角大楼的一点五倍，高度则相当于五角大楼的两倍。
如此庞大的机构，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建立在五角大楼的地基下面，却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即使哪天美国情报局局长做出疯狂的举动，提议要挖开五角大楼的地基，美国人也绝不会发现这座庞大的建筑。除了连接外界的五处升降电梯外，它几乎与世隔绝。
名为【隐者之门】的【虚具】，作为这座庞大建筑的核心，遮断了其全部的气息，保证它无法被任何手段追踪入侵。
或许我们可以相信，【自由联邦】是【现界】最安全的庇护所，但同时它也是最危险的地狱——有相当数量的【时喰】被囚禁在这里，作为专门研究的对象，他们都拥有极其可怕的【诅刻】，一旦失去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垂直升降电梯稳稳停下，霍恩教授早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向他的私人办公室，他肥胖的身躯在白色的走廊里奔跑，像是横冲直撞的野兽，引得路人一片侧目惊呼。
C-1706。
白色的电子门上方，用黑色标志的门牌号显得十分清晰惹眼。他气喘吁吁地在门口停下，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透明的卡片，放进了门侧的凹槽内。
“卡片激活中。C-1706登入权限确认。”
“进行瞳孔扫描认证。认证成功。”
“使用者。霍恩·卡瑟姆教授。编号fu37xxxxx。”
“欢迎回来。主人。”
门自动打开，里面的灯光逐一亮起。
机械单调呆板毫无感情的声音一直令霍恩感到恼火，他努力深呼吸，暗示自己保持冷静，然后踏进了自己的私人办公室。
办公室很宽敞，四周的墙壁包括天花板被霍恩本人设置成夏威夷海滩风格，动态的3D画面极其逼真，仿佛身临其境。
霍恩顾不得休息，他立刻奔向自己的办公桌，打开了处于休眠状态的液晶电脑。这台电脑安装的系统完全不同于【现界】拥有的任何电脑系统，它连接着【隙界】目前研制出来的最先进的中央处理器【零初】，每秒能够进行亿万次单位的数据演算。
霍恩紧盯着屏幕，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颤抖的双手输入了【停摆的钟楼】。
这段数据开始传输，它和其它千万股数据汇流，涌入了中央处理器【零初】，然后立刻便收到了答复。它带回了一段极其庞大而又复杂的数据，却在半途中被生生砍断大半，仿佛无形的手抹去了那部分秘密。
霍恩教授颓然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庞大的身躯压得办公椅发出明显的呻吟。他沮丧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信息资料，然后摘下金边眼镜，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以我的权限，根本无法浏览全部的资料……关于【停摆的钟楼】，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误，它应该涉及到‘时间逆流’的禁忌层面！”
他喃喃自语，又忽然用力抓紧了自己的耳垂——因为谢顶，他对自己剩余的头发十分在意敏感，于是每当教授感到懊恼的时候，就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发泄。
“天哪，我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是真的话……Miss左耶，哦不，我的上帝！她会永远迷失在【时尘之海】，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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